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极图瞾】:
“你是何人,缘何滥杀无辜!”罗玄放下母子二人,示意他们迅速下山逃去,自己转身挡住蚩焱。
蚩焱上下打量他一番,冷笑道:“原来是个熔魄!六亲不认、忤逆不孝之徒,管什么有辜无辜?”
罗玄目光一涨,殷红袖口抖了抖,若在平常他定会发作,然而此刻却是半点否认不得,想到他与褚碧在绝地镇相约见面的时辰已近,当下不愿多留。
蚩焱原只以为他身上必藏有轩辕或封天二剑,后来却发现此人的一身乾坤钢气竟是从通体骨骼中隐隐透发而出,这等奇造,前所未见,心道他若真想离开,自己恐也拦之不住,但又决不能放他离去,不由暗自观察端倪。
见这名熔魄的周身布满了一块块碗大的泛着银光的锥状疤痕,即使那些魄洞已被钢水一一熔铸起来,蚩焱仍不难发现那百处锥痕的形态,居然像极了自己幼年在幻虚大境受教时所听说过的“佛瞾桃花之刑”——相传犯下情戒的佛瞾中人才会遭受此刑,如果说来,此人难道是从大梵天堕落来此?
当下心念一动,试探着问道:“你可还想见到那名女子?”
罗玄闻言一惊,掉转身来,蚩焱在他脸上又悛了一巡,胸中愈加有数,续道:“你所受的血池狱、桃花刑,皆与佛瞾和冥神旷异天脱不开干系,我与那旷异天亦有不共戴天之仇,你若肯帮我,我必助你恢复昔日体貌,好去见你那心上之人。”
罗玄想起完颜旻说过,被血池狱毁去的肢体和容貌无法靠仙术复原,只道蚩焱在诓人,却又下意识地想探知究竟,身形一时踟蹰不去。
蚩焱见他果然动心,从峰头一跃而下,朝他笃步走去:“冥荒十九狱邢典乃佛瞾所创,一般仙、神之力皆对其无效,可我的解刑方法正是来自佛瞾,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可愿一试?”
罗玄见来人三言两语便正中靶心,心头隐约燃起了希望,转念却又想起拉纤之事,摇头道:“就算我能帮你,如今也不是时候,六日内我必须去做一件极重要的事,否则我的。。。”他语气一僵,耳旁突然响起那枚红玉髓镯掉入南苑大火中发出的“噼啪”一声,顿觉肺腑一凉,音色低了下去:“我的。。。徒弟便会没命。”
不想蚩焱一听,立刻接口道:“我可以等,六日之后,你来冥疆上原的好望峰下找我,旷异天虽然很快便会知道我已脱狱一事,却如何也不会猜到我要去的地方是好望峰。”
罗玄见他这般执著,想了想道:“你还未说清要我如何帮你,倘若伤天害理,你便乘早死心。”
蚩焱闻言,仰天大笑:“你放心!伤天害理之事早被那冥瞾神做尽,我只为救回我的妻儿。”
这下轮到罗玄面露疑惑,蚩焱反手而立,沉声诉来:“二十多年前,我同冥神旷异天在幽冥帝都大战,他使诡计毁去了我之神躯,俘虏了我的妻儿,我假意被擒,实则已将真正的神髓藏在好望峰下的界碑石中,瞒天过海。那旷异天将我关在下原十九狱底用刑多年,此番便是奉神皇之令将我押回帝都候斩。只要我能取回当年藏下的神髓,便可开冥疆,救妻儿,也能助你恢复容貌。可那界碑石乃是镇疆之物,异常坚硬,远非那钢铁囚车可比,而我如今只是一介魂魄,需借用你体内的乾坤钢气,方可破之,你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罗玄顿时忆起在中原患失镇的岳府中,曾听岳飞和聂小凤提及此事,当下确问道:“你便是那二十年前挑战冥曌的野帝蚩焱?”
蚩焱目光一沉:“蚩焱已死,从今往后,叫我莫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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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玄告别蚩焱回到绝地镇时,诸碧已在原地等候,他见罗玄仍穿着那件破烂不堪的郎倌服,硬是递来一件白麻长袍,催他去换,罗玄拗之不过,也怕拉纤途中有损身上婚服,只得拿了。
二人修整完毕,放走了黑鬃天马回西域神境,这便腾云驾雾,直往不归海岸。路上罗玄问起自家药僮陈天相的近况,诸碧道:“哦,你那百草池功效很好,他的魄体已近全复,且十分惦记着你。”罗玄闻之,这才放心。
落脚岸峰,百姓们见诸碧一身官服,罗玄身着素衣,便知二人所为官役,纷纷向他们作揖求纤。诸碧在此同罗玄拜别,道:“我须尽快赶回岳府,接下来便是你的责任,记住,六日内一定要将这些百姓送去投阳洞,”他指向其中一艘辅灵舰,只见舰身上坐满了数不清的百姓生魂,却有一名眉清目秀、约莫双十年华的年轻僧侣,他披着豆色袈裟,独自一人坐在高耸舰头,迎向海中一波一浪的浮沉骸潮,旁若无人地为他们唱诵解忧咒。
诸碧向罗玄一揖,低声道:“烦请多加照看于他,务必将他安全送去投阳洞。”
罗玄心知这便是诸碧口中的故人,当下颔首应诺。
