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微如蝴蝶振翅的小事能引起横扫半个地球的风暴。
——混沌理论-
人非生来就有“我”的概念——实践和经验将外来者代入现实,而现实又是相对于思想的外来物。痛觉和欲求比愉悦感更早来到世界,意识晚于肉体而觉醒,夭折的生命不知死亡的恐惧,短暂的生存是否不值得哀悼?
若答案是肯定,常瑛但愿二十年前的某个夜晚,那位怀抱自己的金发陌生人将她在无知的新生中扼死。
填塞在身体身体周围的是羊水般粘稠而温热的漆黑,皮肤之外包裹着胎衣似的斗篷,她窝在松软的后座像依附着胎盘。驾驶座上紫眼睛的男孩已经提醒过她应该改头换面回归陈夫人的扮相了,她却任性地置若罔闻。柔软无骨的指头覆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歇息,她思考着种种选择的理由,结论却是“羊水化成了母亲眼中的柔波,女人纵有再冷硬的目光,终会因孕育而软化。”
因而潜伏在阴暗处的隼,将要啄碎牵制雌鸟远飞的卵。
危机。
车顶传来的响动并没有令车子立刻停下,常瑛还在她的子宫里面瞑目沉思,渐渐她感觉到异样,紫瞳的男孩开启了全车的最高级cao作禁令,常瑛拄着下颌凝视车窗的颜色加深,余光得见男孩手指按下的最后一个键是自动驾驶指令目的地“陈宅”,莹莹的紫色光芒自她的视角由一变双。她揉着耳廓,侧眼瞄见玫瑰大道上奇异的荆棘。
“出了岔子,恐怕是‘白’来了,夫人,您请等我一下,如果超过五分钟我还没有回来,请您开放禁令,车子会自行带您回家的。”
常瑛没有言语,而是顺着那孩子的脸颊轻抚一周。
车门合上,常瑛知道Toby这一夜不会回来了。
她轻轻从斗篷下取出了轻便的曼陀罗花萼衍生电磁枪。
“……你是个废物。”
隼面具钩状的喙在颜色暗沉的车窗上浮现,距她的脸颊不过厘米之隔。她的话不可能传出车窗,外面的人也无力从黑色中看得见她的面庞,或许甚至不知道她还在车内。隼面具幽灵一般飘动,试图贴近玻璃又被喙给戳成侧脸,“为何要这般难堪呢?”常瑛取笑他,纵使有半生的经验也抵不过数年间颠沛流离的烙印,人会变得焦虑又偏执,陈和是个例子,陈和最后死了。她在子宫的羊水里对外面的人说:“……你真的是一个废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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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by就选择站在对方身旁来提示自己的存在,有亮光的地方无法隐藏也用不着隐藏,他的脚尖才站到视线的最边缘,白就已经意识到自己处在了对方的领地之中,他扭动颈椎将侧脸对着Toby,像一只有恃无恐的白兔审视着昼伏夜出的捕猎者。
“回去。”Toby的语气里沉着一股冷飕飕的阴风。
“租界奉行‘我臣属的臣属不是我的臣属’,就连陈老板都没有资格命令我,你又有什么理由来指手画脚?”一向柔弱的白此刻却格外强硬,说得Toby没办法否认,但是这态度不对,本来这次的出行就十有八九遭人诟病,如果白是夏默克派来的,在没有K的消息的时候,Toby难保白的出现是不是会打乱原定的计划。
“命令没有,强制执行或许可以。”
白听到他的话便开始注视他的双手,两根半在黑暗中,半根银亮的细薄刀片沿着手指的缝隙在使用者精准的控制下缓缓向外延伸,比瞬间的弹出更具有强烈的压迫感,白猜测这刀片少说也得有半臂长。殷红的眼眸一闪,Toby的五脏六腑全部都出现在他眼睛里,但是他发现纤长的钢刀不是从体内拔出的,于是他换了一个层次,看到Toby手背延伸至小臂上捆绑着的奇异机械,这是他头一次看清自己的“同僚”使用的是一种什么样不为人熟知的武器,这比远视眼K使用的狙击枪更富有残忍的暴力效果。
“动手我赢不了。”白承认占着下风。
“那就快回家去吧,小豆芽。”Toby屈起小臂,射线般立在眼前的刀片碰撞着风发出“铮铮”的鸣叫。
“我劝你还是不要管我了,尽早陪陈夫人回家去。”
“这话什么意思?”
