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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门八部众中有“那迦”、“摩呼罗迦”两部,那迦为佛门所称龙王,其实多为大蛇;摩呼罗迦被称为地龙,实则便是大蟒。而在这两部中,五头的蛇很多,可是没牙的……也就那么一位。
名为槃达龙王。
槃达龙王的故事被记录在《佛本生经》之中,开端有点像个笑话:拘深国的国主为自己的子女挖了个游泳池,结果不知何时有只乌龟爬到了水池里,硌到了公主。于是国主很生气,就决定对乌龟施以惩罚。一堆猪脑子大臣开始七嘴八舌的说该怎么惩罚乌龟,建议简直是没有最蠢只有更蠢,甚至有个大臣说应该把乌龟扔到海里——于是乌龟就说对对,把我扔到海里是最残酷的刑罚。于是国主就真的命人把乌龟扔到海里去了……
之后乌龟当然是跟龙王——不是东西南北海的任何一位,这是天竺的龙王——说国主想要嫁女,于是龙王欢天喜地的就派了一堆大蛇迎它的老婆去了,至于在哪里等着嘛……那当然是水沟里了。
国主当然不依啊,于是这些龙蛇们就施以法力,将宫中所有物件全部变成了龙蛇,逼着国主嫁了女。公主成了龙妃,之后生了孩子,便是这位槃达龙王了。
槃达龙王虽然继了龙王之位,身边娇妻美妾——请允许我用这个词来形容那一堆龙蛇——无数,可就是要抛妻弃子去修行。偏偏它的翘家又总是失败,每次都被找到。之所以这位人龙混血的龙王会有这样的想法,乃是因为故事的时间段发生在过去劫中,槃达龙王便是释迦摩尼所化——还记得乔达摩悉达多抛妻弃子修行的事么?
终于有一天让它逮到了机会,找了一颗梨树,在树下显化原型一心禅定。于是每到夜间,树上便有数十灯火,光明耀晔,华下若雪;到了白天却又消失不见,让人只能看到若干种花,色曜香美非尘世所有。
结果有一个叫陂图的咒蛇术士专能捕蛇,他从一个牧童的口中得知了此事,便找机会用秘药涂在了槃达龙王的牙上,使毒牙脱落,再也不能咬人。随后又用棍子抽它,抽的它鳞甲脱落,终于降服了槃达龙王。
紧接着,陂图便要去做一件伟大的事情。
——卖艺。
五个头的龙蛇啊,多稀罕呐。槃达龙王那更是骨子里的天竺人的天赋,纵使蛇身不能歌,善舞那也是一定的。陂图带着槃达龙王每到一个地方便获得大成功,赚了很多很多钱。直到某一天,他带着龙王卖艺卖到了拘深国。槃达龙王的老妈就看到了儿子这个样子,当时就给老爹告了一状。一位龙王被整成了这个样子,当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然后?然后当然是母子团聚的大团圆结局。国主原本准备惩罚陂图,结果槃达龙王阻止了他,还让外公给了些钱放他走,算是传说中孔丘都不鸟的以德报怨吧。结果陂图出了国境,就被人抢了。不但这一次的钱没了,从前赚的钱也没了。
整个故事算是俗套的善恶有报天道好还,除了描述了槃达龙王这位在迦楼罗口中跟小菜没什么区别的龙王有多弱以外,大概也就只有阿三热舞这一点可看了。至于面前这位槃达龙王还是不是释迦摩尼嘛……
“槃达不是释迦,释迦也不是槃达。”龙王倒是老实,张如晦问什么它就答什么。
看吧,它要真是有佛祖的无上神通——随便打打自己就没了好吗?真要说两者之间的关系,大概就相当于太上老君八十一化中的那些化身,本身法力修为和本尊毫无联系。释迦入灭之后,槃达龙王这个化身便被留在了人世间,继续修行,兼行卫道之职。
而为什么槃达龙王能跑到道国里来这一点……迦陵频伽都能在凉州的道官边上混个十天半个月而安然无恙,它躲在这里有什么好奇怪的?况且就算是当下太平道国,国内也不是没有僧人和妖怪,当年灭佛每间每个州府还能保留一两间寺庙二十来号和尚呢。
不过张如晦多少也有疑惑的地方,槃达龙王对于当初那样虐待它的人都可以轻轻放过,还给了一大笔金银,怎么跑到道国来……就想要吃人了呢?
