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向前飞被抓的当天起，单小小便赌气住进了自己的书房，与丈夫向正中分居了。
一转眼，一个星期过去了，这期间向正中三次敲门想进来都被单小小拒之在门外了，她不想见他，理由很简单，那就是他亏待了她的宝贝儿子。不过，到第八天的时候，情况有了一些转机。
却说这夜8时许，单小小坐在临时架起来的床头忧伤地端着她和向前飞的合影凝视着，过去的林林种种，纷至沓来在脑海中浮浮现现，渐渐地她的眼里出现了泪光……
这时，林妈手里拿着一个装着半杯凉水的玻璃杯进来了，到书桌前停下，放下杯子，又拉开抽屉拿出一个药瓶拧开倒出几片药后，又拧上盖放回原处关上抽屉，最后端起玻璃杯走了过来。
这林妈六十多岁，文革前就在向家服务，多年来向正中夫妇待她就像是亲人一样，直到夫妇俩受到冲击，被赶出别墅以后，她也不得不离开回到了农村老家。向正中夫妇平反官复原职后，向正中夫妇想到了忠心耿耿的她，才把她重新请了回来。虽说是主仆关系，但多年以来的朝夕相处，息息相关，使得彼此间的感情早已如同亲人一般，密不可分。
林妈是了解向正中夫妇的，她深知两人感情的深厚。眼下，瞅着夫妇俩为了儿子的事情闹别扭，她的心里别提多难过多着急。然而，她没多言，也觉得不便多言，她想只有做好自己本分的工作，尽职尽责照顾好首长和首长夫人，这比什么都强。经历了浩劫，亲眼目睹了太多太多的“树倒猢狲散”的凄凉情景，她也仿佛看透了世间的炎凉与人际关系的冷漠。但她晓得向前飞这孩子与以前的孩子们不同，她也和向正中夫妇一样，打心眼里喜欢着向前飞。
见林妈过来，单小小才镇静下来，放下照片像框，然后接过药片送入咀中又接过玻璃杯喝了一口水，还杯子给林妈，小声问：“首长回来了吗？”
林妈答：“刚回来一会。”
单小小又问：“这些日子……他还好吗？”
“首长很好。”林妈回答说，“就是饭量减少了一些，工作太忙了，还总是念叨着您的身体，吩咐我，好好的照顾您，要您注意身体。”
单小小松了一口气，又问：“有没有飞儿的消息。”
“听首长说，飞儿判了三年。”
单小小一惊，“三年？！”
“不过……”林妈忙又说，“首长说，飞儿是个好孩子，能觉悟的，能表现好，也能提前回家的。所以，您不要太担心了。”
单小小微微点头，“你去吧。小心照顾首长，要他多注意身体，工作不要太拼命，要注意休息。”
林妈离开后，单小小的目光又落在相框上，忧伤地自语道：“三年，三年啊！”
话音刚落，敲门声便传来。单小小微微一怔，她晓得这回一定是丈夫，一定是丈夫想进来与自己谈一谈，聊一聊。
没错，敲门的正是向正中。见屋里没有反应，他便推门进来了，是林妈告诉他的门没锁。进门后，走近在单小小身边坐下，他又轻轻握住她的左手，温柔地说：“小小，还在生我的气啊？”
单小小无力地说：“和你生气有什么用呢？我只是为我们的飞儿担心啊。你这样做，他……他怎么想得通哦，依他那倔犟的脾气，耿直的性格，他……他怎么受得了哦？我这心里……”
“其实，”向正中也难过地说，“我的心里也不好受呀！”
单小小的心情较之几天前要冷静、平稳了很多。听丈夫这么说，她不由得也抬起了右手，轻轻拍了拍丈夫的手，然后说：“正中啊，我不是不支持你的工作，我也是受党教育多年的老党员，我也晓得目前形势的严峻，可我……唉，正中啊，咱们结为夫妻，生活在一起几十年了，膝下无儿无女，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们向家列祖列宗啊！”
“唉，干吗又这么说呢？这不是你的错。”向正中说道。
单小小又忧忧地说：“在过去，你也知道，咱们家门庭若市，叫干爸的认干妈的一个接着一个，争先恐后。为啥？不就是因为咱们夫妻都是国家高级干部，身份显赫吗？可文革一开始，政治气候一变。咱们夫妻先后受到冲击，一倒台，这些人，连我最疼的几个也都害怕受牵连，争先恐后的与我们划清界线了，现实真的……很现实啊！不过，我没有怪他们，也没有什么可以埋怨的，我只是……”
这些，向正中心知肚明，可那是当时的政治大气候啊！树倒猢狲散，水往地处流，人往高处走，谁又改变的了呢？于是，向正中只好说：“小小，一切都过去了，我们不要再提了吧。”
“都过去了，可这……能都过去吗？过去的一切……能从记忆中抹去吗？”
听到这话，向正中无语了。
单小小又平缓地说：“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这是列宁说的话啊！我不能……也根本就无法忘记过去。在三江农场，我足足呆了九年，劳动改造了九年。在这九年中，我孤苦伶仃，没有一个人来看望过我。但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是飞儿，一个与我素不相识的人，他却突然闯来了，冒着杀头坐牢的危险，把我从死亡线上救了出来。”说到这，她忍不住泪水盈眶，又非常情绪地说道，“如果不是飞儿的及时出现，我就……我就会被活埋，活埋呀正中，你知道吗，啊？”她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失声痛哭起来……
这些情况，向正中早听她讲过了，此刻再次提起这个话题，他的心里也是一阵强烈的酸楚。于是忙安慰似的把妻子搂住，让她依偎在自己的肩头，同时连连说道：“我知道的，知道的，也非常理解你的心情。”
好一会儿，单小小才压抑住悲伤的情绪，离开丈夫肩头，轻擦去脸上的泪水，又继续感情地说：“飞儿来看我了，他是我在劳动改造挨批判的九年之中唯一的一个来看望过我的人。他不仅仅给我带来了温暖，还把你的消息告诉了我，还叫我……妈妈。而我呢，你想想看，我们当时可是反革命分子，是里通卖国的大特务，是应该打倒在地还必须踏上一只脚，永远不得翻身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是……是阶级敌人啊正中，谁见了不怕，谁又敢挨咱们呢，啊？可我的飞儿却，却……唉，飞儿，我的飞儿啊！他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官复原职以后，我总想回报他，几次想把他调出DG厂，给他安排一个好一点的单位，干一个好一点的工种。还有邹刚，他也单独找过飞儿，跟他谈了工作调动的事情。可飞儿一直都不肯，他总是对我说，不用了，妈，调出来对您和爸的声誉不好，还是以后再说吧。省委书记的儿子做锅炉工，呵呵，这一做就是五六年。飞儿还要求邹刚，一定不要去跟厂里领导说什么，而暴露他的身份。”
关于邹刚找向前飞提出为其调动工作，而遭遇拒绝的情况，向正中听邹刚汇报过，他为向前飞的决定感到非常高兴。
单小小接着说：“自从认飞儿做儿子，我们口口声声说爱他，要待他象亲生一般，如同己生。可是扪心自问，这么多年了，除了在咀上说说，实际上，我们夫妻又给了飞儿什么呢，啊？非但没有，如今却……你却把他送进了监狱。我们……我们良心何安呀，正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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