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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赚钱供儿子读书,王喜贵做守城卒还有一层原因。他家老大在外干的勾当从别人嘴里传到他耳朵里无异于晴天霹雳,水匪?!他当时怎么都不敢相信,想当面去质问,可小儿子正值州考前夕,他脱不开身,于是托人捎话说他病得起不了床。被诳回来的老大承认自己是水匪,然后摔门而出。起初,王喜贵分不清儿子说的是气话还是实话,直到他追到村口,看到儿那辆让村邻羡慕不已的马车载着儿子绝尘而去。
若不是做水匪,哪里来的钱买马车呢?王喜贵失魂落魄地回了家。
王喜贵守城时,总期盼能见着大儿子,规劝或是央求他走正道。可是,他这几年一直没见到,即便是弟弟考入州学,做哥哥的也没来看过一眼。王喜贵只好频频去城中普济寺拜佛,希望佛菩萨能让儿子幡然悔悟弃暗投明。虽然人们都说那寺庙极其灵验,他仍成天提心吊胆的,生怕有一天大儿子惹下滔天大祸被押解进城。
回想刚才那个单薄少年背着兄长求医的场景,城墙上的王喜贵又止不住感慨,两个儿子彼此都瞧不惯对方,没有一点骨肉至亲的样子,倒像是仇人。他们要是像刚才那两个少年那样亲密,该有多好啊。
就在王喜贵念叨苦味家事的时候,远远的,有三道身影在这蒙蒙亮的黎明时分,形色匆忙,直奔城门。来人让王喜贵想起先前睡梦里感到的一阵悚然寒意,他预感不妙,朝城下喊道:“发生什么事了?”
“不要多问,快领我去见州牧大人!”这命令一样强势的语气,让王喜贵反感,但看到对方亮出捕快腰牌后,他意识到发生了大事,不敢多言,他快步下楼。
死里逃生,赶到城下的有赵栓,以及被赵栓救下的谈上流,还有第一次跟船的少东家吴自明。赵栓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儿,这时候仍然不失方寸,谈上流庆幸多过害怕,也冷静了下来,只有吴自明魂不守舍,哭泣着死在船上的父亲。一想到谈上流和赵权跟他说的话,吴自明就更加怀念父亲。
当时,吴自明从暗道中逃出,躲进水草中静等着父亲的出现。直到船上起了火,他父亲也没逃出来。他复又潜下水要去寻,却被迎面过来的赵栓拦住了。搁在脖子上的匕首让他不敢挣扎,他也明白即使回到船上也不过是多添一具尸体。
上了岸找隐蔽的地方藏身,吴自明帮这赵栓弄醒了已经昏死过去的谈上流,三人都不敢立刻进城,潜到秦州城外的庄稼地里等待合适的时机。在此期间,吴自明提到去报案。
“你准备怎么说?”
赵栓那双毒辣辣的眼睛让吴自明感到害怕,他本来想说那些水匪杀人越货,转眼一想就觉得不对劲,水匪一般不会轻易杀人,而之前那些人杀了人也不搜刮财务反而放火烧船,这事透着蹊跷。再联想到那要杀四两的修行者选择的时机,隐隐像是和那些杀手约好似得。当时躲在船舱里,他也隐隐听见四两与岸上人对话。
吴自明想着想着,感到脊背发凉。要杀四两的易门海与谈上流是一道的,那些杀手又是和易门海是一道的,活下来的谈上流无论如何也逃不了干系,说不定他们本来就是一伙的。赵栓不杀自己灭口是不是故意留一个人证来辩白?赵栓那个溺死的侄子也是一个疑点,他为什么救谈上流却不救自己的侄子,说不定也是故意的。
“我脑子乱的很,你瞧我们该怎么办吧。”
说完,吴自明瞧见赵栓对谈上流使了个眼色,征询公子的意见。谈上流到底比不上手下人刀口上练就的胆色,显出公子哥式的孱弱,连目光都有些涣散,根本没注意到赵栓在向他使眼色。直到赵栓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谈上流这才渐渐清醒,忙不迭点头。
“我手下都死了,其中包括我亲侄儿,甚至谈公子也险些遇难,你先想想,我们会不会是那些人的同伙?”赵栓转头对吴自明说道。
吴自明连连摇头。
“既然你相信我们,那我就再说下面的话。修行者之间争斗伤及无辜,一律论罪,这是大唐律法规定的,谁也不敢阻止你我报案。你爹、你爹的伙计、我侄儿、我的手下,都被那个用箭的修行者带来的人杀了,这仇我们当然要报!可是,我们找谁报?”
“那个名叫易门海的修行者是不是和杀死你爹的那些人是一伙的,实话说,我觉得是。但是,另外那名修行者看起来比易门海还厉害一些,他未必是听从易门海的。你觉得呢?”