“我不干了。”
白没有看错……他身旁的Toby打了一个着实的冷颤。微风撩起Toby的刘海将他发光的紫色眼睛亮出,种种复杂的目光不断交替混杂在那神秘的颜色之中让白无法判断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乞求也有不解也有恐惧也有。闪回在白记忆中的是实验室外明媚的春光,在进入兰家孤儿院之前的日子曾有绿眼睛和紫眼睛杵在监护室外好奇地向内张望一个躺在病床上病恹恹的白眼睛,那个可以在几公里外看到他窗口种了什么花的绿眼睛和这个可以在熄了灯的夜里给他读故事书的紫眼睛在离了“保温箱”之后总是凑在一起用不屑的目光打量着这根消瘦得好像可以折断的小豆芽,却从来不曾远离。白闭上双眼又睁开,像是暗暗下定了决心,分道扬镳还是说服对方他没有一点准备也没有半分把握,但是结局很可能都是一样的。
“对不起Toby,夏老板和夫人真的对我很好,我更想要家人,不想做实验室里的小白鼠也不想要什么青史留名,我不愿意为总领事、为列特、为‘上’——为别人的梦想拼命。”
“你疯了吗……”
“迟早你也要做出选择的。”
“你怎么在这个时候想这些?”
“我只是悟透得早。”
“那么背叛的人必须被清除!”
Toby顿时牙一咬双臂前后摆出架势,白抖一抖袖子,双臂袖管中滑出两条长钩,白轻轻扭动手腕将长钩攥紧。
“你愿意相信这是背叛?”Toby仿佛在钢爪抓风的铮铮声中听到白微弱的质问,如果这算是背叛了主子的话总该知道谁才是主子吧,也许他们根本就不应该有所谓的主人,Jody曾经告诉过他们该怎么服从和服侍,但这不是他们想要的,他们也不知道该要什么,在实验室被造出来的是不是也能叫做“人”?Toby觉得夏默克怎么看也只是因为同病相怜才把白圈养起来养做宠物,白居然还认为那是家人的感情吗?Toby一直认为是他们中最聪明的白的梦想居然是那么蠢……Toby紧紧地闭上眼睛,难以不去回想常瑛最后在他面颊上轻轻抚过的触觉,不不,白一点也不聪明,他居然会把这种主人的赏赐想成亲情,奢望成为主人的亲人。家?家人?归宿?这种事想想就令人头痛……对了,那双长钩好眼熟……Toby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模模糊糊想起是在一个身影躬得像一只虾的男人那里,那个男人有一双可以伸出眼眶的机械眼睛,他把他死去弟弟的人皮戳成了门帘般的两片。
为什么?
谁背叛了谁?
谁反抗了谁?
