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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道士们——包括张如晦在内——都会有一个习惯:在使出道术的时候,他们通常会以剑指、法剑、拂尘指向道术所指定的对象。
其实这个习惯并无什么不妥。武者要练眼力,无论是近身冲上来刀剑相搏还是远远地射箭,看不准打不到要害可不行。道士的道术尽管看起来奇幻莫测,可归根结底也要打在人的身上才有效果。
而在最初六识障未破的时候,光以眼、耳等感官去锁定对手,难免心里不太踏实。于是很多人也就在这个时候养成了用剑指或者法器辅助瞄准的习惯,这样做心里就能安心不少。施展道术的时候,求的不就是一个静气凝神、心静似水么?这样做对于一些人来说可是相当有效果的。
而到了六识障俱被破除的时候,太多的人都已经养成了这个习惯,改也懒得改了,横竖道术也不会因此出些什么状况。像张如晦这种人就更不会改了,或者说他根本就不觉得这是个问题。而偏偏有些人就在这方面花了心思下了功夫,专在这上面阴人。
比如……指东打西。
说起来这招还是林灵素教给张如晦的,据他所说,刚出道的时候他可用这招阴了不少人。上手指着面前的人好像要对他用道术,结果神识锁定的是其他毫无防备的人,保管能抢先手打对方个措手不及。
张如晦的心眼没林灵素那么多,他也不会去考虑使用这些花巧,但是林灵素绝对不会让徒弟在这方面吃亏。心眼多的人可以去主动揣度他人的心思,预判其他人下面的动作。心眼实的人嘛……那就多用用六识,盯紧对方。不管对方嘴上说什么有没有说手上有什么动作有没有动作,心里都别大意,别让“明察秋毫”这四个字跑了。
所以在男子跃出的第一时间,张如晦就已经将身后的池夜来用力朝旁边一推,自己则是一个仰身就让背部朝地上倒去。
可男子的动作也完全超乎一般人的水准,硬要描述的话,那就是一个字,快,简直太快了。
他这一拳看上去平平常常,就是一个弓步冲拳,江湖上只要稍微学过些拳脚的武师都能给你打的像模像样。唯一的区别就在于别说是江湖中人,就算是张如晦自己平生也没见过多少人一个弓步就能直接冲到自己面前的。
……当然,这也跟他的动手经历只在军中有关。军中真没什么人用拳脚打人的,就算是那些佛国的刺客也铁定是挥着短剑扑上来的。
而更可怕的是拳头中带有的那股拳意,尽管对方还不是宗师的等级,并不能使拳意化形,可那股一以贯之的气势是任谁都能感觉得到的。
就算面前是一座山,他也要把它给一拳打穿了!
张如晦的脸几乎是擦着男子的拳头躲过去的,对方袖子上的布纹他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拳头带出的烈烈劲风生硬的刮在他的脸上,有些发疼。虽然那股可怕的拳意他并没有直缨其锋,可就算是散发出来的余波依然极大的震慑了他的神魂。
而在躲过了拳头、身体即将撞上男子身体的时候,张如晦悍然拔剑反击。一道闪亮的剑光冲天而起,直奔男子的下颌而去!
剑光顿灭,一顶斗笠呼的一声飞上了天空,又飘飘然的落了下来。
男子动得快,停的也快。在张如晦出剑的那一刹那,他的前冲之势就已经硬生生的停了下来。等到那一剑刺到他的下颌时,他的身体已然向后退了半步。刚才他的拳头擦着张如晦的脸打了过去,这会儿张如晦的剑同样只是擦着他的鼻子刺了上来,只是堪堪挑掉了他的斗笠。
女子皱了下眉头,显然局势和她想象的有些不一样。她原以为张如晦是个愣头青,脑子有点不灵光的那种,对于这种人没什么好说,一拳打走算了。谁知道张如晦竟然也是先天级别的武者,在和良臣对攻后一时间竟然还没有落到下风。
而张如晦也阴沉着脸看向了男子,那张斗笠下的脸庞约莫三十来岁的样子,在月光的照映下显得有些铁青。
尽管还没有施展出“内气外放”的手段,可对方能打出拳意来,这起码已经是先天一等的武者。那名女子尚未出手,池夜来的战力可以忽略不计,真的打起来自己势必要以一敌二。
难道要再一次动用玄裳的力量?
这倒不是张如晦矫情,说什么“太依赖外物会使自己的水平下降”。世界上人这么多,茫茫尘世之中知道天剑奥秘的可不止自己一个。倘若自己贸然动用了天剑,又被对方逃脱,之后带来的麻烦可就是源源不断的了。
那名男子的拳意让张如晦多多少少也有些熟悉,似乎在什么地方见到过。
在哪里呢?草庐……天山……瓜州……佛国……对!
