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梁山之上 众婆娘七手八脚 成功地把花美眉喝了一肚子的水控了出來 转危为安
沒死成的花美眉以手掩面 只是大哭:“叫我日后怎么做人 叫我日后怎么做人 ……”
这哭喊声听在宋江耳朵里 无比的熟悉 当初刚刚怀孕时的花美眉 不也曾在自己面前这般哭泣吗
当时做了便宜老子的宋江 却沒半分为人父的喜悦 事情若是传扬出去 说他三不知的把兄弟的妹子给睡大了肚子 纵然他及时娶花美眉为妻 这一俊也遮不了百丑 及时雨还是得颜面扫地 对人材不高、人品不高 只能靠沽名钓誉吃饭的宋江來说 这是比死还要可怕的事
于是宋江急中生智 跪倒在花美眉身前 抱准妈妈之绣鞋而哭 却不说花美眉怀孕如何善后 只说因为他自己的关系 霹雳火秦明全家都遭了横死 虽然现在秦明嘴上不说 终究是要报仇的 那时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自己一死不打紧 可怜却必定要连累了未出世的孩儿
花美眉一听 顾不上自己 先替宋江着急起來 便问郎君可有解释的好办法吗
宋江便吞吞吐吐地说 办法倒是有 只是实在太委屈了贤妹
可怜花美眉老实 听不出宋江彼此称呼中的天机來 只是说 只要能替郎君解围 便是要我的性命 我也双手奉上
宋江马上顺杆儿爬 其实不需要贤妹的性命 只要你嫁给秦明 满天的云彩就散了
花美眉听了 寒透心胸 顿时和今日一般大哭道:“叫我日后怎么做人 叫我日后怎么做人 ……”
有很多女性 用卖身來的皮肉血汗钱供养自己的丈夫 而那些男人则全无廉耻 整日游手好闲 撩鸡逗狗 这样的女人男人 从前有 现在有 将來还会有
花美眉就是这么一位深具牺牲精神的女性 本來是哭着不依从的 后來被宋江的花言巧语一泡 终究还是点头答应了 宋江雷厉风行 当天就举行了秦明和花美眉的婚礼 喜宴上秦明被宋江引人灌得大醉 送进洞房后自己干什么沒干什么 连秦明自己也记不得了 九个月后花美眉早产 秦明也沒丝毫疑心
宋江很放心 唯一一个可能败事的丫环已经跳井死了 为此宋江还处斩了几名私入民宅、横行不法的王矮虎手下喽罗兵 为自己赚來了爱民如子、军法严明的好名声
可是 宋江后來又让花美眉大哭了一场
起因是红颜祸水 一丈青扈三娘 宋江费尽力气 也沒把这个美处女弄到手 心上胯下一团邪火无处渲泄 紫云洞前正好碰上了花美眉 左右无人(当然是宋江自以为无人) 宋江一时精虫上脑 就强着花美眉跟他重修旧好了 事毕后 花美眉也是一般的痛哭:“叫我日后怎么做人 叫我日后怎么做人 ……”
宋江为了安抚伊人 费尽力气 说了无数好话 都被洞底伏着不敢稍动的李老娘听在耳朵里
李老娘是个守口如瓶的人 平日花美眉也是个怜老惜贫的 跟李老娘甚是相得 这桩丑事本來李老娘决定要带进棺材了 偏偏宋江机关算尽 非要赚李逵去做他的马前卒 李老娘当然不能容忍自己的儿子追随这等人 否则哪一天被他毒死了还要感他的恩呢 因此拼死阻挠 最后实在是沒办法了 只好把这件隐事揭破 大家都不得清净
确如李老娘所说 宋江确实是天作孽尤可违 自作孽不可活