乾铁坤钢本是无比沉重,但经过在鬼谷中与蚩焱一番照面搏击后,罗玄反而对这两股钢铁之性的把握更加熟稔了。他一把拉起三尾巨舰,心中默念那银川仙君贯输给他的尊仙驭咒,骨中的钢气渐渐如同自长了生命在经络百骸中流窜开去,待尊仙驭咒念到第七重时,罗玄突觉周身倏地变轻,一身钢气已融会贯通,全然就位。
他心中一喜,这便拉着三艘巨舰共十万生魄,向着奈何**、冥疆下原之底,大步流星地去了。一旁数名冥卒见他归来后,精、气、神、力反倒全似换了个人般,纷纷不敢上前,更毋论多生刁难。
罗玄拉着纤绳缓缓经过众卒,留心之下却四处不见鬼卒余罂花的踪影,眉头暗暗弓起。
如此行经三个昼夜,分秒不休,罗玄独自拉着三舰辅灵舰,穿过腹地冥荒,越过已被荒弃的饿殍域,抵达了殇沙漠的边缘。路上仍有游兵散勇的饿殍族群对舰上的百姓虎视眈眈,每逢此时他便一手扬起炼狱之火,一手拉紧纤绳,大步疾行。残留在此地的饿殍们大都知道他的厉害,又见那艘艘辅灵舰都制得高大严实、钢精铁骨,倒也不再上前相扰。
殇沙漠一望无垠,瞒天席地的绝望在四下里蒸腾不休,枯黄的砂泉不时喷涌而上,高天中的大洞时闭时开,仍不停地向沙漠中倒入新魂。罗玄紧了紧手中铁纤,暗运钢气至脚底,深吸口气,向黄白相间的无边魂砂中迈下了第一步。
又跋涉了两天一夜,罗玄依稀看到了殇沙漠的尽头,脚下的步履早被烧光,沙漠中胜过炼狱千百倍的绝望高温,全靠他一身钢骨硬挺过去,亦认识到了在炎炎沙漠中穿一身白麻衣袍的好处。第四日的凌晨,他总算将十万生魂安全地拉出了这片覆疆万里的殇沙漠。
经过修罗山时,罗玄放下纤绳,一人在罗冠清与段可卿坠崖的地裂旁默默跪了两个时辰。辅灵舰上的百姓怨声载道,他充耳不闻,待再执起纤绳时,却是一路奔跑起来,及至第五日黄昏时分,便将众人拉到了高廓黝深的投阳洞前。
让十万生魂下了灵舰再依次排队进入洞中绝非良策,罗玄干脆将三艘大舰直接推至投阳洞内的崖缘上一字排开,生魂们只需从灵舰上往下一跳,便是人间。
投生的环节倒不困难,这些生魂百姓原已在不归海岸上滞留了很久,这便大批大批地从灵舰甲板上向万里红尘中直接跃去,虽然之前他们都已喝过忘川水,但因千魂鼎被毁坏,汤婆的手腕又被罗玄踢伤,一时乏人监督众魂饮用川水的份额,导致不少留恋过去的生魂偷工减料,饮水无定,到了投阳时还隐约留得一些往生的记忆。看他们有的双双执手跳下,有的站在崖边左顾右盼等着另艘灵舰上的人找来汇合,有的则形只影单,从人群中一路挤到甲板上,懵头就跳。人们哭喊笑骂,依依不舍,众生百态,于此最全。
罗玄站在洞崖边漠然目睹众魂,心道,这便是人的一生。
因受托于诸碧,罗玄额外关注着那名年轻僧侣,他倒毫不拖延,径直从舰头沿着甲板的护栏一路踏来,如履平川,走到崖边,他褪去豆色袈裟,双手合一个十,从从容容地迈步下去了。
投阳洞内部深邃宽阔,容纳十万余名生魂同时投阳,绰绰有余,及至第六日的子夜交替时分,洞中已空,所有生魂百姓皆已去得其所。罗玄将三艘灵舰就地清整了一番,正要拉着它们重新上路,突觉手上一沉,身子被一股巨大的惯性带着,连退几步,他运气稳住,回头一看,原来是其中的一艘辅灵舰从洞崖旁的斜坡上滑了下去。
罗玄忙将三舰的缰绳绑去洞中一枚最高的钟乳石,迈步上前查看,才发现原来投阳洞崖的毗邻之处,还连接着另一拢黑森森的大洞,这洞口椭圆匀称,从高处看就好似一枚被人手深深按下的巨大拇指印,洞口的大小倒与那供人投阳的崖湾差不多,但从这里望下去,不是云雾缭绕的万里人间,而是一望无底的冰寒森渊。
罗玄借着洞壁磷石的微弱稀光看去,只见黑洞下方的崖壁上还刻有斑驳不堪的四枚上古冥字——腹地森渊。
森渊中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闷吼,罗玄一惊,从中望去,地心深处那无边黑暗的世界里仿佛隐藏着一股魔力,让人一看便无法挪开眼睛。
罗玄起初立着,渐渐弯腰蹲在崖边,向内中仔细张望,突然间,黑洞中乍然显出两枚斗大的蓥紫魅光,仿佛一双巨硕的眼睛,那眼睛冲他眨了一眨。
罗玄一惊,嗖地起身快步将悬挂在森渊边上的辅灵舰拽上来,拉着三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投阳洞。
回到不归海岸时,新来的投阳百姓还未抵港,冥兵们也早已撤光,聚在下原平疆的栈馆中休息,偌大的**空无一人,只有随海潮来回荡漾的浮沉骸们,昼夜不息地哀叫着朝岸边伸手。
七日的限期还差一日未到,十万百姓已全部投阳完毕,无极图的要求达到了,罗玄总算松了口气,便在岸上捡了处干燥崖洞就地坐下,擦了把汗,又用崖洞中的破瓦在低凹处舀了几口浑水饮了。
舀水时,不免又从中瞥见自己的熔魄脸面,在浑浊水面上一晃一晃,罗玄顿时想起绝地镇外和那野帝蚩焱的约定,他抬头看看天边,太阳出来还早,便起身绕到崖上,借着夜色沿水路向三原的毗邻处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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