修行者自然以实力大为尊,吴自明想了想,认可了他的话,同时又想到,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一切都说得通了。易门海总不至于把一州州牧的公子当炮灰吧,除非是就连他也控制不了那个箭修。
“小吴掌柜,我说这些可不是要你撇开易门海啊,按大唐律,易门海也是有罪的。等见了州牧老爷,咱们还是照样连他一起告。总之一句话,咱们实话实话。”
“可是,四两和莫枯都逃出出去了。”谈上流忽然插嘴道。
“四两本来就是当事人,至于那个莫枯,我看他们是一伙的。不然那么多人,四两为什么单单救他。”
吴自明不关心莫枯是不是四两的同伙,直到秦州城下,他仍正在琢磨赵栓最后那句“实话实说”,到底怎么才算实话实说?如果父亲还活着,这些事哪轮到他费脑筋。吴自明看着前方那个带路的,年纪比父亲大不了多少的老头儿,眼睛有些发涩。
王喜贵在领着一行人往城中心州牧官邸行去的路上,已经隐约知道了渭河上发生了泼天祸事,这让他很不安,莫非遇到水匪劫财伤人了?人心一旦装着事,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觉得与记挂之事有关,王喜贵小心翼翼地向赵栓一行打听渭河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在被告知真是水匪行凶之后,他心底一突,按例这时应该回城楼上敲响戍城鼓预警,但他并没有这样做,脚步也放慢了些,打听水匪长什么样,说守城时也好多加留意。
在赵栓看来,王喜贵如此上心的原因无非有两种,要么是希望能瞎猫子撞死耗子逮着嫌犯好赚衙门悬赏的银子,要么干脆仅仅是为了得到第一手消息在摆龙门阵时显得消息灵通。无论哪一种,他都不喜欢,于是冷冷地说了一句:“那歹人生得一脸麻子!”赵栓并不知道自己的恶作剧似话对王喜贵来说意味着什么。
王喜贵再也没法心存侥幸,险些瘫软在地上。他失魂落魄,一路机械地走着,直到被人推了一把,才惊醒过来。一抬头,眼前站了两名卫士,而卫士背后正是州牧官邸。
王喜贵啊了一声,昏地在地。两个没怎么使劲的守卫吓得面面相觑,心想这人像失心疯要闯进官邸,自己不过轻轻拦了一下,怎么就倒了?
人群围拢过来,一个个伸长脖子像是烤炉里挂着的鸭。能与州牧官邸做邻居的,无疑都是秦州城有头有脸的主,在侵晨上街的都只是一些为主家采办早食的仆役,也有人认识这个白天掏粪晚间看城门的老头,但谁也装作不认识,反正只要不凑近,姓王的也认不出他们。
圆圆一圈如井口的人头上方,是高踞万里之外的一片灰蒙天空,王喜贵就这样目光涣散地望了许久。嘈杂的人群与惊慌失措的守卫把他的脑袋弄得昏昏涨涨的,他动弹了一下,抱着痛裂了似的头蜷缩一团。人群哗哗啦啦向后退了一步,然后又小心翼翼地围拢过来,像菜市口看行刑一样。
一个提着药包的少年从密密麻麻的腿的缝隙中认出那件破棉袄,奋力挤进去,将王权贵扛在肩上就往医馆跑去。
好人不长命,石散名一贯以最坏的恶意看待世事,于是愤世嫉俗。己心善则众人皆善,即使被人劫了财,顾云远也认为劫匪万不得已情有可原,于是有烂好人的嫌疑。两种矛盾的处世观都灌注在同一人身上后,就出现一个奇形怪状的莫枯。
见义可以不勇为,见死则必救的莫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下山给四两抓药还会摊上这事,但让他更想不到的还在后面。
王喜贵被大夫救醒之后,莫枯还准备送他回家,但这老头目光呆滞躺着,怎么问都不说话,就连一句谢谢都没跟莫枯讲。所幸那大夫认识这突犯痰症的挑粪汉,也没索要诊金,打发莫枯回去。出门还没走两步,莫枯就看见一队悬刀带枷的捕头迎面奔来。与此同时,身后医馆跑出一道慌不择路的身影,回头一看正是他救下的王喜贵。
怎么回事?莫枯正寻思着,那群气势汹汹的捕头却把他团团围住。
“你是不是叫莫枯?”
莫枯立刻想到,他们是为渭河上的命案而来,就点了点头,刚要说他正准备去报案,就有准备好枷锁的捕头伸手来捉他。
“怎么回事?捉我做什么?”莫枯身子一闪避过那名捕头,紧接着向前踏了一步,逼近为首的面前:“我是渭河命案的幸存者,正准备去报案,为什么要抓我?”
莫枯这一闪一踏之间快若奔雷,那捕头腾地一惊,抽出钢刀,众捕头一看头儿都亮刀了,也纷纷抽刀逼了过来。
那为首之人喝道:“幸存者?那你跟我去衙门对质。”
对质?难道还有别的人与自己一样侥幸活下来,那最好不过了。可捕头们分明把我当成行凶的了,这又是为什么?难道是那群杀手乔装的,来了个恶人先告状?莫枯一瞬间想了许多,不如就跟他们去衙门看看,反正四两已经快醒了。想到这里,莫枯收起微微弓起右膝。
“好,我跟你回去。”
握着钢刀的捕头们“拥簇”着莫枯走后,医馆里的伙计才窃窃私语:“唉,又是一只将要变成黑乌鸦的白鸽子!”
白鸽子和黑乌鸦的故事在秦州城人尽皆知。据说,有一天州牧老爷去打猎,这个胖大人眼神不好,将一只大白鸽子看成黑乌鸦。有个傻子当即就给捉到大人眼前说,“老爷,这是白鸽。”那老儿脸都不红一下,掐着鸽脖子问“你是鸽子,还是乌鸦?”张不开口的鸽子挨了一巴掌之后大叫说:“刚才是鸽子,现在是乌鸦。”那胖子笑眯眯的又问:“那你是黑的还是白的呀?”鸽子学聪明了,不等挨巴掌就说:“回老爷,我本来是白的,见了您就成黑的了。”老百姓极为风趣地说,说那胖子当天晚上就喝一罐子乌鸦汤。
如果莫枯早知道这个故事,他还会不会乖乖地去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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