张如晦问了这个问题,然后槃达龙王就说了一句梵语,然后张如晦的脸色就立刻变了。
那句话的意思是……
“四大部洲供养诸佛好善男女甚多,则我叫他们先祭汝口。”
“这句话是谁说的?”
槃达龙王的眼中现出了一丝虔诚:“佛祖。”
祭汝口?用什么祭品来祭?善男女本身么?
由于阴神出窍的缘故,张如晦的眼睛原本是模糊不清的。此时他的眼神却出奇的阴沉,就好像是在酝酿着一场雷暴一般。他可以肯定,释迦摩尼的原意应当是将那些善男善女所供奉的祭品让槃达龙王先享用,可也不知道是谁……居然硬生生的解释成了吃人的意思!
“‘四大部洲供养诸佛好善男女甚多’?真是可惜,这里是太平道国,不会有愿意来以身供养你们佛国诸佛的善男善女。”张如晦一抬手,他的面前就出现了五张庞大的符箓,箓文在他的指尖笔走龙蛇,飞快的印在了虚空之中,“要回就回你们的佛国去吃。这里从来没有吃斋念佛的比丘,只有降妖除魔的道士!
“雷一,雷二,雷三,雷四,雷五,速起!”
五张符箓飞快的收缩成了五个小小的点,火光一闪便高飞上天,一直钻入到了了厚厚的云层中。顿时,浓云开始发亮,几声沉闷的雷声就从中传了出来。
然后火光并未继续直上九霄,因为……
它们都落了下来!
“火车火车,雷令之家,鞭挞猛马,速布丹霞,阳神朱明,迅召火鸦,一如雷霆律令!”
只一瞬间,五点火光化作了五道迅疾无比的天火,拖着赤红的彗尾从天而降。火光越变越大,在空中自如的膨胀变形。五辆只有在汉代以前才会使用的战车便从中一瞬间逸散出来,在前面拉车的是踏着云霞的天马,拖在车后的是四下乱飞的火鸦,战车本身则由五色的火焰所环绕。而在战车上,没有在左边负责射术的“多射”,也没有在右边负责格斗的“戎右”。车上的甲士仅有一人,五个中却有四个都面目不清,只能看见他们的身体和战车上火焰的颜色一模一样,分别为青、白、赤、黄四色。
而唯一一个能看清面目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张如晦唯一观想出的雷将——那位施癸水神雷时需要观想的北方壬癸水雷大神雷压雷成琪。他的面目几近黑鬼,披发跣足,踏三足能,皂袍金甲,手执水轮。五人之中却是他率先从天而降,第一个抡着巨轮凌空杀入金刚界中!
张如晦的动作虽快,这个法术的时间却略微有些长。槃达龙王知道自己一时间攻不破他护身的金光神咒,索性再回三昧耶会中,重新聚力。正巧此咒施出后会从天而降,槃达龙王以肉身演化的五股金刚杵顿时显现五智,成了多宝塔最为坚实的核心。月轮缓缓转动,淡淡梵唱传出,璎珞、风轮、宝珠……诸般法器共同演化多宝塔,华光没有上天,却几乎要将天都捅穿了一样!
可张如晦看得分明,在那无边华光之下,除了槃达龙王自身以外,其他所有法器全是人骨所制。
虽然这间寺庙因荒凉而破败,乞丐只怕都不愿意住在如此偏僻的地方,可还是有旅者会借宿在这里。槃达龙王白日为花,夜间才显出蛇身来吃人。这么几百年下来,他该在这里吃了多少人了?
森森白骨互相交错,终于垒出了那尊足有五六丈高的多宝塔。塔有多高,被吃掉的人就至少有多少!