但宋江显然沒有这等自我反思的觉悟 现在的他听着花美眉的哭叫声 心中虽然暗暗悔恨 但悔恨的却是 “若是这妇人沉得住气 我还有法儿矢口否认 跟老虔婆混赖到底;如今她这一自寻短见 却摆明了是做贼心虚 却叫我欲辩何辞 唉 想不到我及时雨呼保义一世英名 却轻轻葬送于这无担当的妇人之手 ”
事到临头 宋江兀自还在顾惜他的一世英名 殊不知 眼前这一关他就过不去 就在众人一片失声之时 霹雳火秦明终于反应过來了 大丈夫受此汙辱 还要这性命何用
“宋江 你这奸贼 ”秦明一声大吼
李逵方才一声吼 有百步之威 但与此时秦明这一声怒吼比起來 真是小巫见大巫 原因很简单 李逵的吼声中只有义气 秦明的吼声中却淋漓都是鲜血
这一吼之下 场中众人全震 呆若木鸡中 就见秦明伸直了虎爪 扎拽起大步 摇摇晃晃象风中纸糊的开路神一样冲着宋江扑了上去 宋江被秦明这一声怒吼震得魂飞魄散 浑忘了去躲
五步、四步、三步……眼看宋江粗短的脖颈将落在秦明手里 那时霹雳火使力一收 便是宋江有一百条性命 也是非交待不可的了 偏偏这时秦明脚下一个踉跄 虽然勉力拿桩站稳 但还是心口一热、嗓子眼儿一咸 一口鲜血喷出 仰天便倒
新仇旧恨 急火攻心 终于放倒了这一条铁打般的汉子
震三山黄信抢上急扶 这时西门庆也终于反应过來了 大叫道:“安道全兄弟何在 ”
神医安道全急忙从人堆里冲了出來 他今天是來送行的 不是來治病的 身边來个药渣儿都沒带 一摸秦明的脉 马上变色道:“快 快把秦大哥往我家里送 快快快 迟了就來不及了 ”
黄信依着安道全的指点 横抱起秦明 飞身疾走 临行前 黄信回头死剜了一眼宋江 眼神中都是怨毒
救起一个花美眉 又倒了一个秦明 但前赴后继的人层出不穷 就听一声低吼 “宋江 我只把你当好汉 原來却是畜牲……你 你骗得我好 ”
宋江刚刚逃过秦明一劫 一口劫后余生的长气方出到一半儿 就被梗在了嗓子里 他慢慢地转过身來 却见是黑旋风李逵低垂了头 弯下了腰 手臂长处 是那两柄磨得锋芒快利的寒霜板斧
这时 宋江便是再想说些甚么 也是无话可说 而李逵早已抄斧在手 猛一抬头 两只环眼中红丝错乱 宛如受了伤的猛兽要择人而噬
觑定宋江 李逵无声无息地蹿起 平日里他杀人前多少煊赫的声势 此刻却只是闷了头猛扑 但其人咬牙切齿的那股杀意反而更烈 那模样烙进宋江眼睛里 宋江直如遭了定身法 竟不能稍动
已经反应过來的西门庆心思电转 急传令道:“拦住他 ”
李逵发飙 平常人哪里拦得住他 幸有关胜、林冲、呼延灼、董平都在 四员虎将一拥而上 将李逵牵扯住 焦挺乘机施个反关节相扑法 轻轻松松将李逵的两柄大斧给卸了下來
好汉架不住人多 李逵被众人拿住 有力难施 有恨难报 突然间全身劲泄 象沒了骨头般瘫软在众人手里 撕心裂肺一般放声痛哭起來 在那颠覆一切的哭声里 众人分明听得到 李逵心中那座广袤千里的圣殿 正在层层坍塌……
场中一片死静 只有花美眉的饮泣和李逵的痛哭声交织回荡 渐渐地 多了些窃窃私语的小说 宋江陡然间成了千夫所指 “想不到他竟是这种人 ”
终于 混江龙李俊慢慢步向宋江 西门庆急忙上前拦住:“李大哥 今日之前 兄弟已经答应了他 礼送他往清风山去 好男儿一诺千金 他纵有千般不是 在这梁山之上 也不能伤他性命 ”
李俊惨笑一声 摇头道:“但请四泉兄弟放心 他虽不仁 我却不能不义 伤他性命之心 是万万沒有的 只是有些事 必须要说清楚了 ”
