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极图瞾】:
岳飞领着珍珑软轿一路直达往生殿外,两旁侍卫照例拦住去路,示意打开软轿,岳飞面带肃色,朝左右道:“轿中之人不可示众,此乃瞾君谕令!”
一众羽林卫个个愣住,你看我我看你,正不知该当如何,高殿上传来旷异天的声音:“进来。”
软轿在往生殿正中坐落,两旁轿夫连同满殿官侍尽皆退去,一时空荡荡的大殿只余了岳飞、旷异天与一顶小轿。二更的鼎钟远远敲起,旷异天看着高阶之下的小轿,轿中并无半分动静。
岳飞见此,亦有一丝微赧,隔着轿帘轻声道:
“聂姑娘,瞾君在此,可以下轿了。”
轿帘依旧波澜不惊,旷异天眸光一动,颇觉趣味。但闻内中缓缓道来女音:
“瞾君见谅,民女来得匆忙,未曾多备一双布履面圣。倘若赤足下轿,必会唐突帝相,我便如此待着好了。”
一旁的岳将更显尴尬,刚要开口替她解释方才在御园中与冥瞾妃的步辇撞路一事,旷异天已挥手道:“无妨,你若真有可退蚩焱七军的通天妙计,本瞾许你特权,从此坐骑面神。快说说你那伽太十六变煞格,究竟有何妙用?”
“妙用与否,唯有实军对阵,方见其效。”轿中女子平静道。
“如此说来,你根本不能保证必能破解蚩焱的九十八天阵,”旷异天转向一旁,冷道:“岳飞,你糊涂了,竟然耽搁本瞾大事!”
岳飞忙跪下道:“瞾君明见,伽太十六格是聂姑娘历时七宿,日夜钻研而出的制焱良策。聂姑娘在人间运筹帷幄,曾经一手创立当朝国教,称冥岳。她以孤身之力改世局,分天下,连人间皇朝也须仰赖她之辅佑,方得数十年太平。因她在阳世的作为,南宋覆灭之局被延迟了四十年之久,已改变了天机定数。岳飞一世征战,平生之中,未曾见过第二人拥有她般旷世才能,还望瞾君不拘一格,赐她时机,报效本疆!”
“冥岳?”旷异天一愣,口中喃喃重复,“冥疆,岳军,你当真在阳世时便以此命名你之基业?”转身向岳飞笑道:“如此说来,这聂氏女子同你我还当真有两分渊源。”遂起身下了高殿,朝轿辇走去。
岳飞见旷异天如此一说,暗暗松了口气,却见瞾君已至小轿前,两幕轿帘冉冉向左右自行偏去、挂起,露出了内中人的庐山真容。
纵是九界阅尽,红尘见底,眼前的女子还是让旷异天怔住了。
她身着袖水蓝衫,玉钿闲绾,肤白欺雪,骨透幽然,半缕铅华未惹,却恁地显出面色从容,风华绝代,便是如此素面朝天地来见他这位神瞾。
四目相凝间,旷异天只觉自己的神识几欲陷入那两湾深深的湖水,他灵犀一动,暗自打开观穹眼,却见女子饱满的额头上相应闪过一瞬璀璨华光,旷异天敛袖偏身,低叹道:“原来如此。”
岳飞一时听不真切,却见旷异天又向轿中人问去:“神衹斗法不同于人界纷争,何况你在人间也未能心想事成,你如何保证这番计策可以击败蚩焱的九十八天阵?”
女子端坐轿内,双手交叠置于膝上,娓娓道来:“世间万物的基础,不外金、木、水、火、土五行之气,焱神的九十八天阵无非是将五行战气打乱布局,组合重生,才能生发出万千异象,令人防不胜防。民女所研用的伽太十六格,正是将五行战气按照自身的生克原理,化繁为简,去整归零,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形成克制变格,但具体战况必须在与焱军的实战中方可灵活运变,因地制宜。”
说到此处,女子从轿中立起,将身微微前倾,目向旷异天一字一顿道:“所以,瞾君若想赢得此战,须赐我冥瞾三军的调令权,民女唯有亲临战境,且与帝军配合同心,方能一举擒拿野帝蚩焱。”
“你还要替我活捉他?”旷异天讶异。
“聂小凤不再杀生,这是我跻身冥疆后对自己的承诺。”女子的眼神微微一黯,神色略有凄然。
旷异天平声道:“你有如此想法固然是好,但你在人间已犯下杀孽无数,被你连累的数千条无辜人命如今俱在冥疆,他们正日夜于帝都外击鼓鸣冤,祈求将你捉拿宣判,若非岳将军一意保你,你早该在我冥荒十九狱中量刑受罚。倘若我如今将冥瞾兵权交给了你,岂非于民不忠,活活滋生界乱?这三军调令你万万拿不得,不过,你可将伽太十六格和沿用之法如实奉交给军中都统,由他们临阵执行便可。”
聂小凤闻言,连连摇头:“不可,伽太十六格是我所创,唯我可施,倘若假手他人,其功效必然大大减退,不单不能助瞾军一臂之力,反有可能功败垂成,引致更大的五行祸乱。”
旷异天冷冷道:“我知你正苦于被人间世仇追查行踪,便想借用此役将功折罪,可若让你执掌冥瞾军令,黎民百姓定然对本瞾失望无比。罪女之身,魔性难驯,不堪重用,你走吧。”
聂小凤眉心一抖,似乎忆起什么,当下面容僵硬,稍稍失了方才的神采。岳飞忙抢在二人之间抱拳道:“瞾君,您观晓苍穹,事无巨细,必知聂姑娘在人间的种种冤屈!她本性纯良,却将人间路走至那般,实是身不由己。。。。。。”
见旷异天拂袖便走,岳飞再次追上前去:“末将也知让聂姑娘出山容易滋生民乱,所以末将此次将聂姑娘从中原接来时,一路行踪隐蔽,百姓们皆不知她在为朝廷效力。九界中向有将功补过之说,倘若聂氏真能助瞾君降服了恶神蚩焱,乃是福泽冥生的百代功德,难道就不能抵去她些许的过往之咎么?”
