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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楼上的人听见了僧人的声音,当即便有人惊喜万分的喊了出来:“是莲花戒上师!”
“上师来救我们了!”
“佛佑众生!”
张如晦当然学过天竺话,不过天竺也多少有方言的……这些北天竺的蛮夷嘴里叽哩哇啦的他几乎没听懂一句话,唯一听懂的就是那句被他们在口边念叨了不知道多少遍的“佛佑众生”。
不过他眼睛看的分明。佛门只要结得道果便可以称罗汉,其中又有多种划分。这名僧人在佛门之中应当算是进法罗汉,入于不动不退果地,换算在道门便是人仙果位,与张如晦正相当。他在挡下飞剑时一定还给自己加持了文殊护身咒,以此消去对肉身的冲力,不然绝对无法如此稳如泰山。
世上但凡流教派别皆长于辩论,佛道两家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前朝武宗时主开佛道辩论,道门赵归真与佛门知玄相辩,力挫佛门,这才有了武宗灭佛之举。至于其后天竺在印度佛门支持下入侵中原,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听得莲花戒称自己为邪魔外道,张如晦连冷哼都懒得哼一声:“你虽然称我为魔,我却看你是佛……”
闻得此言,莲花戒脸上的忿怒相微消:“多谢,多谢。”
“……因为我道门不称魔,《道德经》五千言并无一字为魔;《太平经》一百七十卷二十七万字,仅有一字为魔,曰‘魔邪不敢难’,此处魔只用来称邪罢了。”张如晦看莲花戒神色一窒,便继续朗声说道,“无论你是魔是佛,皆是我道国之敌,张某自当一剑斩之!”
莲花戒这才晓得被张如晦耍了,在对方心中的佛就跟自己心中的魔地位差不多。趁莲花戒气结的时机,张如晦把手一招,十柄飞剑迅速在莲花戒的身旁布下十方真水世界。浩浩荡荡的大水从玄冥水府中无尽喷射而出,眨眼就形成璀璨的天河。
只是在天河的正中央,一颗青色的星星明亮异常,甚至将周围天河的银光完全掩盖。
“嗡、阿、微、拉、……”
文殊菩萨宝相庄严,左拈青莲,右持宝剑,在天河的中央冉冉升起,银色的波涛被他轻而易举的踏在脚下。
“……吽、卡、佳、喇!”
此为文殊八字咒。见闻者,如蒙佛住世,如见文殊。
青色的莲华在翻搅的水浪中尽情的绽放,无论波浪冲上多少次,都被花瓣挡在外侧、任由绞碎。三度光芒大盛之后,十方世界自然消散,飞剑也在空中消失于无形。
莲花戒看张如晦停止了动作,飞速扬声诘问道:“我闻道门称兵者为凶器,又以水为上善。你既然使天水十方剑、秉水德,道门的善难道就是妄动刀兵、口称剑斩么?”
张如晦神色不变,一拂袖袍,将手背在身后:“我听说佛门有十重禁戒、四十八轻戒……”
“道门也有五戒、十戒、二十七戒之分。”莲花戒梗着脖子说道。
“那你可知我受的是何戒?”
莲花戒当然不可能清楚张如晦受过什么戒,就算他已经得漏尽通,却也要看双方修为高下。张如晦道行与他相仿,此时双方又辩法正酣,哪里还有依止静虑对方的工夫?只得闭上口静静地听对方说下去。
张如晦看对方不说话,便继续说了下去:“我受的乃是太上老君一百八十戒。”
此言一出,莲花戒脸上立时变色,心中更是如惊涛骇浪一般。
时下太平道国中,道人最多受的自然是五戒——当然,还有根本不受戒的。一般的道官最多也就受到二十七戒,因此莲花戒刚才也就只说到二十七之数。谁知道面前这位年轻道人居然受的是最高规格的一百八十戒!
持戒越多,限制越大。一百八十戒已经几乎是戒律的巅峰,更高的二百七十戒、中极三百大戒一般只有那些苦修隐士才会修持。虽说所持戒律越多,力量提升相对也就越快,但日常行事所受掣肘简直太大,可以说几乎成了什么俗事都做不成的地步。
莲花戒用不可置信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张如晦数遍,心中忽的又想起了一点。他沉声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一百八十戒当中的第四戒便是不得杀伤一切物命。你刚才在战场上杀生无数,违背戒律——就不怕遭业报么?”
“我虽有杀,但无业报。此杀有善无恶。”
莲花戒一听,当场就哈哈大笑起来:“杀生如何不是作恶?你倒是说说看,善在哪里?”
“岂不闻‘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
这十个字掷地有声,张如晦转手一指身后,斩钉截铁的说道:“你会说汉话,那也应该认得汉字——看见那两个字了吗?”
