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小姐,三小姐,快醒醒!快睁开眼睛!”
焦急又忧心的呼唤声从耳朵钻进脑海,甩也甩不掉,避也避不开。
不要,不要唤醒她!兰猗皱着眉,她根本一点都不想醒过来。
可在那呼唤声不断骚扰下,兰猗紧闭的双眼终于渐渐睁开了,虽一片茫然,却好歹醒了过来。
吴氏喜极而泣,叠声追问:“三小姐,你感觉怎么样?身上可还有不舒服?要不要吃些东西?”一手搂起虚弱的兰猗,一手端起一只残破的碗,将清水喂到她口中。
兰猗喝了几口水,心中渐渐清明,叹了口长气,勉强爬起,揉着眼睛打量了一圈四周。
这是一个特别肮脏杂乱的茅草屋,也不知主人是不是逃命去了,就此荒废。
她身下躺着的是这屋里唯一的一个平坦的土墩墩,透过旁边泥片剥落的墙壁,能看到外面一片千疮百孔的全景。视线所及之处到处都是茅屋草舍,稍微争气点的茅屋前会种着几围竹篾制成的简易篱笆,抹上湿泥就算加固。
这片贫困的村庄里只有不远处有家看起来较像样的木屋,屋前一片杂草黄土的院子里,胡乱倒插着横七竖八的竹竿和木桩,晒了些萝卜干,晾起了粗布衣裤。
视线转回,鹊乔和如柏也听到消息赶了进来,灰扑扑的小脸恢复了白净,见她醒来,露出了笑脸。
吴氏拍拍胸口,欣慰道:“三小姐,你都昏迷两天了,发着烧,胡言乱语的,说些什么……‘不想死’、‘孟婆汤’之类的胡话。可把我吓坏了!”
兰猗点了点头,忆起被官兵架走的福来,连忙问:“福来叔叔呢?他回来了没有?”
四周忽然陷入一片沉默。
吴氏一下子失了神,黯然道:“他死了。福来死了。”
鹊乔的眼眶儿一红,小嘴儿一瘪,抽泣道:“我和娘照顾你的时候,二少爷追出去查探……那伙官兵并未走多远,住在一家客栈里大吃大喝,还给福来叔灌酒取乐,福来叔不喝,他们又打他……可怜福来叔受伤过重,当天就……就不行了……”话到此处,不由大哭起来。
听到此处,兰猗双唇颤抖,探究的望向如柏。
如柏擦了一下眼睛,咬牙道:“是真的。他们把福来叔的尸体随手抛到了河水中,就算我想将他抱回来,也是无法……我在河边站了一会儿,福来叔就沉入水底,再也不见了。”
逃亡路上,福来就像撑起天空的一根支柱,宽厚的肩膀给人依靠,漫天的风雨遮挡完全。现在他死了,连尸身也不得好好安葬,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所有人。
吴氏感到肩头的重担一下子沉重如山,原本还有个忠厚的男人可依赖,现下却只剩下自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身边带着三个孩子。以后的路该如何走得下去?
兰猗难过得半天说不上话,转念又想起那对母女,心中一阵悲凉,迟疑了一下:“吴妈,那个姐姐和她的娘亲……”
“死了,我们把她们埋在河边,只企盼老天有眼,让她们下辈子投胎富贵人家,不要再受如此苦楚……”
想起福来和母女两的惨状,兰猗的心难受得就像被锉刀割裂,一片破碎,疼入骨髓,只剩一摊死水。
四个人你望我,我望你,眼泪鼻涕全涌出来,抱在一起呜呜哭泣,满腔悲愤难以言说,只有痛哭方能稍微释放内心悲伤。
人死不能复生,伤心难过在所难免,但日子还是要照样过,哭完以后更要坚强。前世的人情冷暖让孙兰猗有着与生俱来的危机感。
福来死了,如柏虽是男儿身,可始终还是个小孩儿,唯一能寄予希望的只有吴氏。但她真能如此忠心,始终如一地保护孙家的孩子吗?
吴氏才二十多岁,年轻清秀,一直受到张氏宠待,早年嫁了张氏娘家的远亲兄弟,家底子比起普通百姓略厚实些,实在没吃过什么苦头。如果不是夫君早亡,她也不见得如此忠心耿耿的服侍张氏吧。
何况吴氏又有自己的亲生女儿,万一哪天被生活的残酷打击得无力反抗时,会不会带着鹊乔一走了之,抛下两个孙家的拖油瓶?
兰猗内心隐约察觉,那一天不会远了。她必须防范于未然。
她心中飞快的闪过了一个主意。
考虑到如柏别扭的公子哥儿性子,趁他没注意的间隙,她抬起腿冷不丁往他腿弯一顶,拉着他“噗通”一声跪下,话未开口先磕了几个头,情真意切道:“吴妈,我有一个无礼的念头,需恳求你应允,说出来切勿见怪。”
如柏不明就里,陡然间给奶娘磕了头,又是羞愧又是愤怒,挣扎了几下,却被妹妹一双小手死死拉住。
吴氏吓了一跳,不知两个小主子要做什么,忙搀扶道:“三小姐,二少爷,使不得呀,快起来!直说便是,我无不应允。”
兰猗摇头不起,略带哽咽道:“我家中败落,双亲生死不明,早已不是孙府的小姐了。吴妈以后也不必再如此称呼。如今福来叔叔没了,我们四人是一条砧板上的鱼,只能相濡以沫,相亲相持。鹊乔与我情同姐妹,与吴妈跟着孙家一起受苦,我们却无以为报,实在惭愧……”
吴氏的眼眶也红了,垂下头擦了擦眼睛。
只听兰猗道:“今儿起,我和二哥想拜在吴妈膝下,改姓为吴,与鹊乔再没亲疏分别,也从此断了再回孙府的念头。承吴妈不嫌弃,兰猗与如柏将来定会好好孝敬你,为你养老送终。”
吴氏没料到她小小年纪竟有如此举动,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心中原本存了拼命也要维护孙府孩子周全之心,但一念及鹊乔,却又放心不下。经过这些天遭遇的惨事,隐约考虑起将来的退路,竟不知如何抉择。
兰猗见她犹豫,心知自己所料不错,拉着目瞪口呆的如柏又伏在地上,额头抵着黄土,低声道:“孙氏子孙绝不是忘恩负义之徒。”
如柏回过神来,猛然一下子跳起,满脸通红,双目冒火,吼道:“你这是做什么?还要不要脸面了?”
兰猗头也不抬,冷声道:“我如果要了脸面,就是不要命了。”
“你……你居然说得出口……看来我娘说得没错,庶出的就是庶出的。”如柏脸色铁青,鄙夷道:“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贱坯子!”
兰猗不恼不怒,但听他侮辱张氏,心中有气,冷冷笑了笑。
“二哥,你不必觉得委屈。昔日你承欢膝下,无忧无虑,自是不理会家国大事,要知道孙氏一族饱受迫害已不是一两日的事了。爹爹仁厚,从不将这些来由说给我们听,可如今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孙家败了就是败了。”
如柏狠狠回嘴:“你放屁!孙家怎么会败?大伯父还在北京,看到孙氏遭难,定不会袖手旁观。况且眼下我们还能投奔到远亲家中暂时一避,但也只是暂时的!”
兰猗道:“做官的人,向来是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别说大伯父了,就连孙氏一族最受圣宠的孙承宗大人都自顾不暇,你还真心指望有旁人来解救我们?福来叔叔虽未明说,但我也猜到那个远亲里长孙奉为不是个好善与之人,罪臣子女他能有几个胆量收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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