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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荥阳城,再往南是一条河,名为闫河,河水清澈见底,两岸青山算不上高耸陡峭,但在山腰峡谷间却依稀还能见到尚未消融的点点积雪。
时至中午,柔和的阳光透过稀疏的嫩叶,在地上留下点点圆斑,萧墨骑着黑色战马在林间山路飞奔,一直快到山顶才缓了下来。
萧墨抬头看去,透过繁茂的树枝依稀能看到山顶亭台屋檐,隐约还传来一阵阵说笑声,萧墨下马,轻轻拍了拍马的额头,然后徒步上前,黑马则钻进了林子里面。
山顶是一座寺庙,萧墨看了一眼上面的匾额,“落尘寺”三个苍劲有力的草体字,墨迹已经有些模糊,看起来颇有些年头了。
门边一个小和尚正清扫石阶,看到萧墨走来,便朝他施了佛礼,而后退至一旁给萧墨让出道来,萧墨还了一礼才继续拾级而上。
主殿内,萧墨朝着佛像拜了三拜,正将手中的香插入香炉,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旁响起,“萧中郎,你怎么会来此处?”
萧墨侧头看去,说话的是郑籍,见他一脸狐疑的看着自己,萧墨便轻声笑了笑,“得知此处有寺庙,便来上炷香,也算祭奠家中已过世的二亲。”
事实上萧墨对于过世的父母情感并不深,母亲生他时难产而亡,阿耶在贾后乱政时也被杀害,当时年幼的萧墨只与祖父感情颇深,当然,也还有个例外,那便是她。
郑籍闻言,狐疑尽去,面上露出一丝愧意,“是我唐突了,萧中郎勿怪。”
“安远严重了。”
“萧中郎,我与几位好友相约来寺里煮茶叙话,不如你也随我一同去吧。”郑籍诚挚邀请。
“会不会太过打扰了?”萧墨面色有些犹豫,实则心中早就在等待郑籍的这句话了,萧墨以前可是从来不进寺庙,这次的“偶遇”也不过是他刻意安排好的。
萧墨跟随郑籍到了前院凉亭中,亭子里已经坐了三人,正在说着话,相互介绍一番之后,萧墨便安静的坐在一旁,听着其中两人激烈的争辩,内容大致是讨论世间万物到底是“静”还是“动”,萧墨知晓这些自诩名士的人都很喜欢讨论如此毫无意义的话题,还常常一论就是一整天甚至数天,不过他却没有丝毫兴趣。
郑籍本来也对这类辩论的兴趣也不大,只是好友相约,他自然不好推辞所以才来的。郑籍压低了声音对萧墨道:“萧中郎是否也感到颇为乏味?”
萧墨看了郑籍一眼,点点头,低声回道:“安远与我也算有缘,无须见外,唤我懿之即可,对这等谈坐辩论,我确实不擅长。”
“懿之说得极是,我自幼好经商之术,如此辩论也非我所喜,却是碍于好友相邀,才来此作陪。”
萧墨心念一动,“我听闻郑氏善金银器物,尤其以女子首饰为最。”
郑籍点点头,“确如懿之所言,我郑氏尤其对指环铸造,最为精致。”
萧墨很是随意的继续开口询问,“为何郑氏对独善打造指环?”
郑籍倒也没多想,“此时说来话长。”
郑籍告知萧墨,约四年前一位小娘子来到荥阳,他的四叔偶然与那位小娘子相识,便请她到族中做客,两个月后那位小娘子便离开了,说是为了回报郑氏于是留下了十数张指环设计图纸,郑氏这些年也因此在女子首饰这一行当脱颖而出。
萧墨沉默了一阵,“郑氏也算善行善报了,只是那位小娘子后来去了哪呢?”