西门庆点头道:“好 我信得过李大哥 ”
李俊眼中露出感激之色 拜倒道:“多谢兄弟 ”西门庆急忙伸手相搀 将他扶起后 自己退到一边
长长地吸了口气 李俊來到宋江身前 四目相视 宋江将目光转了开去
终于 李俊沙哑着声音开口了:“公明哥哥 当年揭阳岭上、浔阳江里 小弟和哥哥相聚时 小弟还只是一个坐地分赃的梢公 那时承蒙哥哥不弃 与小弟义结金兰 从此同生共死 闹江州 上梁山 兄弟如今天下闻名 皆出哥哥所赐 哥哥之恩可谓厚矣 今日此时 再受小弟一拜 ”说着推金山、倒玉柱 真磕下头去
宋江涩声道:“兄弟快快请起 ”说着伸手去扶
李俊身子向后一缩 倒爬两步 不等宋江碰到自己 已自起身 这一回却是瞪着宋江 眼中出火 声若洪钟
“谁知 画龙画虎难画骨 知人知面不知心 宋江 你言清行浊 妄为及时雨、呼保义 我李俊不识好歹认错了人 已是一生的羞耻 岂能错上加错 再随你往青州清风山去 大丈夫一言而决 宋江 今日你我二人 割袍断义 ”
说着寒光一闪 分水蛾眉刺一挥 已经将袍子前襟割下 掷在宋江面前 李俊把脚连跺三跺 尘土不沾 转身就走
西门庆再次拦住:“李大哥 你往哪里去 ”
李俊赩然拱手道:“昔日随着宋江 在四泉兄弟面上多有不敬 思之汗颜 今日又知道自己跟错了人 做错了事 再无脸与兄弟相见 就此拜别 回浔阳江上终老吧 ”
西门庆断然道:“岂有此理 若依李俊哥哥之言 我西门四泉岂不成了心胸狭窄 不能容物的小人 李大哥 这梁山就是弟兄们的家 你若走了 我是个猪狗 ”
听西门庆之言说得铿锵有声 李俊热泪夺眶而出 哽咽声中已自拜倒 “敢不为兄弟效死 ”
这时 船火儿张横亦大步來到宋江身前 指了他鼻子道:“宋江 张爹爹虽是个粗人 也知赌钱不能耍诈 酒后不能撒泼 你这厮鸟滥……擦 张爹爹也沒那等好刚口來发落你 今日学着李大哥 与你割袍断义 ”
说着 又是匕首一挥 将衣襟掷于宋江脚下 张横又恨恨地“呸”了一声 这才大步走开 在李俊身后一站
张横之后 却是浪里白跳张顺 张顺满眼含泪 唇皮儿哆嗦着 只是说不出话來 突然闪电般翻手 “啪”的一声 已经掴了宋江一记耳光
挨了打的宋江腿弯儿一软 已是双膝跪地 并放声大哭起來:“好兄弟 你打得好 打得好啊 兄弟 你再打吧 打得越重 哥哥心底还越好受些儿……”
张顺本來确有追击之意 但宋江一跪 矮上加矮 手臂就探不着了 待到宋江的哭喊声响起 不由得更想起平日间的情分 第二掌哪里还掴得下去 一刹那间 张顺泪流满面 嘶哑着声音道:“住口 你不是我哥哥 我也不是你兄弟 ”七手八脚硬扯烂自己衣襟 往宋江面前胡乱一丢 张顺仰天号哭 退到李俊身边时 正是含泪眼瞅含泪眼 断肠人对断肠人
催命判官李立“腾腾”地來到宋江面前 居高临下指点着蜷缩的宋江 半晌后方恨道:“当日揭阳岭上 只叹沒有早一刀豁了你 这是俺李立这辈子造的最大孽了 ”说着割下衣襟 往宋江头上狠狠一掷 转头就走
童威童猛兄弟俩并肩子上前 默不作声地割了衣襟 轻轻在宋江头前放下 兄弟俩相视摇头 一言不发 也是转身就走 跟这等人 也沒甚么好说的了
扈三娘冷眼觑着这一切 心中暗暗称快 想起丈夫也是宋江的结义兄弟 便摇了摇他的手道:“二哥 你不上前说些甚么吗 ”
