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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夜，昼刻已尽，擂鼓六百。诺大的长安城顿时安静下来，一百零八坊四门全部关闭。此时再有无故外出者，皆以犯夜之罪论处。
羽林郎将马迴揉了揉仍然有些惺忪的睡眼，走进金吾卫衙门开始执勤。由于马迴负责万年县内的巡夜，所以只能在白天休息，夜晚出来查夜。
今天和往常一样，没有什么状况发生。子夜时分，马迴在衙门内坐了许久，决定出来看看。带着左右两名执金吾，马迴过安邑坊，沿东市西街向北。
“将军，前面就是狗脊领了，要不要绕道而行？”一执金吾突然开口道。
马迴有些诧异，问道：“我巡夜到了这里，怎么能绕行？”
那人回答道：“前几天我有一兄弟也巡夜到这儿，见狗脊领上有一妇人，他上前仔细瞧去，却什么也没发现，当时也就没在意。但第二天他就胡言乱语起来，直说‘有鬼’。这不，已经请了好几天假了。”
“不要乱说！”马迴斥责道，“天子脚下，朗朗乾坤，旁边又有资圣寺，哪会有鬼魅作怪？继续往前！”
执金吾不再劝说，但明显放缓了脚步。
没多久，就来到了东市西北角的狗脊领。此处明显高于四面石路，似乎观看表演的台子一般。也正是因为如此，自太宗贞观年其，此地已经斩首了官宦百姓不记。最令长安人记得清楚的是当今三郎天子推翻韦后和安乐公主的政变时，斩其首于东市。当时的两位主逆，还被徇市，任百姓所为。
马迴骑马站在狗脊领下，放眼看去，什么也没有，很是空旷，暗自嘲笑手下的胆小。既然这里已经巡视了一遍，马迴决定先回衙门去。
突然，马迴脖颈后面一凉。转头回看，狗脊领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身影。身穿一件淡黄色宫中侍女装，头挽宫女常见的发髻，脸色苍白，一双发光的眼睛盯着马迴。
“你是哪里人？如此深夜，还不回家？”马迴一边询问，一边下马，走上狗脊领。
那女子听到马迴问话，并没回答，而是朝他笑了一下。笑容之中，多出一点诡异。然后转身向前跑去。
马迴见女子逃跑，马上放步去追。一个壮汉，竟然追不上一个纤弱女子，马迴之前是从不相信的，但现在的事实是马迴落下许多。
眼睁睁看着女子进入资圣寺，马迴好不容易赶到，才发现寺门紧闭。
喘着粗气，马迴问左右：“你们看见那女子何时出现的吗？”
两个执金吾面面相觑，根本就没看到过任何女子。实际在几人正准备离开之时，他们突然看见长官跳下马走上狗脊领，而且边走边自说自话。接着就毫无征兆地跑了起来，害的二人只得跟着跑来。
两人照实回答马迴。
马迴听了之后，狠狠地打了一下脑袋，然后交代道：“今天的事不要向外胡说，知道吗？”
二人应诺。
十月十五日，天晴，有风从西北而来。
“两位仁兄，今天礼部报名的人一定很多，你们还不快点，否则耽误了怎么办？”宋雎在竹林幽静的院子中喊了起来。
前几日留在长乐驿不能和卢英一同进城的宋雎，今天要和卢英及裴筌赴尚书省礼部报名。宋雎安排了自家东西，昨日找到卢英所住的“乐来客栈”，也安顿下来，不过住的却是前面楼上房间。
“嘎吱，嘎吱。”传来两下开门声。
卢英和裴筌换衣整理，从门里出来。二人皆是儒生打扮，卢英衣青衣，裴筌着白。很明显的不同之处，在于裴筌腰带上多了一块玉佩。玉佩之上有一“凌”字，正是朱茵妤留予他的那枚。
尚书省位于皇城之内，由崇仁坊北门而出，沿街道向西。从景风门进入皇城，继续西行，行走大约半个时辰，可见尚书省。
礼部之外，来往等待的生员不少，随处可见。
“去年报名科考的生员四千有余，今年还要更多。”宋雎对二人说道。