张如晦猛然醒悟自己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这种拳意——准确来说是这种拳法,但凡修习这种拳法的人多数最终都会得出这种拳意。只不过那些人通常都不用拳脚对敌,让张如晦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而已。
一贯拳,是前御拳馆都尉周侗的“一贯拳”。
和代表兵家正宗的皇图天策府有些不同,开设在西京长安的御拳馆虽然也是沿袭前朝旧制,可却是牢牢掌握在道国手中。天策府教的是六韬三略、运筹帷幄,学的都是为将之道。而御拳馆压根不管那么多,只挑猛士教授武艺,学出来的通常也都会成为军中逢战必先的敢战之士。
御拳馆中设了都尉一名,副都尉一名,分别为正四品和正五品。能担任都尉的人倒也未必要多么能打,像周侗自己也不过就只是宗师的水准。要是谁功夫高就请谁来当都尉,那道国第一个该请的就是南边那位归在了正一道盟名下的武圣人。三大武圣名列第一,一对碧血鸳鸯剑号称无敌。
御拳馆都尉负责的是教人武艺,见识、眼力、因材施教,这些才是最关键的地方。像前朝开国时候刚御拳馆时的第一位都尉,既不是身为武圣的秦叔宝,也不是和前者近乎在伯仲之间的尉迟恭。相反,担任都尉一职的是号称“寻踪赶迹”的南伯颖,一位从未参与到隋唐滚滚烟尘中的宗师,而他教人的本事也的的确确超出那群老将一大截。
周侗亦是如此,这么多年教了不知道多少投身军旅的徒弟,说一声“桃李满天下”绝不为过。而他更是教出来了一位青出于蓝而更胜于蓝的武圣徒弟,这使得他的名声更是传遍天下。
“一贯拳”和“千棘枪”,这便是他给所有在御拳馆学习过的弟子都会教授的武学。
“阁下……”张如晦依然挺剑而立,警惕之心并未收起半分,可是嘴上的语气已经不由自主的恭敬了起来,“阁下是哪方军中的人?西凉方?延庆方?还是……”
【他不,是人。】
玄裳清冷的声音突然就出现在了张如晦的心中,没等他回答,玄裳就已经继续说道。
【死人。】
张如晦的嘴巴微微张了张,他仔细打量了男子一番,又抬起头看了看那张铁青色的脸庞,心中出现了一丝明悟。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梁姓女子的身上,灼灼的盯住了对方。
“我刚才还奇怪,为何你说起破棺取物竟然说的那么理所应当,原来是个养尸的术士。”张如晦的眼神已经变得凌厉无比,刚才语气中的恭敬更是荡然无存,“这具尸体是你从哪儿弄来的?且不说亵渎英灵该归于哪一等罪名,就算残害死尸这一条依律也可以把你直接流放到辽东去!”
女子的眼中出现了几丝古怪的神色:“你是说……你要依律治我的罪?”
“正是。”
女子直接就翻了个白眼,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有人拿《太平律》跟她说事。虽说刑律中的确明明白白写着各种对于破坏死尸、棺椁的处罚,可天下以法体——也就是各式各样的僵尸——为主要手段的术士没人拿这个当回事,甚至不少道士都学了术士的手段这么干。
原因简直再简单不过。僵尸只需稍稍祭炼便有一身铜皮铁骨,兼之力大无穷,比偃师门做出来的不少傀儡都要好用得多。而且其中还有不少会生出些神通来,简直是再便利不过的道具。
于是权宜之下,道国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你不堂而皇之的拿到台面上来,对于这种事的打压力度也就不是很大。要是被道宫发现了,只要自此之后为国效力,前面的事就可以既往不咎。
虽然心里觉得张如晦多少有些犯傻气,可是女子在不屑之余语气倒是软了一些。她一指不远处木然而立的男子,对张如晦问道:“你知道他是谁么?”
摇头。
“我刚才不是说了我已经嫁人了么?他就是我的丈夫。”
张如晦立刻被震惊了:“阴婚?原来林师真的没骗我,道国里还真有这种稀奇古怪的习俗。”
女子同样也被张如晦奇异的思维方式给震惊到了:“你怎么联系到一起的?他是我的丈夫,二十年前就战死在了无定河边。”
“二十年前?”张如晦继续震惊,“你当时才多少岁?指腹为婚?”
女子的眼角连续抽搐了几下,看起来已经几乎处在了暴走的边缘。还好池夜来连拉带拽的把张如晦拽到了一旁,先是揪着他的耳朵嚷道你师父就没教过你判断女人年龄不能看外表,然后陪着笑脸示意梁姓女子您继续说——事实上在她说出前一句话的时候,梁姓女子已经举起了一沓符纸就要丢出来。
“然后?然后还用说么?”调整了一下心情,女子稍稍苦笑了一声,走到了男子身旁搂住了他的胳膊,将头习惯性的斜靠在了男子的肩膀上,“然后我将他的尸骨捡了回来,把残存的几缕魂魄封在了里面,想尽一切办法复活他。”
“那个……梁姑娘,我觉得有件事是必须要提醒你的。”池夜来的手捂得晚了,还是让张如晦把话给说了出来,“如果残害无关人等的死尸是判处流放,可要是有关人等的话还要罪加一等,直接判绞刑。”
“……”女子决定直接无视张如晦,阴沉着脸下了最后通牒,“总而言之,我不会放过任何复活良臣的机会。这座坟墓里的东西或许会对他有帮助,那我就一定要拿到手——你现在让不让开?”
张如晦甩开了池夜来的手,袖袍一拂,五张符纸接连就贴在了法剑之上——他用行动直接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女子的嘴角不屑的扬起,右手一提,男子握紧双拳就是向前一步踏出。
眼看战斗一触即发,旁边道旁的坟墓里突然传出了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两位……两位能否且慢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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