?
进入三伏天以后，米莉起得特别早，老曾夫妇一早就会在厨房忙开，不时还会拌嘴，每次,曾父都是在曾母的唠叨声里，败下阵来。拌嘴的原因无非是老曾看电视太晚了，忘记吃降压药了，又跟老张去喝酒了等等。这样的情景仿佛又回到女儿上大学以前的时光。这样的时光迟早也会随着米莉嫁人后慢慢消失。老曾不得不做好心理准备。
曾母用电炖锅熬好了红豆薏米水，炉子上又在熬绿豆汤，有的时候是冰糖雪梨羹。她似乎想将这些年没有机会做的事情一齐补回来。
厨房很热，特别是到中午以后。米莉在网上买了许多隔热防火材料的贴纸，可粘上后光线就暗了，又换了一个遮阳隔热的拉帘。上周末，她将客厅的台式空调也换成柜式的了。
老曾夫妇虽然一生节约，知道女儿孝顺，倒也不多说什么。
这天，张扬，林彬，还有杨大海一齐去医院看望葛聪的父亲，老葛的脸色不太好，葛乐没有进病房，一直在走廊里抹眼泪，葛夫人招呼了一声，便静静地拉着老葛的手坐着。病人刚做完化疗，已经睡了，葛聪扶起母亲，让她在旁边的床上休息，葛母摇摇头，大家站了会儿，默默的出去了。
出来时，四个人听见里头的葛母呜咽的声音，葛聪半推开门，看见母亲一只手抓着被子，一只手托起父亲的手，将脸埋在他的手掌里，双肩抖动，似是不敢哭出声。葛聪低下头，转身走到走廊的一头，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昨天医生说，病人年纪大了，异基因造血干细胞移植是有一定风险的。目前用药物控制是最稳妥的方法。但父亲身体素质和生存意志都还可以，如果能移植还是有希望治疗好的。但是，合适的造血干细胞越晚找到，就越不利于手术，以后就只能靠药物治疗了。”葛乐流着泪，“这样每次化疗太辛苦了，也怕突然感染，所以妈妈和我们都很担心。”
“大家的配型都不成功吗。”杨大海有些激动，张扬按住他的肩膀，林彬沉着脸不说话。
这时，老曾一家也来了，张扬示意他们不进去，老曾从半推开的门中看见里头的情形，皱着眉不说话，过了半晌，他让曾母进去看看，自己去医生办公室了。米莉拉着葛乐坐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晚上吃饭的时候，曾父在书房里一直没出来，曾母也不多劝，留了些菜给老曾，自己就出门去医院给葛夫人送吃的了。
米莉给国外的朋友们打电话，想寄希望看能不能有别的办法。最后，又跟高墨求助。
“我问问看！”电话那头犹豫了一下，“米莉，葛聪兄妹的骨髓也没有用吗！”
米莉早没意识到，被这么一问，随便敷衍了一句就把电话挂了。她想去问问老曾。
于是，她推开书房的门，见父亲在盯着一张老照片。照片保存得极好，是两个约莫十四岁的男孩，互相搭着肩膀，挺着身板，冲着镜头咧开嘴笑。桌上还有一把木头雕刻的手枪，上面系着一根红绳子，枪的侧面，刻着一个曾字。
见米莉进来，曾父抬了一下老花镜，
“爸，”米莉轻轻叫着，她从来没见过父亲如此安静的时候。
“葛伯伯恐怕难找到合适的骨髓了。”许久，父亲都只是这么一句话。米莉轻轻靠过去，握住父亲的手，她看不懂他眼里的沧桑，看不懂他紧锁的眉头，但是他的沉默不语狠狠地撕扯着她的心。
她想起自己回家的那天，父亲也是踉跄地从书房里出来的，他当时是不是也正在这样默默地发呆。
“爸，一会儿记得出来吃点东西，我去厨房给您热一下。”她拼命忍住泪，默默地离开。那把小木枪她小时候玩过，是父亲这辈子最重要的东西。
手机这个时候响了起来，“米莉，我今晚的火车到，刚订到了一张高铁车票。”是高墨的声音。
“还是那个酒店吗？”米莉已经习惯接听他的电话，“你干脆把火车买下来得了，整天铺路。”
“赶紧嫁给我，省得花这么多银子！”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继续说，“别想了，早点睡，我明天去问问医生情况，再看找国外的朋友问问。”
米莉放下电话，坐在客厅门口的台阶上，看着院子里的黄灯一明一暗。再强大也敌不过时间，她突然感慨这句话的一针见血。
在这个院子里，他们一起庆祝自己的十岁生日，葛家给她准备了一个两层的大蛋糕，当时葛乐还哭着要吃上面的粉红色花，葛夫人哄着说这是小寿星的，但是葛乐却一直眼巴巴地看着，米莉见状，爬上凳子，用勺子将花挑了下来给葛乐，当时蜡烛都没来得及插。
而如今，他们长大了，他们却老了。世道沧桑不由人，生离死别恐难言。
她看见自己的影子蜷缩成一团，在昏黄的灯光下静止不动，大学的时候，宿舍有关门的时间，他们经常从图书馆出来就躲在校园里谈情说爱，不知不觉就过了晚上十点半，然后他就慢慢送她回寝室。女生宿舍的管理员阿姨总是忍不住要训斥一番，而她充耳不闻，眼里全是他静静微笑的站在玻璃门外的场景。然后，她飞快地急转身上楼，趴在窗台看他飞奔而去的身影，在昏黄的路灯下，极像一个跳跃的精灵。那时候的自己，一直期待的就是默默地爱一个人，然后毕业，然后结婚。
而现在，她只想陪在这些人身边。
夜深了，葛聪将母亲送回来，见米莉坐在门外，忙过来将她扶起，“怎么开着门坐地上？”曾母也走了过来，
“你爸呢，还在书房吗。”曾母小声地说。米莉“嗯”了一声，望着葛聪，“快回去吧，累一天了！”
葛聪没说话，望了一眼书房，看着母女俩，点了下头，转身要走。
“等等，聪，”曾母走进房间拿了两条薄毯子，“晚上医院冷，你们用得着。”
“嗯”葛聪挤出一丝笑，“姨，米莉，我走了。”
两人出神地看着车开出去很远，才关上大门准备进屋。
“妈，葛聪和葛乐的骨髓也没用吗？”米莉拉着母亲在灯下小声问，她放下高墨电话后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嗯，葛聪、葛乐都是葛家收养的。”曾母轻叹一声，“他们的孩子现在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很小的时候就失踪了。”
曾母说着，眼眶又红了，怕惊动老曾，她径直走向厨房。
米莉站在灯下，这是她等了一晚上得到的答案，现在知道了，心里却无法平静，院子外的蛙声一阵一阵，嘈杂不已。
(https://www.mangg.com/id31291/1934323.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mangg.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mang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