天火终于冲入了那尊宝相庄严的多宝塔。扑的一声闷响,五方五雷使者分别散开,各执兵器分头冲杀,就好像火流在空中被硬生生炸开了一样。叶片树皮木屑寸寸而起,砖屑石块泥土左右横飞,五色雷光交错,流火横乱,多宝塔上的法器在战车面前分分碎裂,瞬间就变回了白骨,噼噼啪啪的就飞落在了地上。偏生这些骨殖还在不断地抖动,向中颤抖着聚拢,想要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于是战车紧接着就从它们的身上碾了过去。虽然一切战车流火烟霞俱是张如晦神识所观想幻化,看不见,摸不着,可一经碾过之后,那些碎骨便不再动弹,皆是死气沉沉一片。
轰的一声,不知多少斤的黄土就从地下和着涌泉化成了泥水,同时带着又不知多少骨骸冲天而起。树虽坚实,可下面却也一定要有水源才能活命。北方壬癸水雷大神便深潜入地,放出一道癸水神雷断了它的活命之水!
而槃达龙王的本尊更是被这些雷火逼得只能龟缩防守,倘若不是这些战车皆非实物,估计它早就被打得遍体鳞伤。
这便是五雷法当中的“伐山破庙咒”。
昔年正一祖天师张道陵于蜀中一举消灭六天魔王、八部鬼帅、亿万鬼兵,这是与鬼的战斗。同时他依次将蜀中各地保留的巫鬼道一一铲除,无论哪种邪淫祭祀在他手下都无可幸免。
山,即是山门;庙,便是庙宇。伐山破庙一咒,专职毁坏各类外道鬼神邪淫祭祀。林灵素自称是张道陵次徒赵升传法,五雷法中怎么可能没有这道咒语?
你不是以树为庙、以骨为界么?那我便伐了你的山门、破了你的庙宇、砸了你的金身、掘了你的灵根!
槃达龙王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它是释迦摩尼化身,也曾见过佛国开国之后捣毁婆罗门教的庙宇神像,也曾见过修行功满的法云地大菩萨施展无边法力,道国的诸般道术也听闻见识过不少。
可是张如晦所施的道法已经完全超乎了它的想象。它完全无法理解,为何坚若金城的金刚界曼荼罗会在这道咒语的面前不堪一击,为何经自己龙身炼化的宝树、宝塔会在这道咒语的面前不堪一击。为何自己会被打得节节败退,就连神魂在这道咒语下也会由衷的战栗起来。
十只眼睛用着迷茫的眼神看了正在以剑指向天的张如晦一眼,最终,龙性还是战胜了它彷徨和恐惧。白色的鳞甲擦动地面,分开泥水和黄土,开始朝着张如晦飞速的靠近。五张巨口同时张开,由金刚界曼荼罗第一会的降三世三昧耶会所降服的贪嗔痴三毒早已被它炼化为宝光,五道炽白的光剑从它的口中喷出,向张如晦交错袭来!
没错,它早已不再是当年的那个逆来顺受的槃达龙王,而是发下誓愿弘法卫道的槃达龙王。佛有慈悲之心,却亦有降魔之志。倘若修行之时有十万天魔前来扰乱身心,障碍善法,破坏胜事,该当如何?
无非以大神通降服外魔耳。
世间之事,历经万劫,方见莲华!
眼看槃达龙王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张如晦的面色不变,一直指向天穹的右手这才缓缓放下。随后他的左手理所应当的就朝着面前一伸,庙外立刻传来了一声剑吟。法剑破空飞入庙中,抢在槃达龙王之前仅仅一刻落入到了张如晦的手中。
是玄裳,刚才作法施咒之时玄裳始终只待在剑中袖手旁观,从未出一分半点的力道。就算张如晦的肉身受到重击,她也始终没有出现。而在这个张如晦需要她出动的时刻,两人之间的默契连一声“剑来”都不需要,玄裳自然而然的就驭使飞剑,第一时间赶到了张如晦的手中。
一瞬间,黑气弥漫,玄光动人,与面前的无边宝光正相对应。黑与白分列两旁,仿佛将张如晦和槃达龙王置身于两个世界。
和以往不同,张如晦这一次乃是阴神出窍的状态,他本人也已经是鬼仙的境界,于是玄精玉冠和玄羽飞衣就真真正正的加诸在了他的身上。在这一刻,北方玄天黑帝真真正正的降临人间!