从今往后很多事情都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了。
别跟我打,求求你了……Toby确定自己是这么说的,但是他不知道白是不是能从风中听到那么淡的声音更不敢肯定他能看到自己口形的变化,夜视眼让他能看到白勾着一圈红线的白眼仁里坚定的意志在闪烁,长钩雪亮。
Toby突然手指一松将要放弃,可是随着他的动作白闪电般急速反应冲向他旋起双钩,Toby连忙左右后撤步后仰扬起钢爪承住劈下来的长钩,兵刃相接发出电击般的爆鸣,Toby立即又双臂一挑将他弹开再撤一步沉进夜色而后瞬间蹬地腾空,六条钢片如利爪将夜幕撕碎,白抡起双臂迎接他的攻势一连“钪钪钪”三声脆响,Toby闪身落地钢爪在地上“刷”地一划侧身迅速兜向白的身后,白没有跟着转身而是一条手臂向后一甩拦下身后进攻,顺着对方钢爪的走向长钩一扭一顶勾住Toby的臂套,Toby一惊赶忙空翻试图甩脱,白却跟着他翻身转向将另一只长钩向他抛去,Toby当机立断挥起另一只长爪切断臂套,那只钢爪随即甩脱,白挥钩一扫将抛来的钢爪抽向远处,钢爪在刺入夜幕的刹那反射出刺痛眼球的明亮闪光。
白的刘海被汗水打湿黏在额上,红血丝布满了曾经一尘不染的眼白,仿佛是白色虹膜外圈的红色水彩被一笔水骤然阴开,他不得不张开口喘气,胸膛正在以不正常频率起伏。美丽的白此刻极像一朵点着露水的荼蘼花,他显然已经体力透支,双臂必须垂在身侧做暂时的放松,但手上一点也没有松开长钩的柄,他渐渐放缓步子举起因脱力而发抖的双臂指向Toby。
Toby摇头将套着钢爪的手背向身后,伸出赤手来对着白,他看到白释然地垂下了长钩。
可是就在眨眼间白突然全身一阵抽搐摔倒在地,Toby发现白身后的黑夜里有一个人张开双手的手指,数十根将夜幕切分得眼花缭乱的丝线像牵着一只木偶般挂在白的双臂上,那人抬头望着Toby,似乎知道他能看到黑夜中的自己却无甚反应。丝线轻抖,长钩突然脱出白的双手向后飞去,随之还有一枚细小的针管状物体从白的后颈被抽回那人手里。
如是熟悉的功夫,Toby的脑海里第一个浮现出的就是“那个人”,他是来取回双钩的吗?那为什么双钩会在白的手上?他往白的身上刺了什么东西?
这个人没有眼睛,他的两个眼眶都是漆黑的大窟窿。
Toby毛骨悚然。
“——白!!!”
-
常瑛蓦地推开车门,贴着玻璃窥视的人躲闪不及被撞倒在地,滚了一圈后艰难不已地先用一只脚踩地蹲起,一手按着僵直的另一条腿一手拄着地面才勉强稳定重心。惨白的隼面具在墨汁般的夜里沉浮,让人由此知道他在仓促地换气。
常瑛迈出车,高跟鞋照着他拄在地面的手踩下去,隼赶忙缩手踉跄着站起。
隼的判断怕是有些失误,他妄想震慑的对象不是温顺的鸽子,而是一只尖喙利爪的雌鹰。
常瑛将斗篷当做披肩优雅随意地裹在身上,血色将她衬托得愈发美艳不可一世。
“我不回归……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一世都从因繁衍暂停大计,二世何德何能可以得到宽准?”
常瑛的双眸在夜中放射出幽蓝的寒光,隼的黑色斗篷抬起一角向着那两道冰棱。
“这眼眸……二世,你若不是依靠着它们,如何比得上一世伟大的感召力?你如此骄纵,如何承担得起永生女神之职责?”
常瑛从来不曾问过列特那位一世是个什么鬼,但是她隐约感觉到对于这个躲藏在黑色斗篷和隼面具之下的猥琐男人来说,戴安娜一世是超越了宗教信仰而更接近情欲崇拜的存在。恐怕“永生女神”也根本不是什么宗教,它只是一群意识形态相似的人集结起来的团体罢了,永生女神组织也好,列娜计划也好,自由主义也好,全都是混沌在一起的一锅腥汤。
“既然……你的信仰是永生女神本身。”常瑛冷笑着反将一军,“那么你又有什么资格对女神选择的肉体妄加比较?”
