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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海面上,狂风搅扰着海浪,蔡廷干的内心深处,也如同那恶劣的天气,波涛汹涌。
他仿佛看见了康纳狄格州的草原,慈祥的麦连太太,那是他的美国妈妈,一个没有偏见的善良的美国妇女,他清楚地记得,因为他的辫子而受到美国同学的嘲弄,麦连太太来到学校,向校长提出严正的抗议!在麦连太太的坚持下,校方勒令嘲笑者向蔡廷干赔礼道歉。
蔡廷干怀念在康纳狄格州的日日夜夜,在那里,他懂得了什么是“人人生而平等”,什么是“bythepeople,forthepeople,ofthepeople”!
民治、民享、民有!
他现在所服务的朝廷,与他曾经见过的政府,截然不同!
如今,他在漆黑的威海卫军港中,再也听不见麦连太太的声音,就连他的第二故乡旅顺,也淹没在茫茫夜色里。
蔡廷干的眼角有些湿润。
身后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蔡管带!”
蔡廷干一惊,急忙回转了身,他的身后站着是一个黑影。
不过,他能从那黑影的声音中,准确地判断出他的身份。
那是北洋水师定远舰管带,右翼总兵刘步蟾。
蔡廷干慌忙下跪。蔡廷干回国后,花了一年的时间才适应了这种跪拜礼,直到现在,他做的也不到位,动作机械,在旁人看来,很是滑稽。
蔡廷干并不是不聪明,他厌恶跪拜礼!
在美国,下跪是一种人格侮辱!
“算了,你就别跪了!”刘步蟾的声音很是低沉。
“谢刘大人。”蔡廷干站直了身子:“刘大人亲临福龙艇,有何指教?”
“想回旅顺吗?”
蔡廷干心头一颤,随即苦笑:“刘大人说笑了,旅顺在日本人手里。”旅顺丢失后,刘步蟾失魂落魄,很长时间没有和部下见面了,据说他每天都在吸鸦片,北洋水师官兵们对这位总兵级管带很是不满。
而蔡廷干对刘步蟾更是不满。旅顺失陷的时候,定远舰坐视不救,反而下令停靠在旅顺港中的8艘鱼雷艇放弃军港,逃向威海卫。
在旅顺攻防战中,北洋水师未发一枪一弹,就连准备与北洋水师大战一场的日本联合舰队,也大感意外。
“想还是不想!”刘步蟾的声音变得严厉。
蔡廷干冷冷说道:“朝思暮想!”
“那就下令,鱼雷艇部队立即出港!”
“刘大人,如果定远舰出港,福龙号自然会追随在大人左右!”蔡廷干冷笑。
“定远舰不会出港的,日本联合舰队盯着定远和镇远。”
“那么,刘大人打算在军港内坐视日本联合舰队来攻了?”
“我不回定远舰!”
“刘大人打算去哪里?”
“就在这里,福龙艇上,和你一起!”刘步蟾的声音很是冷酷。
蔡廷干大吃一惊:“刘大人,你真的要和鱼雷艇部队一起行动吗?丁提督知道吗?”
刘步蟾点点头:“旅顺,才是鱼雷艇部队的老家!至于丁汝昌,我想,我们不必在意。”
“为什么?”
“日本联合舰队封锁了威海卫出口,大型巡洋舰出不去了。”刘步蟾说道:“只有鱼雷艇部队可以一搏!蔡管带,这是我们的机会,也是唯一的机会!”
“可是,鱼雷艇一旦遭遇日军巡洋舰,恐怕是死无葬身之地。”
“留在军港里,倒是有葬身之地!”刘步蟾冷冷说道:“蔡管带,你在美国留学八年,就学会了寻找葬身之地吗?”
蔡廷干热血沸腾:“卑职原随刘大人攻击旅顺!可是,我们在旅顺的陆地上没有一兵一卒,鱼雷艇总不能开上陆地作战啊。”
“有!”
“谁?”
“周宪章!”
蔡廷干这才注意到,刘步蟾的身影挺拔笔直,完全不是大家印象中那个浑浑噩噩的鸦片鬼。
……
西历1895年1月24日,农历甲午年腊月三十,除夕,晚22:00时,黄海海面,西京丸。
海军军令部长桦山资纪中将站在舰桥上,举目四望。
周围海面上,无数舰船在悄无声息地航行。
桦山资纪太熟悉这些舰船了,作为日军海军的缔造者,他能够从那些舰船的轮廓上,轻而易举地辨识每一条战舰,以及他们的指挥官。
他想起了广岛事件。
那个时候,出访日本的北洋水师,以其强大的阵容,深深震撼了日本人,从那时起,定远和镇远两艘巨型巡洋舰,成了日本人的噩梦。那个时候,北洋水师官兵冲上广岛大街,殴打日本平民,摄于北洋水师强大的阵容,日本忍了!