武松慢慢摇头 淡淡地道:“罢了 我突然间就看破了 从前那个血气一上涌就被人撮弄着结拜的武松 真好比是梦中人一样 既是一场大梦 又何必跟他计较许多 今日梦醒后 他是他 我是我 从此再无瓜葛 ”
旁边的鲁智深难得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笑道:“想不到 武松兄弟竟然开悟了 当初那件头陀衣服倒也沒有白穿 可喜可贺啊 ”
但是旁人可沒有武松这等觉悟 柴进、三阮、刘唐等与宋江相交契的人纷纷上前 与宋江割袍断义 那些割下的衣襟在宋江面前扔了一堆 就好象宋江的脸成了桦树 那皮剥了一层又一层
铁扇子宋清见哥哥受辱 心如针刺 哥哥纵然是自取其辱 但无论如何 他还是自己的好哥哥 虽然四下里众言可畏 直欲杀人 但宋清还是顶着压力 踅摸了上去 拣个人稀的空儿 把哥哥从碎布堆里扶了起來 兄弟二人并肩而立
这时 却有孔明、孔亮两兄弟來到面前 宋清心下凄然 悲声问道:“二位孔家兄弟 连你们也要來割袍断义么 ”
哥哥孔明眼圈儿一红 却摇头道:“我家老父病殁前 嘱咐我们兄弟无论如何 也要记师傅的恩德 老父遗言 做儿子的岂敢有违 师傅便有天大的不是 我孔明还是认他做师傅 ”
孔亮也道:“一日为师 终生为傅 师傅纵然偶有失德 但平日里教诲之恩 却不能不报 俺孔亮既然穿了青衣 就当报答黑主 别的甚么也不用说了 ”
平日纵有多少锦上添花 也当不得此际这一番雪中送炭 宋江大叫一声:“兄弟 ”长臂搂了宋清、孔明、孔亮 呜呜地哭了起來
这时 戴宗上前道:“公明哥哥休要再哭了 须知君子之过 如日月之蚀 知过则改 尽力补报 依然不失为响当当的一条好汉 西门庆兄弟大仁大义 言出必践 还愿放哥哥往青州去 公明哥哥 此地不是久留之所 赶紧收拾了东西 往清风山走路吧 ”
若是还有一线挽回的余地 戴宗也不愿意再跟着宋江混 可惜他假传晁盖口信一事 得罪西门庆太深 纵然他大义灭亲 一脚踹得宋江远远的 也再不能得西门庆青眼相看 因此 戴宗索性一条道儿走到黑 反正自己是神行太保 若真的走投无路时 抽身也比旁人容易
宋江哪知戴宗心头的小算盘 听到他这一番处处为自己着想的话 心里暖烘烘的 拉了他的手道:“难为戴宗兄弟 对我不离不弃 只是 吴军师那边……”
说着 宋江兄弟、孔家兄弟、戴宗五人 都把眼睛看向呆立一旁许久的智多星吴用
吴用的心头 此时是无比的纠结 他想不到 关键时刻 宋江竟然给他闹这么一出妖蛾子回來 虽然他早看破宋江泪堂丰厚 必主贪花 谷道乱毛 号为淫草 但哥哥你再想采花盗柳 离了这梁山 多少勾栏不够你逛的 晁盖哥哥山规再大 那法刀也未必落到你脑袋上來 何必饥不择食 在自己人身上下手 如今弄成大事 甚多甚少
一时间 吴用心底废然长叹:“古今多少大事 败在这等无谋少断的好色之徒手里 我吴用堂堂智多星 难道就在这棵树上吊死了不成 ”这正是:
且观英雄分进退 又看奸鬼作抉择 却不知后事如何 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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