然后一剑向前刺去。
没有过多的花巧,没有任何的光焰,就只是一记平推,用御剑术将手中的天剑轻轻送出。黑色的神剑不偏不倚的擦过宝光,掠过泥土,闪过蛇身,正中五只蛇头最末端连结在一起的地方。
从头到尾剑路未有一丝犹豫,哪怕是在刺中蛇身之后。天剑·颛顼势如破竹般刺入了蛇身,坚实的鳞甲顿时被轻轻巧巧的破开,下一个瞬间又从蛇尾飞出,打了个转回到了张如晦的手中。
紧接着,槃达龙王的身体才开始疯狂的痉挛起来,大量的龙血就如同喷泉一样从那两个小洞中疯狂的呲出。从头到尾,张如晦对槃达龙王本身就只出过这么一剑,而伤害到它肉身的也就只有这么一剑。
然而只需要一剑就足够了。
虽然槃达龙王体外有鳞甲护身,可内脏依旧不过尔尔。黑色的天剑一剑就将它的内脏搅了个粉碎,再无半点生机。
槃达龙王的眼中这会儿只剩下了疑惑,它想不通对方是怎样杀死自己的。前面的雷火明明更可怕,可对自己也没有造成多少损伤。可最后这么简单的一剑……为什么自己那坚固到极点的肉体就被如此轻松的破开了呢?
“你的肉身再强,也没有修炼出个金刚不坏来。说来也算你倒霉,偏偏遇上了我的伐山破庙咒。”张如晦看出了它眼中的疑惑,随口解释道,“看来槃达龙王真的不是释迦摩尼,最后的攻势可谓是大而无当,看上去厉害,其实破绽百出……我的道法早就将你护体的神咒打了个千疮百孔,没发现么?”
槃达龙王扭动了下蛇头,好像想要看看自己身上是否真的是这么一回事似的。可它早就没那等力气了,只能嘶哑着喉咙勉强问道:“可是……你那一剑……”
“蛮夷之辈话也忒多了。”张如晦一甩袖子,再也没理槃达龙王的问题,任由后者带着不解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如果槃达龙王还有力气说话,估计早就骂娘了——不过张如晦就是这样,就算是释迦摩尼亲自站在他的面前,他也就是一句“老骚胡”丢过去。
他知道,槃达龙王觉得那一剑根本不是他现在的境界能够使得出来的,所以才想要问个清楚。可那一剑的奥秘他才不会解释,那可是四端剑中他唯一一个不能自如使出、非要借玄裳之力才能使出的剑术。
是非之心,智之端也。
明辨一切是非,虽然无力,理论上却可破万法。倘若要使全完整的智剑,那就须得将天底下所有使剑的规则全要学完,然后再融为一炉,炼出最合适自己的“智剑”。然后以智剑之法总领纲要破除万法,这就叫做“千经同心”。
张如晦的剑术造诣距离千经同心的境界实在太远,还好他有玄裳,有【多谋善断】的神通。以神通役使剑术虽然消耗过大,在此时却是再恰当不过。
先以五雷法的伐山破庙咒破其法界,催其神智,再以智剑一剑迎头击上。槃达龙王当时正朝他猛扑过来,于是这一剑的威力实则也将它自身的力道也都化在了其中。天剑本身威力无匹,击中的又偏偏是蛇身最脆弱的一点,槃达龙王焉有不败之理?
张如晦转身就准备出庙,击杀了一只龙王,对他来说不过只是像平常那样对着三清像做完了早课一样。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转过身来,对着将头埋入膝盖的岳银瓶说道:“岳校尉,我们……和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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