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才是破晓辰分,况且又是盛夏,旭日早升,但酆都城内阴气颇重,除非时近晌午,否则很难散尽,因此尤觉昏暗,更何况天井之中,四面环堵,更是有种在昼犹昏的感觉。
举目望去,那狭窄幽暗的院落里,植被全无,平整光滑的青石板铺砌在地,以八卦方位排列,三连六断,仰盂覆碗,中央位置却并非是太极图,而是一泓清泉,方圆三尺有余,平地而涌,仿佛便是泼了盆水在那里,更无井沿围栏,那井水也没有朝四周漫延流动开来,在微弱的曦光下,耀动着粼粼的波光。
叶子羽和狐妖转过楼梯,来到后院,恰好站上了天乾之位,借着幽昏的光亮,打量了四堵一周,只见青瓦黑檐,朦胧一片,而那团柔柔的波光却涌耀出森森的寒冷之气,袅袅地飘浮在了虚空,凝成了淡淡的白雾,看上去有些迷离。
目睹此状,叶子羽眉头微皱,道:“这就是阴阳井?”按常理说来,鬼界的入口便如同是鬼界的要塞,即使没有派遣重兵把守,那也是设下了极为厉害的阵法结界,以防御外界的入侵,但叶子羽小心翼翼地放出神识,登时笼罩了四境,却没有感知到丝毫灵力涌动的迹象,这不得不让人觉得惊异。
这时候,狐妖也正以自己的妖力试探着周围的动静,竟也不曾发现任何的异象,心下很是不解,疑惑道:“莫非鬼主竟如此疏忽大意?”她虽从别的妖精那里打听到了阴阳井的所在,却从未见过阴阳井的真实模样,说话间,不自觉地凑近阴阳井,意欲一睹究竟。
距离中央的阴阳井尚有数步之遥,陡然闻得几声铮铮的琴音,仿佛是从井底传出来似的,飘飘渺渺,又如春晨时细雨打在翠竹之上,狐妖微怔,就在这时,猛的感到一股巨大的神力从阴阳井中汹涌而至,携怒涛之势,直扑面门,当即不遑思量,急忙飘身跃后丈远,与叶子羽并肩而立,这才躲过了那股力量的波及范围。
叶子羽已觉周围空间微微波动的异端,知是有人匿身空气之中,于是踏前半步,悄然护住狐妖,浑不在意似的道:“哪路仙神驾到,请现身罢!”目光如电,炯炯有神。
又一阵悠扬幽远的琴音铮铮然响起,精纯的灵炁从四面八方涌至阴阳井上方,转瞬已凝聚成了窈窕的人影,连面孔也融在了白茫茫的雾气之中,是真是幻也分辨不清晰了,但叶子羽和狐妖明显感觉到了那人影身上散发出来的神力,呼吸不由得紧了紧。
那人影隐身在薄薄的白雾里,跏趺于虚空中,紫衫翩跹,朦胧但也能隐约瞧出精致的脸庞上仿佛流溢着淡淡的祥光,眸光如秋波,柔柔地扫过叶子羽和狐妖两人,而双膝间横放了一把异形的瑶琴,梧桐作面,杉木为底,通体髹紫漆,发小蛇腹断纹,纯鹿角灰胎显现于磨平之断纹处,鹿角灰胎下用葛布为底,古旧中泛出盎然之意。
叶子羽目触那形式奇异的瑶琴,心念微动,脑海里闪现过一副熟悉的黑白人物图画,却是张于蜀山璇玑阁中的《琅琊万灵图》,脱口道:“九霄环佩,幻灵琴!原来是神女碧落驾到,失敬失敬!”说着,指诀于胸前,微微躬身,是为蜀山与仙神两界人物见面时的特有礼节。
《琅琊万灵图》是蜀山珍藏的七界人物图志,搜集记载了七界中古往今来的一切人物,无论人仙神魔妖鬼邪,但也因天机之密,某些人物事迹并未入载其中,譬如帝君、人皇、邪帝于昆仑之巅决斗之事,人类灵力被大地浊气封印之事,邪帝荧惑人类反天之事,神界帝君成魔之事,因缘机密之甚,不便传之世间,所以只是少数人知晓,并口头相传而已。
诸似碧落神女之类的神界人物,虽然对凡尘世人来说,或许尚属神圣隐秘之神,但于叶子羽这种把蜀山经典阅览殆尽的人而言,却知之甚详,尤其是碧落手中的神器幻灵琴,形式奇特,过目而不忘,因此叶子羽目睹了幻灵琴便能立即想起碧落的名字。
碧落抿嘴嫣然,如春风拂面而过,纤纤玉指在琴弦上轻轻一挑,发出一声琴响,确是五音之“宫”声,隐隐有见面礼首之意,道:“让叶公子见笑了!”原来,五音之中,“宫”声沉重而尊,有君王之相,碧落以此赞誉叶子羽之材貌。
叶子羽乃蜀山清修之士,平时练剑之余,亦颇好丝竹天籁,每每闲暇之际,便卧于蜀山之巅,静对诡谲云岚,或吟啸划然,或抚琴怡情,以冶情*,因此颇通音律,自然晓得碧落琴中之意,当下微微笑道:“碧落神女谬赞了!”但脸上的神情自有得色,竟然难以掩饰。
