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红袖招,前厅已经有歌姬走动,我搜寻一圈,仍没有看到秋月,心中疑惑,正想去找,就看到瘦弱的冷婉正抱着一个巨大的饭盒一步一阶的走向二楼,我忙上前帮忙,她一见是我,很开心的叫道“承欢姐姐!”我们将饭盒里的饭菜布置在一个花房中,我也学着去端菜布酒,她见了忙拉住我,“姐姐别动,这种粗苯的活儿不是您干的,您快去练琴吧,省的红姑看见又要骂了。”一张脏兮兮的小脸上尽是哀求,我叹了口气,不忍为难,便将那杭绸从怀中掏出“送给你的。”
那双少女的眼睛瞬间亮了,她将双手在衣裙上使劲擦了擦,便小心翼翼的捧起那明艳艳的绸缎,又将小脸贴在绸子上“好软好滑”。她轻轻的惊叹道,又似想到什么,问“这真的是送我的吗。”一双澄净的眼眸满是兴奋、紧张,像是得到了什么稀世珍宝。我微微心酸,点头,她欢呼一声,将绸缎紧紧攒进怀中,她兴奋了额角渗出细细的汗水,笑道“姐姐,我还得去其他花房布菜,等晚上我备点好吃的点心去找您”。
她一离开,我也走下二楼,经过秋月房间,敲门,仍是无人。心中着实纳罕。一下楼,就见红姑急匆匆走来,催促我赶紧换装上台演奏。
没有秋月在一旁,我心中实在有些怯意,但隔着珠帘,看到台下客人稀稀拉拉,不若昨夜那般门庭若市,也着实放心不少,便抱着琵琶自行弹唱起来。
刚弹完一曲,红姑便掀起珠帘,“承欢,好了,你下去休息吧,今晚就不用上台演奏了”我皱眉问“是不是我弹错了,红姑?”她轻摆头,索性坐到我身边,往台下一努嘴,“你没瞧见今儿客人特别少么”经她这么一说,我才发现以往热闹非凡的大厅,今晚只坐了一桌客人,而那桌客人也似乎有整装离去之意。我隐约觉察出一丝不对劲儿“红姑,是出了什么事儿么。”红姑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听到我说的话,就匆匆站起来,吩咐我“快回房去,难得清闲晚上,好好歇歇,明天咱们红袖招有个重要客人来,得养足精神才能伺候好。”说罢,便扭动腰肢离开。
我忙喊住她,问她见过秋月没有,红姑脸上浮现一种莫名神色,她盯着我好半响,也不急着走了,似要琢磨我的用意,我亦回望着她,显然我无知无畏又坦荡磊落的眼神击败了她,她又笑的很和煦道:“秋月家中有事,我让她回家探亲去啦”她顿了顿,半是探究半是玩笑道“也真难得你们二人才相识两天便这样姐妹情深。”
我走出大厅,红姑已经吩咐下人将灯烛熄了,庭院中瞬间黑了,只剩一轮明月轮挂在天空,投下一地清辉,我不愿回房间,便决定去街角那小食肆吃碗桂花蜜糖豆花。
走在大街上,我就感受到不太对劲儿,这红袖招门前是澶州城出了名的莲亭街,是著名的夜市闹区,一入夜便热闹非凡,有卖花灯的、卖纸鸢、卖花簪脂粉的、设赌局的、搭台唱戏的、玩杂耍的……至于各类小吃果脯更是应有尽有,满大街都是摊贩、穿的花枝招展的女子、衣着光鲜的公子以及在人群中跑来跑去的孩童,城内还曾有关于莲亭街的歌谣“上元节,莲亭街,细如线,人如针,机机匝匝密如结,阿哥阿哥在哪里,阿妹泣泣心已怯”。足以说明这莲亭街之繁盛。
而今夜,窄窄的莲亭街却空荡荡,黑漆漆的,没有摊贩,连两边店铺都关了门,只有两三行人,行色匆匆。我看到远处街角那做豆花的还亮着微微弱光,忙跑上前,里面店主正与小二往屋内搬摆在外面的桌椅和一锅煮的香甜的豆花,他一见我,就直接道“对不住姑娘,本店打烊了”
我只觉得古怪,也不想那豆花,问老板这街道为何如此冷清,店铺为何关门如此之早。老板挥手说道“姑娘,别问了,快走吧”我再三追问,那老板见赶不走我,便不再说话,只沉默着与店伙计将外面的桌椅一趟趟的搬回屋内。
我无计可施,只得离去,这时天色更晚了,街上没有一个行人,我踩着青石路,哒哒有声,心中越发不安,知道这城中必有异象,明智之举是应该立即折返回红袖招,但我却越来越激动。越来越兴奋,仍向城西走去。
忽然从黑暗角落跳将出两人,“别动!”一声怒喝,我只觉得脖颈处一凉,一柄明晃晃的大刀架在我面前,我一哆嗦,腿脚开始软了。
多亏了天上明月光,清晰的将我面前似是流寇土匪的二人照耀的分外清晰。那二人皆身穿黑色软猬甲,头戴蹼形头盔,赫然是军中士兵装扮。我心稍稍安定,露出害怕之意“二位官爷饶命!”