在他身后右武卫的本阵之中,那杆黄底太极旗猎猎作响,两个巨大的白字迎风招展。
在一千年前,有一个道士率领着一大群农夫让这杆大旗在九州上空飘荡。
太平。
而现在,这杆旗帜已经征服了整个九州。
“你认得的,对吧?可你懂吗?懂它的意思吗?”张如晦厉声质问道,“你们这群天竺人怎么会懂——就让我来告诉你,这两个字的意思是‘时世安宁和平’。这是在一千年前,太平道初代道首对全天下人许下的诺言,他发誓要给他们打造一个太平盛世!”
张如晦的声音一路上扬,到后来几乎变成了咆哮。在他面前的莲花戒甚至全身心都被震慑,他只觉得就连代表“如来正声”的狮子吼也无法匹敌张如晦此时的怒吼。
最后,他用一句话作为了此番对话的结语:“为万世开太平——这就是最大的‘善’。在它面前,一切阻拦之人当被像陶器般击碎,将因黄天之怒送汝进灭途!”
闻得此言,莲花戒心中忽的一阵悸动。他下意识的仰头朝天上看去,只见刚才被自己击飞的法剑此时却高悬在天,由上而下并成一柄连天光剑。剑身周围各色云篆环绕,光华流转,就连九天云气亦被其搅动。那些大小色泽不一的云篆从始至终却只有一个字:
道。
莲花戒尚未来得及反应,张如晦指向身后的手此时赫然已经放在身前,结太上老君指。他的头发袖袍纷纷飘扬而起,仿佛有无数清风扶摇直上。
“道威冲霄,仙剑伏妖!”
接着,他的双手狠狠往下一划。
“敕!”
巨型光剑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朝着城门冲下,空气却没有被挤压的感觉,因为它们纷纷都凝固了。地上无处不逸散着慑人的威压,那是以道教最高神格之一的太上老君为源头所放出的威压,一般的兵士甚至连思考的能力都被剥夺。
生死一瞬,莲花戒奋力定住心神,不被道威所慑。他的灵台此时一片空明,心中文殊师利菩萨的法相右持宝剑,左拈青莲,宝光大盛,几与天上仙剑所匹敌。
随后两道华光便融为了一体。
光剑最终将城门贯穿,从不远处正在厮杀的士兵到远处指挥的平天侯,他们都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最后的结果。只见光芒散去之后,宽达三丈的城门全部消失了,位于它正上方的城墙也都消失了,那些士兵自然也消失了。好像是凭空生出一张大口,将那一段三丈多的距离一口吞了下去。
而立于城门前的莲花戒早已尸骨无存,灰飞烟灭。
此时第三通鼓刚刚响起。
几乎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张大了嘴,似乎是想要表达出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早已等候多时的平天侯一把拔出插在地上的铁棍,他那嘹亮的声音立刻将所有失神的人都拉了回来:“破城——!
“全军突击!”
……
夜幕已然降下,茶博和罗城中最大的寺庙灯火通明,喧闹通天。
寺内的纯金佛像被砸倒在地,只待第二天带来大号凿锤将其肢解运走。远征军将领几乎都坐在佛堂上,面前的几案堆满酒肉,相互欢笑着敬酒交谈。今日也没有什么监酒令,只管撒开膀子吃喝就是。
身为最高统帅,前来敬平天侯酒的人自然是最多。当又有一名将领端着酒碗上前之时,他却摆了摆手,举高了酒碗。众人看见他似是有话要说,渐渐地都停下了动作。
只听平天侯高声问道:“众家兄弟,我等在这城外鏖战数日,今日一朝破城,在场之人皆有功劳。有人浴血厮杀,身上挂彩数十处;有人蹈火而行,以身做盾,面皮都烧焦了;也有人始终冲锋在前,三度脱力,杀伤无算。但是大家不妨说说看,究竟是谁功劳最大?
“是谁一马当先,最先冲破敌阵?
“是谁格杀贼秃最多?又是谁一剑叩破城门,最先攻入城中?又是谁捣毁如来法身,大破五趣轮?
“大家一起说,这个人是谁?”
……
所有的动作好像都只发生在一瞬之间,张如晦出剑,振剑,拔剑,横斩,竖劈,斜刺……等到女子反应过来的时候,所有黑影都已经倒在了地上,只剩张如晦一个人站在巷子的尽头,缓缓从一个人的喉头抽出长剑。
“祸福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我自知杀人不少,就算被杀也是天数。”张如晦一振法剑上的鲜血,傲然而立,“只是和十万大军、五趣众生比起来……你们又算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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