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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宿舍到了。
奇怪的是山头没有传来往日的笛声,却听见继军在我们宿舍里学道士超渡亡灵、唱诵经咒的声音。这是他家居时做“法师”的本行。工友们闲来无事,苦中作乐,便变着法儿玩、想尽办法寻开心。碟儿、钵儿、盆儿、碗儿在几个老乡手中模仿了得锣儿、马锣儿、钹儿、馨儿和大鼓的打击声熟练地敲打、抛接。还有一位接下音的,权当“道士”的副手,一边在继军唱经时学着唢呐的腔调呜呜哇哇地长哼短嘘,等继军一句唱完,最末尾一个字拖音时,他便抢了字韵跟过去“X哪——”抑扬顿挫地拖,拖得你心灵空净,身临其镜,真如见了水陆道场、确有其事一般。
八哥一见游子,高兴得扑凌着翅膀冲我们直叫:“游子!游子!云哥!云哥!”
游子怜爱地摘下鸟笼放在自己膝上,掏出报纸包着的从服装厂带来的几片生肉、一片一片耐心地喂食小八哥,见八哥吞食困难,他一边轻轻地帮八哥擀着脖子,一边疼爱地说:“八!乖!饿坏了吧?慢慢吃啊!”仿佛他膝上放着的不是一只鸟而是一个玲珑乖巧的孩子。
八哥兴奋地享用着美餐,一边使劲甩头伸颈往下咽,一边生怕别人抢了它食物似地盯住游子手中的纸包。一口吞完,它便会张嘴跟了游子的话音“啊?啊——!”地叫
栋伢拍拖去了。天时,地利,我一直充当着他与盈盈之间的通信员。两人如胶似漆,已经到了真如花歌里面所唱“一刻不见心不宁,二刻不见丢了魂”的地步。
老武与石牯、亚力、刘宗敏几个在打牌。
老武不时冲着继军这班唱经道士锣鼓班子的人笑骂说:“妈个B眼嘅!唱得神、敲得也神!清像真个死了人在做道场一样!”说完就看着继军的扮相拼命哈哈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做道场”的人也跟着笑,手底下因受到鼓舞而更加了二分功夫。
石牯扭头望了望游子,似笑非笑地说:“八哥也喜欢吃肉呀?我还以为只有人才喜欢吃肉哩!”说罢,朝老武大腿一拍,几个人心领神会的又一阵大笑。游子左看看,右看看,总是不通其玄、莫名其妙。连我也糊涂了。
石牯盯了自己的牌,又随口占起歪诗来:“春眠不觉晓哇!处处都在搞哇!夜来叫床声啦!处女变大嫂哇!”
亚力与石牯本就是“黄金拍挡”,“雅兴”似乎被石牯调了起来。石牯话音刚落,亚力便张口接上:“大姐上床来,双脚八字开。XX放进去,味道自然来!嘿呀!自然来呀!神仙味呀!”说到最后两句,一边情不自禁地猛拍老武和石牯的大腿,一边睃眼努嘴地盯着里边上铺老计的床位。众人又是一通大笑。
里边上铺终于憋不住耐劲,传来了床架和床板“嘎吱、嘎吱”有节奏的摇曳声,正是老计那铺。我先还以为老计不在呢。
“嘎吱、嘎吱”的声音首先还有所顾忌,缓慢而均匀,后来就越来越快,越来越猛,连整个床架都地动山摇的晃荡起来。
“嗨耶——!老计我个天哪——!斯文点!斯文点!床就要垮塌哒嘅!着急人给泼下来呀!”
石牯这故作关切的担心,再一次逗得大伙扪嘴窃笑不止。石牯不笑,只朝游子挑挑眼,“嘿嘿!冷酒慢发作啊!教你那八哥慢些吃,肉虽好,猴急了会噎住的!”说着打出一张牌,“报警!最后一张,我赢定了!”
众人,包括锣鼓班的人都听得明他话中调侃的主旨,一齐伸长了脖子朝老计床上瞄。游子已心领神会,只是不大合众,依旧目不斜视,一心一意地侍候他的小宝贝。
老武大概又输了。石牯、亚力几个与老武平日稀哩哗啦惯了的,并不看大他这“队长”身份,手掌拍着铺面直叫:“开帐!开帐!拿米来!”
老武左看看,右瞅瞅,耍赖说:“再打二手!再打二手、下场清!”