自今上登基，宇内太平，风调雨顺，广开科举，应试者一年多如一年。
卢英三人进入礼部，先是疏名列到，即向有司报了姓名，登记入册。然后又交上官府发放的文解。裴筌因为是洛阳国子监学生，所以只需交纳博士发的凭证。还有就是“家状”，详尽介绍籍贯及三代名讳。
最后一项的“结款通保及所居”，就是三人同来的原因。因为礼部有法定，应试者必须三人成组相互担保，写明在长安城暂时住所。
等到所有的事情办好，此刻已经午时。宋雎已经感到腹中空虚，就对卢英、裴筌说道：“我们先出皇城，找一地方吃些食物，填饱肚肠。”
裴筌此时也是有些饿了，就同意宋雎所言。
出了皇城，寻着一家酒肆，三人要了几份饭菜。酒肆之中吃饭饮酒之人不少，除了那些忙活半天饥肠辘辘的士子外，还有本地人来饮酒作乐。
邻桌就是三个长安坊民，边饮边聊，其中说道明日有善无畏三藏在西明寺说大日经。然后就开始谈论善无畏如何继承天竺焉荼国王位，如何出家学法，又如何来到大唐。
饶是卢英三人听说善无畏的事迹，也不由地佩服起来。宋雎叫来店小二，给了他三个开元钱，然后问道：“他们说的善无畏讲大日经是怎么回事？”
小二有些不满宋雎直接称呼善无畏名讳，但收了人家钱财，就没表现出来。小二回道：“圣皇迎善无畏三藏入长安，其后一直奉诏在菩提院翻译大日经，现在大师翻译半部，决定给善众讲法。各位如果有空，一定要去听一听。”
宋雎忙道：“一定，一定。”
小二离开后，宋雎问另外二人：“闻道、子镰，可要做一回善男子？”
卢英、裴筌笑着称是。
天竺高僧说法，在长安善男信女中引起轩然大波。每人都以闻得佛音为重，早早云集在西明寺前的道场中。
卢英三人也来到了西明寺，看眼前道场之中，信仰佛法者都以敬仰之心安静等待善无畏三藏开始说法。道场某处，许多信徒围在一起，宋雎好奇地过去瞧了一瞧。没过一会儿，就走了回来，说道：“善无畏大师的弟子在讲佛教轶事。”
三人也围了过去。
那僧人年岁不过二十四五，却能引证佛法，讲述奇闻。僧人所讲为太宗在位时的事：
话说长安京兆殷安仁家境富裕，一直供奉佛祖菩萨。义宁元年，有一客人寄宿在他家。那个客人盗得别人家的驴子把他杀了，取其肉烹之，驴皮遗落在安仁家中。到了贞观三年，安仁看到一人立于道路当中，对他说道：“追捕你的人明天会到，汝会死也。”安仁很害怕，马上进入慈门寺，坐在佛殿当中，经宿不出。第二天，果然有三个骑马的以及数十个步兵，手带兵器进入寺庙。远远看见安仁，呼喊他出来。安仁不回答，坐在那里不听念诵佛经。
鬼相互说道：“昨天不直接捉拿他，现在他因修福而得以庇佑，怎么能拿到他呢？”
众鬼离去，只留一鬼守安仁。
守着安仁的鬼说：“君从前杀了驴子，驴子今日哭诉君的罪状。请求我等来捉拿你。最终你还是要面对的，不去你又有什么益处？”
安仁遥遥回答：“以前那客人盗了驴子，自己杀了，把驴皮留给了我。本来就不是我杀的，为什么要来追我？请你为我告诉那驴：我本来没有杀你，现在又能为你追福，对你有好处，你应该放了我。”
鬼许诺道：“驴子如果不同意，我明天再来；如果同意了，我就不来了。”
言罢而出，明天果然没来。
安仁为驴追福，而全家都持戒吃斋。
众善男女听了故事，皆是深感佛法深厚，鬼魅莫侵。
“和尚，你说的故事有谁见证了？”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向其。
所有人向发声处看去，卢英三人顿时成为众矢之的，裴筌往前一步，承认就是他说的。
僧人稍微安抚了信徒愤怒的心情，走到裴筌前面。道了一声“阿弥陀佛”，然后向裴筌说道：“檀越何出此言？故事相传，必有它可取可证之处。檀越没有亲眼所见，又怎能驳斥我的说法？佛教有轮回之说，又有因果循环。无辜杀牲杀畜者也会受到报应，受冤枉者必得昭冤。”僧人所问，到有狡辩之意。
