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推门进来，走到玉姝身边耳语。玉姝听了来人的汇报，面上神情瞬间松弛下来，满意地点着头。
凌阁看他二人低语情形，迫不及待想要知道具体的情况。他拼力扭动着身体，想要挣脱那一层层的绳索，此刻，作为少爷所受的屈辱他已无心计较。
玉姝听到这边的声响，眼神一黯，打发走庭院所有的人，轻步移到凌阁身后，双手哆嗦着解开绳索，沁着血的麻绳，几乎黏在那带血的腕上，她几乎不忍心用力扯开它。凌阁绞了一下双手，挣开绳索，三下两下从身上扯掉，愤愤地摔在地上。
玉姝绕到凌阁面前，心痛地喊了声“凌阁”，似是含了那多的冤屈，却不敢叫屈。“啪！”玉姝哆嗦着站稳，抬手捂着脸，满眶盈盈的泪水扑簌簌滚落。
凌阁恨得牙齿都快咬掉，看着自己一巴掌下摇摇欲坠的玉姝，几乎又要心软，可是想起在他面前惨死的穗儿，还有凌风和小瑞那无缘人世的孩子，他的拳头又下意识地紧了紧。
凌阁没工夫理会玉姝，飞也似地跑了出去，然而，还没到前院，就看到迎面而来的大哥和三弟，他还没来得及问，就见大哥惊呼一声“三弟”，急急托住即将滑倒地上的凌风。凌阁赶紧跑过去，和大哥一起架住凌风的胳膊，把他送回房中。
待找来大夫看过凌风又安置好其余客人后，天已入夜，凌阁一肚子的疑问只从大哥那里得到断断续续、不得要领的回答。凌阁独自忖度揣测今日的情形，因而更加惊疑不定，凌风这边又放心不下，此时此刻，他又不能冲到母亲面前兴师问罪，只能守着凌风，整理着凌乱的思绪。
是夜，主人都早早闭门休息，下人们不用侍奉，退到住处也不敢胡言乱语。张灯结彩的凌府，却无半点喜气。
人间的喜怒哀乐太过纷扰，黑夜将一切掩埋、让一切沉淀，也许只是为了让它们在不久后的阳光下，暴露的更彻底。
小瑞躲在喜帕下，悄然落泪，心想从此后，所有的泪水，都要由她独自吞下，再也不会有人吻干她的泪水，恐怕也再也不会有人能让她哭泣了！轿外喧天的乐响早已掩盖她低微的哭泣，这一路，就放心地哭个够吧！
喜娘在轿外提醒小瑞快到了，她拂了拂绣鞋上沾到的尘土，指甲上却沾了黏黏的快要凝固的血，她用袖子擦了擦指甲，在心底惨笑：幸好今天的衣服鞋子都是红色的。
落轿，进了段府，即使隔着喜帕，小瑞依旧感觉到府邸的富丽堂皇，和凌府完全不同的明亮气派，空气似乎都是跳跃的，乐队奏着益发喜庆明快的音乐，似乎所有的目光都朝自己望着，各种各样的声音都往自己耳朵里面钻：“这就是凌府的丫鬟？”“身形也太小了吧，怎么受得起段府的富贵？”“那红纱后面究竟是怎样的美人儿，让这么多公子垂涎？”
小瑞拖着伤病交加的身体，置身被聚焦的环境，脚一触地腿就软了，哆嗦着迈不出脚步。身旁插过来一双臂膀，握住她的胳膊徐徐穿过他的臂弯。熟悉的有力的臂膀，有一瞬间，小瑞似乎感觉到了记忆中那一刹那的温暖眼神，然而，想起刚刚出凌府时的那段经历，她轻嘲般摇了下头，摆脱可笑的念头。
婚礼结束后，启良就围着一拨拨客人，忙得快要四脚朝天，竟忘了新房里他一脚下倒地吐血的小瑞，待他恍然想起时，已经到了最热闹的晚宴时分。
按照新式婚礼的礼节，小瑞是要和启良一起给客人敬酒的。宾客满鹏，启良还在其中周旋，只见所有人突然不约而同向廊下看去，他也循着望了过去。小瑞已经换了一套红锦的束身旗袍，玲珑婀娜的身姿在莲步轻移间，如风吹动了铃，悦人耳目。来时凌乱了的头发经过几个巧手丫头的手，已经盘成了高耸的云髻，斜插的发簪在明亮的灯光下熠熠生辉。雪肤玉肌没了长袖宽袍的遮掩，赤裸裸地展露在水晶灯下，精致到剔透。小瑞没料到跨出门廊，眼前竟是这番情景，高架的灯把院子照的灯火通明，更要命的是客人的目光，那种要把人看穿的目光。虽然白天的客人更多，但当时她一套繁复的礼服在身，头上还盖了红盖头。
小瑞慌乱中搜寻者启良的身影，然而清一色的西装革履，她这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熟悉他的身形，如何寻觅他的身影，正焦急难耐时，启良向她这边望了过来。小瑞像抓住救命的稻草，看到一脸茫然的启良，她像卸下了千斤重担，轻呼了一口气。启良身边的弟兄受不了启良的呆样，催促道：“哎！傻愣着干啥呢？！没看到新娘子在呼唤你吗？”有好事者干脆跑过来把启良推到小瑞身边。
