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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银瓶怒气冲冲的的走进了庙里,飞起一脚便踢翻了一尊挡路的香炉。炉中的灰土都不知积了多久,一经倾倒,顿时扬的半间大殿都是。岳银瓶也不在意,径直走到了相反方向的墙角,抱着膝盖坐了下去。
梁红玉说的没错,在岳银瓶心中,母亲是一根始终不能被触及的刺。除了李密那厮的母亲被兄弟逼迫以外,哪里有做母亲的能狠心到抛弃自己年仅四岁的孩子自己去改嫁?日后但凡只要有人问她“你妈妈在哪里啊”,她便再也不会理会那个人、和他说半句话。
天幸祖母姚氏是一位坚强与慈爱并存的老人,这位敢于鼓励儿子从军还在背上刺上“精忠报国”的老人尽管年岁已高,可还是拖着苍老的身体,硬是带着岳银瓶度过了两年的时光。那两年里,岳银瓶度过了平生能够快活的最后两年。
然后,岳银瓶的天突然就塌了。
祖母的身体瞬间就变得冰凉,赶回来的姑姑说那只是睡着了。其实岳银瓶的心里比谁都明白,如果真是睡着了,装进那个密不透风的匣子里岂不是会被闷坏了?
只有死人才会被装进棺材里。
白花花的幡幕被夜间的阴风吹得飘来飘去,黑色的影子犬牙差互,随着蜡烛的光线一晃一晃的。小小的岳银瓶就坐在灵堂的墙角,用双手抱住膝盖,谁来也不理。人们都说这孩子是被祖母的死吓傻了,没治了,反正也没人要了,就搁那儿吧。其实岳银瓶只是伤心,伤心最后一个会关心她的人死了。可她又不想哭,因为哭是最没用的。
早在两年前,娘走的时候,岳银瓶就已经把眼泪哭干了。可是无论她再怎么哭,那个女人乘的轿子也没有慢下来半分,更没有走下轿子抱着自己对自己说“娘不走了”。从那以后起,就算再疼、再伤心,岳银瓶也不会再流半滴眼泪。
会有人来接银瓶的。
对!一定会有人来接银瓶的!就像话本中的赵子龙那样,挥舞着长枪和宝剑,孤身一人杀入千军万马,最后将阿斗抱在怀里单骑救出。到了那个时候,银瓶就再也不是没人要的孩子。左边有卧龙,右边有子龙,天底下谁也不怕!
咦?有人进来了。除了每天被姑姑派来送饭的人以外,还有谁会进来?
那个人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在棺材的前面停了下来。
咚!咚!咚!……响头的声音不停地传来,这些天岳银瓶也听了不少人磕头,从来就没听过这么响的。
岳银瓶悄悄抬起眼皮,想要看看是不是赵子龙来了。她的眼神正好和那个人对上,那锐利的眼神让岳银瓶想起了在天上盘旋准备随时将小羊抓走的大鹰,吓得她立刻就是一低头,死都不敢再去看那个人。
而那个人的脚步声却朝岳银瓶走了过来,平缓而又有力。岳银瓶把头埋在臂弯间瑟瑟发抖,生怕被大鹰给抓走了。可是小羊就算把自己藏的再深,已经被大鹰看到后再藏又有什么用呢?
大鹰的爪子将岳银瓶一把抓起,奇怪的是,岳银瓶却感觉不到半点疼痛。
难不成……大鹰的爪子已经被人磨光了不成?
在反复纠结之后,岳银瓶终于鼓起勇气,再去看那个人一眼。那个人生的并不算太好看,比起版画上的赵子龙来说差的太多太多。可是他也不是天空中飞翔的大鹰,因为鹰是会吃人的。如果真要用一个词来叫他的话,那么就应该是……
“爹爹!”岳银瓶终于叫出了声来。她总算想起了这个人的名字,这个在她心目中应当和赵子龙并列的最神圣的英雄。
是爹爹来带自己走了!