那将刀抵在我脖颈处的士兵*近一步“你是什么人,不知道前方封路了吗?”
我一惊,忙道“小女子赵承欢,是这澶州人士,家就住在城西梅家坞,对封路一事并不知情。”两位士兵互相看了一眼,那柄大刀才堪堪离开我的脖颈,但我不能掉以轻心,因为士兵用十分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我,说“你真是梅家坞的人?那你这么晚从何处来?”
第一个谎言已经撒出,就须无数个谎言去圆之,我强自镇定道“小女外公乃燕州人,刚刚过世,我家在本城并无亲人,只得我一介女流去服丧,又匆忙折返,不料赶到城中已经夜深了,小女从不知道今晚有封路一事,还望官爷见谅。”
两位士兵似乎相信了我这番话,说“不知者无罪,但是这路你是过不去了,姑娘还是趁早投宿客栈吧。”我唯唯诺诺的点头称是,正要离开这是非之地。另一士兵忽然冷笑一声道“这夜已深,客栈都关了门,姑娘究竟要寄宿何处,莫非,你根本就不是城西人。”他豁地抽出刀横在面前,森森的吐出一句话“说,谁派你来的!”
我又吓住了,正想解释可以深夜投宿亲戚处,这话刚要出口,又蓦然想起刚刚说过本城并无亲戚,才只能我一个女儿身去赴外公丧事。我打了一个激灵,生生拦住这会闯祸事的谎言。
我急中生智,咬准一种说辞“官人,是小女子疏忽,并没有想到客栈已打烊关了门,”我又说些杂七杂八颠三倒四的话,以向官差证明我真的只是一介平凡无知百姓,说着说着,我忽然电光石火间明白了,话锋一转,坚定的说“所以,我一定要回家,省的家中爹娘挂念。”
那士兵面无表情道“上头有令,任何人都不得通过此地。”
我继续苦苦哀求“官爷,求您了,这深夜,我一孤身女子流落街头十分危险,求您让我过去吧”
士兵中较为面善的说“不是我们*你姑娘,而是上头有令,万一你这回家途中被人发现行踪,知道是我们放你进入,我们可就只能……”他做了个“喀嚓”杀头的手势。
我心中冷笑,嘴里赶紧顺势而言“二位官爷行行好,梅家坞就在前方没多远,我会悄悄的不会被人发现的。”我低垂着头,将怀里那个大元宝拿出来,“求两位官爷通融。”眼睛顺着额前发丝偷偷看那两个官差,他们果然心照不宣的笑了。
道理甚是简单,他们就是这样为难一个个陷入进退不得人。你若要离开不前行,那么就是身份可疑之人,有牢狱之灾,所以你得塞点银两还抱着他们大腿求他们通融,你若要执意前行,身份倒没什么可疑的,只是你还得拿出银两求他们放行……
我暗骂一声,好卑鄙无耻的官差!竟趁着官家任务之际大发横财!
两个士兵果然放我西行,口中还不阴不阳的告诫我要悄悄归家。
于是我就来到了城西城东的交界处,这次可真是到了两难境地,若是继续西行,很有可能碰上更为险峻的情况;不前往,那真就是可疑之人了。忽然我想起城西我们赵家的祖宅虽坍塌已久,但仍勉强可供我瑟缩躲避一夜。
我打定主意后,便猫着腰蹑手蹑脚的向西城走去。夜真黑,连月亮都失了大半个踪影。一点点的光亮映衬这街道树影十分鬼魅。我微微心怯,刚刚走到长西街口拐弯处,忽听到有些微嘈杂声音,与此同时,远远的有灯火传来。我忙闪躲在一棵榕树之后,偷偷细看,前方赫然有数十白袍兵士持刀剑正在挨家挨户盘查。而那些住户无一例外都黑着灯,盘查过程进行的颇有古怪,甚至……有些过于宁静,只听到士兵压低的声音:官家巡查。那门便无声息的开了,士兵进入民居,便再听不到更真切的谈话声。数十名士兵在这盘查中除了笃笃敲门声和偶尔刀枪相撞击发出的“锵啷”声外,竟无一丝杂声。
在这街道中央站着一个披着大红氂风的人。他左手握着一柄剑,那手臂上裹着白色蟒服箭袖。虽他背对着我,但不知是那火光映衬,还是那人气势威猛,连同这这古怪的安静,使我胆战心寒,腿绵软无力,我勉力抓紧手中握着的树枝,才能不至于失控放声尖叫。
但与此,我心中滑过一个小小的念头……树枝,我握的是不是太用力了?
“咔嚓”!