碧落目光柔和,如薄纱一般,轻轻笼罩在叶子羽的周身,见他器宇轩昂,体内灵炁充沛,颔首道:“叶公子不愧是太一真人的高足,竟然经受得住神荼郁垒两位大神联手的天雷一击!”神荼郁垒联手所使出的天雷传授自煌煌天道,虽然威力不及其万一,但鬼界之中,除了至尊鬼主以外,几乎再无鬼魅可以承受一击,即便是鬼主,亦甚为忌惮。
叶子羽对碧落投来的怀疑眼神故作视而不见,微笑道:“心若冰清,天塌不惊!躯如朽废,俱为尘灰!”他说得倒是这般的轻巧,其实他目前不过黄阶灵力,距离青阶灵力以凝丹元婴尚远,身躯乃是灵力汇聚丹田的唯一载体,不似法力等阶时已破丹飞升,身躯损则丹田毁,一旦损毁,便只有神魄凄凄,只能再入轮回了。
碧落身为神界中人,其中修炼的艰难与凶险自是了然,亦知灵力等阶时身躯于人之重要,听得叶子羽如此说来,一笑而过,也不去争辩,道:“叶公子有这般的领悟,破丹飞仙,也只是早晚的问题了!”叶子羽也是一笑,道:“区区不才,多谢神女青睐!”碧落自然不知,蜀山以积极入世、除魔卫道为己任,破丹飞仙之事倒是其次,叶子羽自幼耳濡目染,因此对碧落之言深不以为然。
既然话不投机,两人的谈话就这样戛然而止了,氛围尤其尴尬,顿了几顿,碧落道:“不知叶公子来酆都,是为何事?”叶子羽道:“只为千隐镇百余人口的魂魄而来!”他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昂头直视碧落。
这句话果然戳中了碧落的软肋,沉吟了一会,道:“此事鬼主已与天帝言明,其中曲折,日后自当告知蜀山掌门及诸位长老!”她料定叶子羽前来酆都乃是奉了太一真人之命,故而便抬出天帝和蜀山掌门来,希望能够压上叶子羽一压,打消他闯入鬼界的念头。
谁知叶子羽仰天打了个哈哈,愤然道:“鬼主既与天帝言明了,又可曾跟人皇商议过,可曾很千隐镇的百姓商议过?”他越说越是气氛,声音也是越来越壮,慷概激昂,大有把碧落淹没在口水中的阵势。
碧落显然没有想到叶子羽竟会如此剧烈的反应,怔了一怔,蹙眉道:“这倒没有!”或许,在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神邸眼中,人类的性命不过如同蝼蚁一般,既是贱如蝼蚁,手捏脚践之事,亦是平常,谁见过人在掐死跳蚤之前还与跳蚤商议的。
人类自上古以来,至强者人皇隐退仙界,从此缥缈其踪,纵使人界出了伏羲这等大圣,也让神界夺了去,为神界效力,千年之后,更是良材凋零,人类愈加的羸弱,早已不复上古时的雄心威势,神族因此以守护者自居,与人皇当年的盟誓也渐渐淡忘,自恃其力,凌压人类。
其时,人类之懦,旷古难见,奉信神族,虔诚膜拜,以致于神州大陆上各地的神庙道观香火鼎盛,神族恃骄其宠,以为人类痴昧,便以委婉手段,令得人界至尊以天子为傲,愚弄黔首,至于妖魅鬼怪横行人间,若非有以守护苍生为己任的蜀山和游历三山五岳的仙灵,恐怕人界早已成了一片炼狱废墟。
然而,如此种种,碧落并非不知,亦非无动于衷,否则以她天骄之子的身份,又怎会被神界贬谪到了这样的地方,所以当她听到叶子羽冷笑着说:“神界蛮横,果然名不虚传!”美眸里闪过一抹无奈的苦笑。
苦笑过后,碧落指尖轻轻挑动琴弦,突然正色道:“不管怎样,叶公子,职责所在,这鬼界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们闯进去的!”说话间,目光忽又如利箭一般,射去刚才一直躲在叶子羽身后的狐妖,“尤其是你!”自妖鬼联手反天之后,妖类出入鬼界,乃是神界的大忌,由于忌惮神界,纵是鬼族自己,对妖类的到来也很是恐慌,唯恐遭来了神界毁灭性的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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