“聂小凤不可掌令,今后你也不得带她入宫,退下。”旷异天摆一摆手,身影已重现远处瞻天台上。
“瞾君!”岳飞急了,对着旷异天高高在上的背影“扑通”一声跪下:“小凤的错,我愿与她一同承担,只求瞾君不拘一格降人才,赐她兵权!一旦引起民怨,岳某愿将身代过,如若不然,我岳军三十万兵马亦再无颜面为冥朝效力!”
旷异天猛地转身,目光如炬地俯视下方跪拜的岳飞,岳飞长身扣地,身裁如倒卧石峰般坚硬。
旷异天暗暗吃惊,眼见这员镇界爱将竟不惜拿岳家军来威胁自己,看来若想稳住他,这聂小凤还当真怠慢不得。
当下心念一转,缓和道:“爱将不必过虑。聂小凤虽不能掌令,但她可将伽太十六格悉数传授于你,我再准她随军出征,伴你左右,如此,与她亲身掌令,效果可是相差无几?”
岳飞扭头看向聂小凤,聂小凤立在轿中,远远耽他一眼,未曾出声。
旷异天端详着二人,突然高袖向瞻天台外虚虚一晃,远处地平线上顿时飞出一本笺册般的物事,朝往生殿迎面驰来,旷异天伸手接下。
台下的聂小凤定睛一看,顿时面露惊色,她顾不得脚上未着鞋履,从珍珑轿舆上一跃而下,向前疾走两步,喊道:“我的姻缘契!”
听得聂小凤惊呼,岳飞也慌忙起身,二人一时并排面向高台上的旷异天。冥瞾神一笑,当着二人将姻缘契收入袖中,道:“岳卿,本瞾知你所求,若你此番与聂氏双双复命归来,蚩焱伏法之日,便是本瞾替你俩主持大婚之时。”
岳飞未料旷异天早已看穿他心思,不由飞快瞥过一眼身旁的聂小凤,倒也不再异议。聂小凤咬住下唇,秀眉紧锁,无声盯住高高在上的旷异天。往生殿冰凉彻骨的大理石地面,将她未着寸履的双脚冻得隐隐抽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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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成珂埔回到绥芳殿中,前来报信的那名仙婢便从内厅高悬的如意玉骨珊瑚架上取下一柄精悍修圆、不足两尺的物事,毕恭毕敬地呈在她面前。
这便是言哥从冥瞾军库中为她精心挑选的镇宫宝器?素成珂好奇地伸手抚摸那宝物,比冰块还凉!她本能地一缩手,那厢的仙婢应声抽出内中乾坤,寒芒争先恐后地从剑鞘里涌出来,填满了她整座绥芳殿!却是一柄精铁短剑。
“这是什么?快拿开!”素成珂自从遇上蚩焱后就极畏惧这些尖利的器物,虽然她记不得自己的容貌是如何恢复的,但也永不会忘记那枚刺向蚩焱的黄金雕钗反在自己皮肉上狠狠划下的剧痛和屈辱。她一扎猛子掉头跑去,迎面正撞进一人的胸膛。
旷异天惊讶地扶住她:“阿珂,你怎么了?”
“言哥!”素成珂一见是他,心里委屈,道:“你明知我怕这些凶器,为何还要将它送来,让我对着发慌?”
旷异天笑着拉过她手,仙婢前来,高托着宝剑跪下,旷异天抽出剑锋,将素成珂的手按在剑柄上:“试试,可拿得动?”