敬酒的过程也没那么简单，有几个汉子看起来和启良很熟，趁着他的喜事，好好整了把蛊，小瑞只有在心中叫苦不迭，却不敢怠慢。
对小瑞来说，席上都是些初次见面的客人，然而他们一个个笑开了脸亲切地和她寒暄着，她甚至怀疑他们是不是本就认识自己。
这一天，小瑞见的人比以前见过的所有人加起来还要多，而且都是面带笑容、口送祝福的。当她厌倦了一张张笑脸时，脑海突然闪现着凌风的脸，记忆中的他，曾是那么顽劣不羁，潇洒到放肆的地步，可是，不知从何时起，他的脸上蒙上了越来越浓的忧郁？自己今天这种方式的离别，留下他一人情何以堪？小瑞这样胡乱想着，忽然看到前面一个客人朝她举起了杯子，她唯恐自己失礼，赶紧举杯迎过去，正紧张中，脚下不知绊倒了谁的脚，步步留心的小瑞忍不住惊叫一声“啊！”整个人失了支撑，腾空向地板扑倒过去，满杯的酒一下子泼到对面客人身上，小瑞慌乱中，手里还下意识地紧紧握着酒杯，生怕再砸到客人身上。
“嘭！”小瑞只听一声脆响，接着又做梦般落入一个怀抱，手掌钻心的疼，刺醒了她的神经，她猛然睁开紧闭的双眼，一张浓眉清目，温润如玉的脸扑面而来。
小瑞惊魂甫定，美目圆睁着，用看陌生人的眼光盯着启良的脸，也许这张脸，对她来说是太陌生了，统共不知见过几次，每次都是埋着头，不小心碰到一个眼神，就躲开了，像现在这样近在咫尺的直面相对，还是头一次。
席间几个爱闹的客人促狭般吹起了呼哨，忽而又闻鼓掌欢呼声不绝于耳。小瑞忍不住吸了一口气，疼得眉目纠结，抬起手，才发现几颗破碎的玻璃碴子扎进了手掌。
近旁的客人，也发现小瑞伤得不轻，一阵唏嘘，赶紧凑过来帮忙。启良一俯身将小瑞打横抱起，快步进了新房，找来备用的医药包，熟练地清理伤口，上药包扎。
也许是痛到麻木了，小瑞此刻只剩内心的紧张，“对不起，我太不小心了，我这就出去向客人赔礼道歉。”说着就起身往外走。
启良抚着小瑞肩膀，将她按回床上，看进她的眼眸，认真地道：“记着，你以后就是段府的少奶奶，不用一点小事就向人说‘对不起’，免得别人看轻了你去。”
小瑞看他认真的表情，也认真地点了下头。
经过这样一番折腾，小瑞自然躲过了很多应酬，心里正是求之不得，她早已没有力气强颜欢笑了。
启良出去招呼客人，小瑞终于有机会安静地待一会儿，静下来后就忍不住看了一眼身边的环境：尽管这一切都来得那么突然，但这里从今起就确确实实成了她的家，以前那个为奴为婢的凌府，即使是苦，也因为有凌风在而时常给她家的感觉。她也确实差点成了凌府的人，如果肚子里的孩子没有丢，她也不会被夫人扫地出门。如果当初她没有在凌风大婚时闹情绪闹到大少爷那个混世魔王头上，可是，当初是她自作聪明，找大少爷释放弟弟。现在想想，好像导致今天这一局面都是自己的错，她又有何权利抱怨指责谁？!既然她在凌府的存在，对所有人都是痛苦的，即使是爱着也那么痛苦，那么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让她来结束这一切吧！
小瑞收起泛滥了许久的眼泪，藏起痛彻心扉的一段感情，接受这段已成事实的婚姻。闲着也是闲着，刚刚启良给她包扎完伤口，来不及清理东西就走了，她顺便把沾了血污的地面擦干净，又把用完的东西都放回医药包，一打开，发现里面药膏药水，纱布剪刀一应俱全，想起刚才启良给她包扎伤口的熟练动作，小瑞心里不免一痛，他是经历了多少伤病，才会积淀那么处乱不惊的心态，练就轻熟的动作？
隔着窗户，小瑞看启良一杯杯地和客人拼酒，脸上笑容背后是怎样一颗内心，她知道的太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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