郑籍摇头,“没人知晓,这些年郑氏也派人寻找过,但都没有她的踪迹。”
虽然在意料之中,但萧墨还是有些失望,如此看来,除了琅琊王氏,荥阳郑氏也一直在找她,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尚未浮出水面的势力。
又与郑籍说了一阵闲话,萧墨便起身告辞准备下山,却在经过主殿门口时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
“见过萧郎君。”郑惜和郑钰从主殿出来,恰巧看到萧墨。
萧墨也有些意外,他只知道郑籍今日会来落尘寺,却不曾想到会遇见她们。
萧墨颔首,“两位娘子也在此啊!”
郑惜似看出萧墨的疑惑,解释道:“母亲得知大哥今日与人相约落尘寺,便让我与十一妹随大哥一同前来上香。”
“哦?”萧墨看着郑惜,眸子里带着狐疑,之前倒是没见到她二人。
“我之前是在里面请大师解卦。”郑惜连忙解释,可话一出口却又后悔了,暗恼自己何须向他解释这些。
萧墨了然的点点头,“七娘可是抽到了上签?”
郑惜闻言不禁轻轻摇头,唇角露出一丝苦意,“下下签。”
萧墨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七娘也勿须太过忧心,若果真事事上天注定,世人何须有如此多烦恼。”
听萧墨出言开解自己,郑惜看了他一会儿,眉间舒展,屈膝给萧墨行礼,“多谢萧郎君开解。”
“无妨,七娘自便,我还有事,先下山了。”
“等等!”萧墨才欲转身,郑惜却出声叫住他,又对身边一脸好奇的郑钰道:“你先去寻大哥,我随后就来。”
见郑钰离开后郑惜才对萧墨道:“萧郎君上次到郑府见我,可是为了指环上的那个奇怪的标记?”
萧墨目光一凝,看着郑惜,却一言不发,郑惜接着道:“我之前也不曾留意,那天晚上你去找我之后,我便想弄清那枚指环有何特殊。”
想到那日晚上萧墨潜入自己闺房,郑惜面色微有些泛红,抿了抿薄唇继续道:“郑氏的指环各处都有出售,想必若只是一枚普通的指环萧郎君也不会在意,我便去找来其他的指环对比,这才发现那个特殊的标记。”
萧墨一怔,他在之前从未留意过郑氏所出售的首饰,倒也不知其他的指环并没有那个标记。
“你是说唯有你手中那枚指环才有标记?”
“正是如此。”
萧墨取下指上的铜指环,递给郑惜,郑惜接过来细细看了一阵,面上露出惊讶之色,“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指环?”
萧墨没有回答,他把指环给郑惜看,只是想让她知道自己的目的不是针对荥阳正郑氏,以免她胡乱猜疑。
郑惜也没有再问,把指环退还萧墨,福身行礼转身离去。
萧墨悄悄回到城里,又在四处闲逛了一会儿,好让那些尾巴重新跟上他,傍晚时分才回了军营。
萧墨明白郑氏一直在找她,所以在荥阳城大概也不会有更多发现了,但他在第二日还是派人暗中去查探此事。
一连七日,萧墨有些奇怪王虺竟然一次也没有来找过他。直到这日天已入夜,萧墨用过晚饭后王虺才出现在他面前。
“懿之,明日越公将举兵西进。”
萧墨点点头,没有说什么,什么时候西进他都不意外,只是这么多天依旧没有找到任何一丝她的痕迹,让他感到沮丧,这虽然在意料之中,但萧墨还是有些失望。
王虺看了一眼面色如常的萧墨,继续道:“越公让懿之随范阳王到河内与王将军汇合。”
萧墨沉吟一阵,随即便明白了司马越的用意,“越公运筹帷幄,懿之自当听从调遣。”
王虺意味深长的看着萧墨笑道:“看来懿之对越公的心思也甚为了解啊。”
王虺自幼聪慧,从来都是王氏的佼佼者,可家族赋予他的第一个任务就让他感觉到力不从心,萧墨比之他在族中遇到的所有自诩天资过人的同辈都难应付许多,已过了数年,这个任务却依然毫无进展。