笔直不屈的树枝终于不堪重力拗捏,折了。
那清脆的声音在这古怪的空气中传过去。我惊恐的看着离我最近的那个大红披风的人静静的转身,拔剑,一双如鹰隼般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
抑或是我所身处的这片树影黑暗。
“出来!”那是一声极低沉而威严的声音。
我几欲瘫倒,大口大口深呼吸几口气,才鼓足勇气走出来,走到那灯火聚集处。
走近了,才发现那些查房的士兵们穿着耀眼铠甲,胄甲在月光和火光下闪着刺目光芒,看不清前方人的面目。
“你是谁!”
明晃晃的数柄刀横在我脖颈处,这比刚刚过关隘时候那俩小兵的危险大不止一倍。我飞速思索下,决定坦白从宽。
那红袍人听完我的话,而我一身刚刚登台演出过未来得及去换的歌姬衣裳无形中也为我的话增添了几分可信度。
“你是说,你是城东一个歌姬,穿过大半个澶州城到这儿来,只是为了好奇?”清威的声音在我头顶上方响起。
我只觉得不妙,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答“是的,将军”。
空气忽然冷凝下来。“哦?你知道我是谁?”那声音如同冬天里一阵冰冷的雪打在我裸露在空气里的皮肤上,生生疼。
“御林甲马不知数,但见银山动地来。”我平缓语调慢慢道“天启元年,太祖皇帝在封国北狩中,选御林军翘楚三千为羽林铁卫,赐明光铠甲,寓意见日之光,天下大明”我顿了顿,“您即身着明光铠,我自然要称呼您将军二字。”
周围很安静,听得到照明烛火爆出轻微的烛花声和急促的呼吸声……那是我自己的呼吸。
一只冷冰冰的手忽然捏出我的下巴,迫使我仰起脸,望向那人。
在我日后无数个岁月中,无论我身陷囹圄饱受凌辱还是唯我独尊不可一世的骄奢跋扈,这个人都离奇的见证了我这一生每一个颠簸转折的时刻。
而十六岁的我,此刻的我,并不知面前这个羽林郎会使我,一个普通到再不能普通的少女歌姬,整个人生为之发生改变。
少女眼中的明光铠将军,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仅仅入娼行三天的她却用看惯世间男儿的眼光打量着这个人,他身躯魁梧,扇面似的宽肩,左侧护肩甲上纹着一条杏黄色的四爪蟒龙,深沉如它的主人。少女并没有意识到她细细打量的目光是怎样的一种慑人夺魄,如小小而顽强的火焰,让这青年将军在那个执行任务的冰凉夜晚,感到了汩汩流动的热烈,那汹涌的暖意叫做活着。
于是他那鹰隼的眼神渐渐软了下去。
年轻的飞骑尉将军第一次忘记了当年他在太庙前加入羽林铁骑说的誓言。他轻轻的说:“是那两个士兵让你同行的?”我很快的点头,心中掠过一丝不安。
下一句是“来人,将那二人杖责至死。”
我眼前一黑,很不争气的歪坐在地上,他居高临下的看了我一眼,“将她带到大顶寺。”
我被人大力拖拽到大顶寺,那因我而受杖责的可怜卫兵似被人堵上嘴巴的断续惨叫声和结实的军棍打在肉体上发出沉闷声,夹杂着喀拉骨头断裂声,都使我腿脚发软,成了软足虫,寸步难行。
到了大顶寺,我才发觉这里已经乌压压的跪着一地人,看着都像是平民百姓,有男有女,有少年也有老叟,有书生也有武夫模样。他们都沉默的低垂着头,偶尔传来女人抑制不住的呜咽声。我捅捅跪在身边的一个农家打扮的人,问道“你是因为什么被带到这里来的?”
那庄稼汉愁眉苦脸“不知道哇,我下地干活,到吃晚饭点就从地里往家里赶,在路上被抓的。”
我看他一脸迷茫,又转身问另一侧的衣冠整洁的老者,那老者显然听到了刚刚我们的谈话,干脆摆手什么都不说,被我连连追问急了,便一甩袖子咬牙切齿的低声道”不知道!老夫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都问不出来了,便唉声叹气的找个舒服姿势跪坐着。脑子里却在飞速转动,我知道这北方小城澶州一定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竟惊动了羽林铁骑夜探此地,但想我一介弱女子,现在处境已经自身难保,还是想想脱身之策为妙。
正想着,忽然我感觉到背后有人在看我,我飞快的扭头,正对上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它的主人明显一怔,调转视线,步伐稳健的走到人群前方,他将目光一个个扫向跪着的人。锐利到令人不寒而栗。
这目光的审讯过程十分煎熬,终于他开口了“今夜巡查,无事,惊扰大家,都请回。”
啊?就这样?我脑子里那根飞速运转想要活的弦“嘎嘣”断了。
我顺着人群不由自主的往外走,心中有一万个不解,但也有着侥幸活命的窃喜。揣着这复杂的心情,我回到红袖招。
我忍不住想要将这深夜奇遇与人分享,又挂念秋月,便先往前厅秋月住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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