然而,这个耻辱激发起了日本的进取心!
日本忍辱负重,短短十年,日本海军突飞猛进,一跃而成世界海军强国,这支新兴海上力量,终于在黄海击败了北洋水师。
而现在,到了彻底终结这一耻辱的时候了!
联合舰队的目标只有一个——俘获镇远和定远,将这两艘巨无霸拖到广岛,向广岛的民众谢罪!
他乘坐西京丸跟随联合舰队来到了威海卫的海面上。作为日本海军的缔造者,桦山资纪认为自己应该见证这个伟大的时刻。
作为海军将领,桦山资纪本不应该乘坐西京丸,西京丸不是战舰,它是一艘民用商船。
桦山资纪不愿意因为他而浪费战争资源,所有的战舰都应该加入到进攻威海卫的行列中。何况,此时的黄海,早已成为了联合舰队的天下,北洋水师被困在威海卫军港中,根本就出不来。
这将是一场天注定的胜利!
为了这一场胜利,日本忍辱负重了五十年!
五十年间,很多人死去了,他们没有看到胜利的这一天。
第二军司令官大山岩走到了桦山资纪的身边,送过来一杯清酒:“桦山君,新年快乐。”
大山岩来到西京丸,是来和联合舰队商讨配合作战的,再过六个小时,第二军的先遣部队就将到达荣城湾,发起抢滩突击,那个时候,需要联合舰队强大的舰炮支援。
双方已经谈好了所有的细节。
桦山资纪接过酒杯,笑道:“大山君,你还这么守旧吗?”
春节不再是日本的法定节日,日本法定的新年是元旦。
大山岩叹道:“小时候,我的父母会在这一天给我压岁钱,而不是在元旦。也许,我们的孩子再也不会在这一天得到压岁钱了,但是,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儿时的除夕,那是我一年当中最快乐的时候!”
大山岩的声音有些伤感。
“时代的进步,总要付出代价的。”桦山资纪举起酒杯:“新年好,大山君!”
两人一饮而尽。
海面上起雾了,舰船的轮廓忽隐忽现。
“刚才我得到了一个消息。”大山岩说道。
“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不好也不坏。”大山岩喃喃说道:“算是一个中性消息吧。”
“可是,我感觉到了你内心的不安。”桦山资纪笑道:“可以分享吗?”
“当然。”大山岩说道:“驻朝鲜司令部来电,周宪章不在临津江。”
周宪章这个名字,在日本军队里无人不知,包括海军。
“这个消息意味着什么呢?”桦山资纪问道。
“不知道。”
桦山资纪摇头:“大山君,周宪章这个名字其实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他只是你们陆军为自己创造的一个假象对手而已,清军太弱了,你们需要一个强大的对手来证明自己。可是,这个对手其实并不存在!”
日本军界普遍认为,日本海军所面对的北洋水师,才能算得上是一支现代化军队,而大清国的陆军,根本就不能算作是军队!
“也许是吧。”大山岩点点头:“不过,我还是命令第三师团一部留在了旅顺,加强旅顺方面的防御,毕竟,旅顺是山东战役的基地,是我们的大后方。”
“小心一点是对的。”桦山资纪说道:“不过,我始终认为,周宪章不是神话,在大日本帝国军队面前,他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
大山岩叹道:“桦山君,西京丸曾经在仁川遭受重创。”
“是的,一股匪徒袭击了它,造成船舱失火,部分舱位受损。不过,已经修复了。”
“据我所知,袭击西京丸的匪徒,名叫章字营,那是章军的前身,率领这股匪徒的,就是周宪章,他当时是一个营官!”
桦山资纪心里咯噔一下。
大山岩的话,似乎在预示着什么!
……
西历1895年1月24日,农历甲午年腊月三十,除夕,晚23:30时,朝鲜北部,鸭绿江东岸,三峰里,灵山寺。
一间狭小的禅房里,亮着淡红色的烛光。
门开了,寒风吹进禅房,烛火摇曳。
一位瘦小的僧人走进禅房,随手关上了房门。
僧人走到桌案前,脱掉了粗布袈裟,挂在衣架上,从腰间取下了一支转轮手枪,放在桌上,轻轻吐了一口气。
桌上一面园镜,镜子里,映出一张清秀的脸庞。
僧人面向镜子,摘下了头上的僧帽,一头乌黑的长发,倾泻下来。
远处,传来如潮的诵经声,灵山寺的僧人们,聚集在大雄宝殿,等待新年的到来。
紧接着,响起了沉重而缓慢的钟声。
带发僧人走到墙角处,那里有一个牌位,带发僧人点燃一支香,向着牌位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然后,把香插在牌位前的香炉里。
牌位上写着:“母亲柳莹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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