隼猛然退步三尺,黑斗篷的边缘慌乱地跳窜。
“呵……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愚蠢?我的好保护者,好列特……这世界上根本没有永生女神的信仰,只有你死掉的情欲罢了……”
常瑛不给他寻找托词的机会,仍旧言辞犀利地胁迫着,列特不再后退,但是也一步不敢向前。常瑛懒得再揭露下去,这个组织从落进她的手里那一刻起就被她考虑作为开局的棋子,至于一世是谁,信仰是什么她从未考量。她记得自己是列特声称的由一世指定的继承人:十数年前一个戴着隼面具的黑影出现在幼女卧榻的边沿,在她睁开双眼的刹那被冷静的蓝色光芒震慑,居然仓皇逃离;每个不见光明的角落都曾有一个隼面具飘荡在半空,每个曲折隐蔽弯道都有过鸟喙向外探查,却时经多年才敢在她的注视下停留。常瑛幼时以为那是胆怯的幽灵,稍长时认为那是懦弱的盗贼,最后——当黑色的斗篷顶着恐怖的鸟嘴面具跪在她脚下歌颂出“戴安娜”的名号,常瑛才彻底明白,他只是个漂泊的死囚。
可她还是中过圈套,竟然以为从此被与这个组织拴住了……
“‘戴安娜的能力’……不是眼睛。”常瑛意外地发现了症结。
啊,原来如此。她想。
“我被选中……完全是错的。”
众人皆醉我独醒。
“但‘她’成就了我。”
常瑛又用怜悯的眼神打量了一圈那张潜伏在身边十年的隼面具,这只一直存在却没有存在感的幽灵,恐怕做得最成功的一件事,就是从未让不需要的人发现过他的存在。
“你老了,好列特……还是退役给新人吧,Billy比您更适合做保护人。”她轻慢地撩拨着,转身准备回去车上,忽然她想起这样的收尾还不够明确,便道,“重点是,他比你清醒得多呢……”
常瑛默念着,这个人还是像以往一样,连粗声对自己讲话都不敢。
可她错了,狗急了也会跳墙——当感到背后有人猛地将她向前一推的时候,她已经来不及反应直接撞在了车的侧面,常瑛眼前一阵眩晕,眼看将要向坚硬的路面摔去,那一刻她迅速蜷起身双臂抱住了自己的腹部——-
“白!!!”
Toby隐隐觉得状况不对,挥起钢爪想要抓住闪身离去的攻击者,却在跑到白身边的时候被白用力抓住了脚腕,他就着将要摔倒的方向跺地转过来猛地跪在白的面前,双膝的痛刺得他龇牙咧嘴。
“我好像……被打了一针……”白的双臂不再被丝线绑缚,他伸出手摸着后颈。
Toby拨开白后颈的头发,根本找不到被任何东西刺到的点,他把手伸过白的腋下,试图将他翻过身来,或者也能把他抬起来背走。Toby听着他逐渐微弱的呼吸,心跳剧烈得要把膈肌撞穿,他止不住想到白可能熬不过这个晚上,但是他更不敢想一旦白就这么死了,他和K该怎么办。
“小白,你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小白、小白?”Toby哭丧着脸把白翻过来抱着他的脖子,仿佛能以此阻止他的生命消失。Toby看见白的白眼睛开始整体泛红,白整个人软得像一滩泥巴,身体出现了死亡般的沉重,Toby再也无力将他移动分毫。
“Toby,你不要说我是这样死的。”白的虚弱没有影响到他的表述,听他的声音反而平缓连贯,仿佛从未有过争斗,可能也不会死去,“你就把运动过度导致器官衰竭的死亡状态说给别人吧,看来我得把我知道的告诉你,你和K自己来判断好了——你,你靠近点,我要没力气了,我觉得我正在死掉。”
奇怪的话语,奇怪的语气,奇怪了,他不该死的,他一点也不像要死……
但是Toby还是把头深深地低下去,白在他耳边用非常非常低的声音说了一句话,这句话并没有那么惊天动地,和Toby预想中没有区别,但是白说的很认真,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要他记得不能有半分差池。Toby听着,那句话结束了,他再也没有听到其他,他意识到自己永远听不到白的声音,闭上眼看见的全是病榻、窗台上的花、读了很多遍的故事书、实验室、雪地、Jody先生的教导、童年和家人、宁静美丽的白眼睛。
他抱着尸体失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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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畔传来烈烈的声响好似旗帜招展,身上也没有传来着地的痛觉,常瑛睁开双眼,她正靠在一个穿着黑斗篷的人肩上,金色的卷发透蓝的双眸,他是从童话书里跑出的瓷娃娃。