岳银瓶就跟着爹爹离开了家,乘着马车来到了军营里。她满怀欣喜的坐在床边,等着爹爹收拾完手里的行李过来哄自己。谁知道爹爹一转身又出了门,再走进来的时候手里已经拿上了一根木棍。
然后丢给了自己。
“你的年岁不够,训练量当然可以酌情减免,但是我对你的要求是不会轻上半分的。别人什么时候起床,你也要什么时候起床;别人什么时候训练,你也要什么时候训练。因为你是我岳鹏举的女儿。”
岳银瓶当然是岳鹏举的女儿,她的性子就和当年的岳鹏举一样倔。岳鹏举当年还在王彦手底下的时候就敢斥责上司怯战并私自出击,在感到和王彦难以共事后还直接离去转投到宗泽的帐下。岳银瓶也就敢在军营里待下去,她要让爹爹知道——不,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的确确是岳鹏举的女儿。
军营中不是没有女性,除了营妓之外还可能有少量女性的道官,于是岳银瓶的存在也似乎顺理成章起来。她跟着所有的士兵一同操练,一同行军。她的武功是岳鹏举亲手教的,是超越了周侗枪拳的技艺。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岳银瓶也一天天的长大,她发现周围人看自己的眼光越来越奇怪。不是因为她长的漂亮了,而是因为——
岳鹏举已经是大将了,是侯爷了,是武圣了。
所有人看见她都会说,啊,那是混天侯岳鹏举的女儿,是武圣之女。就算是女儿又如何,巾帼不让须眉嘛。
可是岳鹏举呢?他只沉浸在沙场之中。混天侯的封号对他来说是荣耀,却更是对他将才的肯定。他在看到岳银瓶的时候和看到其他士兵的时候没什么不同,背上那四个大字才是他的唯一。
精忠报国。
“岳校尉,你现在虽然是先天武者,可在兵法一途上不过也只是初出茅庐罢了。这种事情对于现在的你来说根本毫无意义,不要想太多了。”这是某一次岳银瓶对岳鹏举提出想要独率一军时候岳鹏举所给的答复。
于是,迄今为止的岳银瓶便在一瞬间消失了。
曾经的她觉得只要自己做的足够好,父亲总会用赞许的眼光看自己。可是现在的她总算明白了,这完全是痴心妄想。
我宁愿不要是那个人的女儿,岳银瓶对自己说。
你们没有人理解我。
都去死好了——岳银瓶如是想到,开始对几乎所有人顽固的伸出自己的獠牙。
再怎么说,岳银瓶也是女儿家,可是她根本就没穿过一天裙子。天癸头次来的那一天梁红玉也不在,根本没人能帮她,她只能一个人坐在床上,自己悄悄地收拾干净。岳鹏举从来不懂这些,他只会僵硬的按军法行事,容不得半点马虎。
所以每次岳银瓶受了委屈,就会跑到一个没有人的房间里,寻个角落坐下,就像在当年祖母的灵堂上那样。本来她到了兰州后每次都是钻到侯府的柴房里,可是一想到那个人居然也住到了侯府里,她就觉得一阵恶心,干脆就跑出了城来。
她要等候,等一个英雄来带走她。
“岳银瓶,你爹让我叫你回家吃饭——奉敕令,雷雷雷雷雷雨渐耳斩魔煞!”
……
张如晦生平谨慎,就算这会儿才临时起兴决定出发,也一定要准备停当再说。他先问梁红玉要了匹马,还带上了法剑、符箓——和玄裳,朝着那个方向就奔了过去。
原本张如晦上完课就已经花了将近一个下午的时间,再跑这么一通,天当然就黑了。要不是玄裳能协助他寻踪觅迹,只怕找到天亮他也找不到岳银瓶在哪儿——梁红玉委实有些高看他了,和寻人有关的法术他可是一个也不会。
然而等他骑着马赶到了那座破败的寺庙外时,却隐隐感到了一丝不对。
这间寺庙破败的太久,再加上地处偏僻,就连道国的道士们都没有修正一下再利用的想法,最多也就只有误了点的旅者们才会寄宿在这里面。可在张如晦的灵觉感应之下,里面分明有什么毒蛟恶虎一样,就连他胯下的马儿都不住的向后退,而岳银瓶骑的马更是早就躲得远远的。
畜生毕竟只是畜生,不能强求。
张如晦飞身下马,也顾不得战马究竟如何了。他手按剑柄,大步冲入寺内。寺庙的院中有棵大树繁茂非常,此时居然正在散发着七宝华光,影影幢幢,好似西方天界曼荼罗华迎日绽放。而一条大蛇正盘踞在树上,又粗又长的身形干脆一路蔓延到了大殿中。岳银瓶就坐在大殿的角落里,任由大蛇张开血盆大口对她喷吐着宝光。
之前再有什么恩怨,此时的张如晦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一抖手便是三张灵符,鬼仙境以来的第一记五雷破劈手就朝着黑影打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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