裴筌笑了笑，接着问道：“前几天东市的狗脊领上传闻有女鬼出现，巡夜人亲眼所见，还有说法女鬼进入资圣寺后消失不见。佛法无边，怎么还会藏纳一只女鬼？就算没有接纳鬼魅，寺庙旁边鬼物横生，终究是不太好说吧？”
僧人被裴筌问得脸色有些泛红，回答道：“无论是什么鬼魅，我师都能降伏。只要被鬼怪侵扰的人，接受我师的开光，邪物不侵。”
裴筌笑道：“那我就听听善无畏大师的大日经吧。”
说完之后，裴筌就转身离开，卢英和宋雎跟着离去。
“子镰，为何如此诘问这和尚？”卢英不解。
裴筌回答道：“只是想和这个和尚辩一辩鬼魅的事，谁想他所学不精，搬出了师傅。”
道场已经准备停当，法会马上就要开始。
先是出来九名和尚，皆是年过半百，长者已达古稀。他们在台上对信众行了一佛礼，然后盘坐于蒲团之上。
裴筌这时指着其中一个道：“那个就是禅慧大和尚。”
卢英朝裴筌所指看去，那是一个甲子之龄的和尚。禅慧和尚皮囊已是老朽，但那两双却炯炯有神，好似能看透一切。这就是佛教的眼神通吧，卢英暗想。透过肉体，卢英看到和尚血脉之中有提炼的灵气，但没能和肉体结合，想来和尚修习之法，不能长寿。
在卢英透过禅慧肉体细看时，禅慧也有所发觉，看向人群，对卢英笑了一笑。
卢英收回目光，想来这九个和尚都是不凡。
等待许久后，善无畏终于出来了。身材瘦小，脸色泛黑，手臂较长，双耳奇大，这是卢英的感受。
在善无畏出来后，禅慧和尚等已经坐定的九人起身，迎接善无畏。
有善无畏带领，先拜毗卢遮那佛、释迦牟尼佛、阿弥陀佛，毗卢遮那佛即大日如来。然后善无畏等密宗僧人又主要拜奉大日如来。
一干礼仪完毕，善无畏才坐定说法。
“如是我闻：一时薄伽梵，住如来加持广大金刚法界宫，一切持金刚者皆悉集会。
如来信解游戏神变，生大楼阁宝王，高无中边，诸大妙宝王种种间饰，菩萨之身为师子座。
其金刚名曰……
而毗卢遮那一切身业、一切语业、一切意业、一切处、一切时，于有情界宣说真言道句法。又现执金刚、普贤、莲华手菩萨等像貌，普于十方，宣说真言道清净句法，所谓初发心乃至十地次第，此生满足，缘业生增长，有情类业寿种除。复有芽种生起。”
一段讲毕，善无畏以自身之见解释义经文，台下众善男信女者，不管有无听懂，全都如痴如醉。台上九位高僧也各抒己见，交流经法。
“我虽然没有听明白，但感觉老和尚所说所讲直至心中，好生奇怪？”宋雎疑问道。
“世间之事，往往是一人说，众人做。所以解释经文，而你听了解释还是不懂。也不需要信徒去懂，佛教其妙，正是能以佛理来说懂，让你相信。”卢英释惑道。
裴筌在一旁到是点头附和。
善无畏继续说经，然后解释一番，并与另外九个和尚谈论经义。如是数次，善无畏说道：“今日讲法已毕。”
在场之人，都挂有满意笑容。感受到佛法的照耀，不是每个人都能遇到的。
善无畏和其余和尚走下法坛，突然有一仆人模样的人拦了脚步，向其说了几句。然后善无畏和其他僧人交代了一下，带着其中两个跟仆人走到场外。两个和尚中，就有禅慧大和尚。
卢英看到善无畏跟随仆人来到场外一轿子旁，一位中年妇人在那里等候。看起来好似在请求善无畏，接着仆人从轿中搀出一个人来。
那男子身体虚弱，面容憔悴，两唇发紫。不过卢英看到了更多，轿中出来的人浑身笼罩了一层阴气。
随后善无畏并禅慧等二人回西明寺，妇人及仆人搀男子跟着入寺。
卢英看到了一切，但并不想搀于此事，招呼裴筌和宋雎回客栈。刚走出道场，一小沙弥快步跑来，来到卢英三人面前，对其说道：“三藏请裴郎君及友人寺内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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