“建……”常瑛才一出声便哽咽。
“想我吗?我美丽的最最亲爱的好姐姐~”常建随口打趣,他看着常瑛站稳,立刻跨前一步举起手提轻机拦在常瑛面前。
“列特,你说过不能伤害戴安娜。”他厉声指责着隼。
“尔等没资格插嘴。”列特强打镇定,他露出斗篷的一双焦黑的手不住地颤抖。
“她是我姐姐。”常建不肯让步。
“闭嘴,和我回去。”列特打退堂鼓。
“她是我姐姐。”常建重复了一遍,“向我保证你不会再来骚扰她。”
列特没做任何保证,转身一瘸一拐地奋力向远处逃去,常建仰头看着头顶的月轮,视线走了一个最大的曲线,视线的变化带着他整个人转向身后,目光焦点的最后终结在常瑛指向他的电磁枪黑洞洞的枪管深处。
“好姐姐……”常建以为自己应该对这一幕不解并感到痛苦,但是他发现自己并没有,唯独令他感到压抑的只因脑海中那个狂笑的声音挥之不去。
“是列特让Billy做的?”常瑛质问着。
“我不知道,好姐姐。”常建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的真话,但他庆幸自己还说得出话。
常瑛按着小腹,思绪中不祥的感觉牵着一丝生理上的不适,她不想再僵持下去了。
“……你怎么能那样杀了陈薇?”她凝视着常建似问非问,常建的表情流露出焦虑,且只有焦虑。
“我不知道,好姐姐。”常建的语气中毫无悔改,冷淡得像谈起打碎的镜子,不论摔了几次,不论摔成了多少碎片,结果都是无法复原,“但是是我杀的她,好姐姐,我只记得这个。”
常瑛仍举着枪,常建从衣襟里拽出一根长长的链子,链子将眼睛状的徽章暴露在空气的侵袭中,常瑛下意识地将另一只手的手指在脖颈上摸索,但是徽章分明在常建的手中,透过夜间冷冽的空气输送出柔和的体温。
“戴安娜二世。”
常建举着那枚徽章,他的目光里无限虔诚,好像列特说起戴安娜一世时那般笃定且怀恋。
“不要担心,我们会为你找到一只替罪羊的,放开手脚继续你决定了的事业吧。”
常建看着那枪口良久才转身向列特逃走的方向慢慢地挪步,时不时回过头来再次查看那黑洞洞的枪口,脚步不停地一边扭头一边离去,直到沉进夜色,常瑛猜他还会两步一回头地看自己,她放下了枪却没有立刻上车。她想如果刚刚扣下了扳机呢?她想了很多很多,包括那曲《星空》和鲜血淋漓的透明钢琴。
最终她回到车上,关上车门之前好像听到了紫眼睛稚嫩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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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易早早便在客厅里转悠起来了,Jody发现自从放下了路家打来的电话,自己的老板就一直在焦急地看手表,想当然,夫人还没到家,可按照原计划常瑛此刻应该都回到被窝里了,那个路家的电话也是突如其来将坐在床上看书的陈易从卧室提进了客厅,陈易的脸色黑冷得像一块礁石。
主仆二人正干瞪眼,陈易先察觉到来自走廊的响动,起身迎上去,常瑛一进来就莫名被陈易往怀里一拉,她见到客厅里的灯光惊得像傻了一样,这会儿顾不得享受陈易印在额头和头顶上的安慰吻,急急忙忙地瞪着双眼问他:“易?……怎么回事?你不该‘知道’的……”
“嘘——”陈易示意她不要着急,掌心轻拍着她的后脑让她放松下来靠在自己肩窝上,“路老板来电话,说‘白’死了。”
“……什么?”常瑛立马又抬起头,陈易呢喃着要她别再担心,Toby好好的,路家也没什么别的问题,一切事情都等隔两天把风声压下之后再集中起来讨论云云。陈易感觉她渐渐平静,便揽着她的身子将她带回柔软的沙发坐下,吩咐Jody前去通知米歇尔医师秘密前来为常瑛做个身体检查。
常瑛脑子里一直在回环着列特、永生女神组织和列娜计划,她分辨不出白的出现与其有任何关系,但似乎白不该是夏默克派来的,就算他们的行动屏蔽了好奇心过分的夏默克,头脑不赖的夏默克也不该是用这种方式考证。
可是“白”死了,能算白死了吗?