亚力不肯,拿了牌在手里上下理动着,玩笑地看了老武:“妈个B眼嘅,一天不知赚多少黑心钱,这几块钱是你一个命?”
老武不好意思地笑了,伸手在裤兜里鼓掏半天,终于极不情愿地摸出一张皱巴巴的人民币:“嘿嘿!只有一张老五块的!”
石牯一把抢过:“什么老五块、新五块?不就是张五块的么?还舍不的找开?”
众人大乐。
老武见真要找,一把将钱又抢又回去:“妈个B眼嘅!我说,别打了!刚才哪几个赢钱的?合起来多少?我们不开了,打平伙吃酒去!”
“行!行!吃酒去!”刘宗敏第一个响应。他专们坐醒当看家,有了好处,山上的野物、见者有份!
赢了的粗壳输了的米,打平伙是历来如此。石牯跟亚力也就轱辘滚下床来,跟老武几个嘻闹着打开门逆风走了。他们的笑骂声越来越远,只隐约听到石牯亢奋的低吼:
“原始社会好啊!原始社会好啊!原始社会处处都在搞啊!男的追,女的跑,抓住一个按在地上搞一搞。搞得她哇哇叫,掀起了原始社会‘性’的高潮!``````。”
继军与他几个敲“锣鼓”的下手也已兴尽欲回,对老许和同寝室几个人道声“叨扰”,一并告辞走了。他们前脚走,后边只听老计床上蟋蟋嗦嗦响,跟着哧溜滚下一个人来,披头散发、趿了鞋、慌不择路地冲出门去。可不正是每日里到民工院来倒潲水、打扫卫生的老太婆么?
“老太婆”其实本不老,四十多岁,只是长得眍眼凹鼻、皮肤粗糙,又不爱整齐收拾,整天邋里邋遢,十足一个老妪模样。老计也真是饥不择食,竟神不知鬼不觉把这种女人都拖上床去了。望着“老太婆”的背影随着“咣”一声响消失在门外,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次谁也没有嚷嚷,只发出“咝咝”几声抿笑。
笑过,玩过,静寂了一回,看看时间、这一夜还长,一些本地老乡又耐不住了,撺掇老许务必来一段儿丧鼓。老许干咳一声,笑说:“刚有道士拜过忏、跑过花,而今又接着打通丧鼓、唱段孝歌,不吉利吧?!”
“管它吉利不吉利,咱大年三十打丧鼓,就图个热闹呗!胡作胡行,哪来那么多周公至!”
五秋、铁牛、建伢子、雄婆等另几个同宿舍的一齐鼓动说。
老许推辞不得,拿了一双筷子权作鼓槌,扑一只胶盆权作大鼓,有节奏地敲着。眼睛半睁半闭,清清嗓子开始唱歌。先是前奏,起声“哎——”一声抑扬顿挫、激昂青云的拖音,婉转悦耳、长而不腻。接着是唱词:
“教我唱歌我就唱歌哎——,教我下河我就下河哎——。虽说不是撑船手哇——,洞庭湖里把蒿拖哎——!”然后又是长腔一声“唉——!”的拖音。
大家听他唱得有腔有板、音韵俱全,听得很是入迷。这里,只有游子和我是深谙其道的。我倒还能忍住,沉住气、耐着性子听他那些客套谦辞。——好久没听过了,管他唱什么,对我来讲都是一种奢侈的、不可多得的享受!恍恍惚惚中,似乎又回到从前、回到故乡、回到童年时代,跟了大人跑到孝家去凑热闹。坐在父亲的腿上,歌词唱些什么无关紧要,那“嗵嗵”的鼓声却如催眠曲一样,听着听着、我便在父亲的怀里睡着了,进入了恬美的梦境。那种甜蜜的感觉,如同襁褓里被母亲紧紧抱着的婴儿,煞是幸福。
游子却不卖老许的帐了:
“老许!莫谦套!大家一家人,又没谁挑你刺儿,又没谁与你分彼此,你别老敲边鼓!敲边鼓也白敲,争谁的利是来?上正本来段正段儿看!《罗成显魂》你最拿手,也最感人!”
老许就接了腔唱下去:
“粉笔墙上的画石榴哇——,只有唱歌的不怕丑!唱了一首又一首。``````。”
头几句还是谦词,慢慢就轻重缓急、字正腔圆地转入了《罗成显魂》的正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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