素成珂掂量了两下,可也奇了,初举时觉得那柄短剑重若泰山,可若真将它整个提起来,又如羽毛般轻盈灵巧,只是这莹白剑身透出的颜色,仿佛天边最远的那场雪,只觉人世间的七情六欲都要被它融化在这双尺寒芒之中。
“这柄神剑,叫做离人,是上古菩萨赐给冥疆的圣器。‘离人’专斩九界中恶贯满盈、奸淫掳掠的贼人,现在我把它送给你和席安,明日午时就是你的封瞾大典,蚩焱必定前来捣乱,他的父瞾神农也会为虎作伥,届时我怕无暇分身照顾你们母子,你拿着离人傍身,藏在深宫里别出来,多少安全一些。”
旷异天面色凝重,将离人剑紧紧握在素成珂手中,素成珂低头看着手中的宝剑,轻声道:“宫里人都说你自己还苦于神器受损,恐怕临战时会凶险倍增,为什么还要将这么重要的武器拿来给我?我不要!我只要你平平安安的。。。。。。”
旷异天默不作声地看着她时的模样,对于素成珂是一种命中注定的魔障,令她如上瘾般,就爱靠着他的胸膛。旷异天伸手抚上怀中人微微颤抖的后背,她纤弱的体温丝丝缕缕,浸入他的神躯与灵识。
旷异天微微阖了阖眼,突然想起往生殿上岳飞为聂小凤辩解的那四个字——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人神皆是。
他如此想着,面对自己此行要做的第二件事,内心竟生出前所未有的无力感。素成珂伏在他怀中一径柔软地呼吸,明日不再的凶险处境让她的双臂此刻将莫言环抱得更紧迫、更不安,渴求温暖的本能令她甚而想再拥有莫言一晚,哪怕明天便要海倒山崩,天塌地陷,末日之前,她只想他再度揉进自己身体,哪怕最后一次,合二为一。
旷异天如同观望微生世界般,看着怀中素成珂的情欲一分分高涨起来,她对这张皮相的感情甚至不需他施用丁点法力。有一刻他想推开她拂袖而去,脑海中却发出轰隆巨响——那时,神皇的谕令将九界天空照得通亮,贲发着万世不灭的威容,幻虚大境中,他与诸神一般倾身匍匐,仰首接旨。
大境之巅,三个金辉瞾字高高在上——绘苍诀。
旷异天的身体僵硬许时,这才抱起不盈一握的素成珂,步入绥芳殿深处。
满殿光亮熄去,宦婢们鱼贯退出,守在殿外。夜阑人静,素成珂细碎的**在殿宇和花丛间来回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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蚩焱大叫一声,捂住腰间的姻缘契印,他在高空中接连翻了十几个大筋斗,身体如石块般向地面重重砸去。
焱帝七军初成,大军乌云压顶般向上原帝都城的方向一路疾飞。队首的七名将领原本按序追随着蚩焱飞跨三疆大陆,这下见蚩焱猛地坠下云头,个个吃惊追去。
蚩焱“砰”地一声砸入平原,腰间的剧痛迅速向周身蔓延开来,见他捂着腰眼满地打滚,大吼不断,赶来的七名手下纷纷跪落在帝君周围,束手无策地瞪着他。
“旷异天,你这无耻小人!”蚩焱仰天长啸,口中鲜血喷涌,他一把撕开长襟,众人顿时大惊失色!只见他腰上,书册大小的姻缘契印中正窜出一阵阵凶猛炼火,契印越烧越大,燎原般向全身扩散,被契印烧毁的肉体很快一片焦黑,骨酥肉化,惨不忍睹。
蚩焱咬紧牙关,接连点下连串主骨大穴,将体内的妒缘之火强行按压下去,饶是如此,他的神躯已是焚毁大半,重伤入髓。
“焱瞾!”一旁的军将们纷纷大呼,围着重伤的蚩焱悲恸不已。“我儿!”神农的魂魄正从高天之外疾疾赶来,见状一把扶住蚩焱,痛呼起来:“儿啊,想不到竟是这姻缘契害了你!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
蚩焱调息良久,喘道:“爹,不关阿珂的事,是旷异天那个畜生!他用皮相迷惑阿珂,染指于她,便可利用姻缘契约重伤我身。那旷异天绝非善类,阿珂和席安很危险!”
神农愤然道:“那旷异天和神皇串通一气,加害我们父子,就连你师伯伏羲也不放过!我此番若不去昆仑境求援,还不知他自从托世结束、元神归返天界后,就一直疯疯癫癫,连我都认不出。焱儿,你如今再受重创,还是不要硬拼了,先带着大军随爹隐退一阵,留得青山在,不怕无柴烧!旷异天已将那凡女立作了瞾妃,于天界有录,他若要行过河拆桥之事,也须避人耳目,你还是先顾虑自己罢!”
蚩焱皱眉摇头:“就算阿珂暂时没事,旷异天会放过席安么?还有辛天权,他为夺绘苍诀无所不用其极,爹忍心看着他们朝不保夕?”说罢,撑着封天剑从地中立起,按住腰眼,踉跄两步,又朝云中飞去。
神农大叹,一众将领尾随其后,大军在云海中重新列阵,直奔冥疆上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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