“越公心思岂是我能猜测的,懿之愚钝,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
萧墨再次体会到了司马越的老谋深算,心中也对他更加忌惮,之所以没有从司马越身上感觉到危险,或许是他隐藏得太深,或许是他并未把自己放在眼中,不过萧墨更相信是后者。
对此次安排,且不考虑司马越战略部署,萧墨便知道他让司马虓与王浚合兵,便心存了让他们相互监督,相互牵制的意图,更是大度的主动让自己重新回到王浚身边,就算王浚之前再信任自己,心底恐怕难免生出嫌隙吧。
不过萧墨也并未太过担忧,自己要在这乱世继续生存下去,保全自己家族,要么得有被利用的价值,要么有足够的实力,很显然,目前尚不具备后一个条件,那么萧墨便不介意自己被更多的人利用。
王虺离开后,萧墨便开始整理自己的物品,虽然并没有太多需要准备的,但他也不想因为匆忙而遗漏什么,细心谨慎总会好些,这也是他这几年养成的习惯。
守在外边的周平突然道:“萧中郎,郑家大郎君来了。”
郑籍?萧墨有些奇怪他怎么会来,不过他对郑籍的印象倒还算不错的,也就没多想,“快请他进来。”
萧墨也朝门口迎了过去,可看到来人时却不禁一愣,除了郑籍,在他身边竟还立着一位俏丽的身影,郑惜。
萧墨邀两人到榻上坐下,“两位怎会想到来我这?”
郑籍有些异样的眼神飞快的瞟了一眼自己的妹妹,嘴上却笑道:“懿之难道不欢迎我们兄妹?”
“哪里,两位光临,懿之深感荣幸。”
郑籍也不再说笑,直接问萧墨,“我听闻,你们明日便要离开荥阳了是吗?”
郑籍会知道这些事倒不奇怪,而且也不算什么机密,萧墨点点头,“明日大军西进。”
“明日就离开,萧郎君都不曾打算与我们道别?”
一直默默不语的郑惜突然开口,语气带着一丝责备,萧墨与郑籍都是一愣,侧头看着她,郑籍很了解郑惜,自己这位七妹的性子向来都很冷淡,今日却让自己带她来拜会萧墨,郑籍自然看出点什么了,再听郑惜刚才说话语气,更加证实了心中所想。
郑惜见两人的模样,白皙的面颊上顿时生出两朵红晕,倒给她平添了几分娇媚,郑惜心底有些慌乱,却还是咬咬牙,抬头直直的看着萧墨漆黑的双眸。
萧墨不禁感到有些头疼,尴尬的笑了笑,“抱歉,是在下疏忽了。”
接下来,谁也没有再开口,屋内一片安静,郑惜依旧看着萧墨,似乎对他的回答很不满意,而萧墨却是垂着头不知道说什么,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好似做错了事被抓住现行的感觉,让萧墨心里很是难受,可又不好发作。
“咳咳!”郑籍最终打破了沉默,他目光在萧墨和郑惜身上转了转,他明白自己这个妹妹能遇到喜欢的人也属不易,况且她已及笄,早晚家族也会给她订下婚事,想了想便说道:“懿之,你尚未娶妻,我这七妹也到及笄之年,不如就由我这兄长做主,将她许与你为妻如何?”
“大哥!”“安远!”两声惊呼。
郑惜脸上的红晕瞬间蔓延至耳根,垂下头再也不敢看萧墨,萧墨却是抬起头看了郑惜一眼,想了一阵才开口道:“多谢安远美意,只是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安远应该也明白。何况萧家目前朝不保夕,我更是活了今日便不知能否还有明日,如何承受得起,还请安远莫要再提,也不要误了七娘。”
郑籍一阵默然,他自己明白萧墨所说,他之前也查过萧墨家世,明白萧家处境,而郑惜听了萧墨的话后脸色却逐渐变为一片苍白,身子似乎也在轻轻颤抖,她站起来,朝萧墨福了福身,“七娘明白了,萧郎君善自珍重。”
郑惜说完便走了出去,萧墨一直看着她的纤细的背影,直到消失在门外,郑籍面色也露出一阵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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