陈易猜也知道她不会就此放弃,然而一时没有什么需要质询的,他眯起黑眸思考关于白的死亡,一个诡秘的猜测开始在他的神经中枢扎根,果然才在他怀里老实趴了一小下的常瑛爬起来贴着他的耳朵说起永生女神戴安娜的奥秘,陈易轻轻捏着她的脸蛋凝视那双经历了时间打磨而由清透变得朦胧的眸子,常瑛垂着眼睑躲闪他的注视。
陈易暂时将自己不着边际的猜想放在常瑛的计谋之后,他奖励了常瑛一个覆在唇上的深吻,追问道:“现在谁还在圣德雅大学有动员学生的能力?”
常瑛盯了他一会儿,心想还不是你最有蛊惑的经验?却在开口时转向了另一个目标:“……在校最有人际基础的要数图卡辛格老板。”
陈易脑子里飘过裹着白头巾浓眉大眼的青年,觉得那张整日嘻嘻哈哈的脸放在此关键时刻有种其妙的契合。陈易即刻伸出手按着传唤铃:“Jody,帮我预约辛格家族的会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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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朝的转折再次分裂几个月之前出现的岔子,却还未指明终将抵达的最后结局。
他想到了发端和小结,却没想到这样简短的过程也会出现多余的牺牲。
更不会想到这个牺牲品会是从自己心上剜下的肉。
虔诚的信徒应该惋惜献祭的牺牲吗?……
“老板,小少爷已经……”
瞳孔凹陷成洞窟,忽然他在黑色的洞窟里面看到洞外天旋地转。
古董座钟嘀嗒嘀嗒地走像路克政手表上跳动的指针;夏默克回去定有一番要质问维多利亚的话;程氏夫妻的小算盘将要因杰夫的存在变成哑谜。爆冲的震颤吓走了全部的客人,Toby手足无措地呆立在卧房门口,Jody追击无果的回复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陈易抱着昏厥的常瑛瘫坐在地上呆若木鸡,空无一物的摇篮还在无声地战栗,他在意识的最后流动中感到自己周身焚烧的剧痛——他的灵魂正附身于那只浴火的黑羊。
陈易找不到自己的任何一根骨头,连拥抱着常瑛的手臂也早已失去知觉,他在痛到极限的当下只想告诉Jody自己愿意再看一眼刚出生一天的孩子的……尸体、和他商量一下该怎么在常瑛清醒过来之后告诉她这个噩耗……可手机已经跟着他坠下去再也抬不起来的手一起沉睡在地毯上,而在他看不到的礁石海岸、浊浪排空的夜色里,刚从海水翻滚中回到岸上的管家正忍受着愈渐带走体温的一身湿涩静静等待他哪怕一丝叹息般的回应,臂弯里那个皱巴巴的婴儿还不足巴掌大的前胸开着一个碗口宽的枪伤血洞,正往外汨汨地涌着掺了海水的冰凉的血。
“我想看看他……”陈易勉强地移动着下颌骨。
他那嗡鸣不止的耳朵听到,Jody说孩子沉没在海里了。
窗外遥远的红光点燃了厚重的乌云仿若地狱中翻滚的火焰之海被时空弯折成笼罩租界的穹顶——沉沦之国亢奋,火炬高擎,无为者嘶声哀嚎。
天下倾耳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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