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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雪仇
雾气从山里升腾起来，像洁白的绸缎一样在山腰间，缠绕攀升。
借着烟雾，猎人和“花虎”在沿洞口至小溪的羊肠小道上，下了两套狼闸。狼闸，就是我们常说的狼夹子，但是它比普通的夹子，威力要大得多。一旦触发机关，一夹子可以将狼腿打断。
此时，“花虎”就埋伏在狼闸附近，猎人隐藏在月牙洞对面的山坡上，手执缠满藤条的猎枪，头戴树枝编成的帽子，虎目圆睁，一动不动地瞄着洞口。
说起枪法，这附近可没人比得过猎人。
记得当初迎娶红子的时候，村里乡绅的儿子“二愣子”不服，说要红子比武招亲，仗着自己当过几天兵，扛过几年枪，要和猎人比试枪法，一决雌雄。那天村里锣鼓宣天，人山人海，比武场就设在北山观音庙前的广场。
两个人对着观音佛像发誓：比武招亲，胜者新郎，败者退堂，愿赌服输，永不返悔，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二愣子首先出场，只见他撇着乌鸦嘴，呲着大黄牙，提着盒子炮。手里拿了三个拳头大小的桃子，分别放在红子的肩膀和头顶上，红子的脸吓得刷白。然后，他量出50步开外，举起盒子炮，眯起小眼睛，扣动扳机，枪响桃落。
“好好好．．．．．”二愣子的随从齐声叫好。
红子吓得抖如筛糠。
轮到猎人了。猎人却并不急于上场，而是笑眯眯地在场下吃起了桃子。正在人们以为他怯场了，他却不慌不忙地站起来，提着猎枪，拿着三枚桃核，一并放在红子的头顶上，并乐呵呵地拍了拍红子的肩，让红子侧身站立。
然后大摇大摆地量出去100步开外。突然转身，单手提枪，瞄也不瞄，抬手一枪。枪响处，三枚桃核应声落地。
红子面露微笑。
全场一片肃静，稍停片刻，随即暴发出热烈的喝彩声。
红子和猎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二愣子和随从灰溜溜地离开了，从此，再没回来。
现在洞里还有三个鬼子，而且是饥渴交迫的三个。
一个瘦高个的鬼子从洞口，探头探脑地走出来，手里拿着水壶，看来是要到溪边找水。这个敌人是留给“花虎”的，猎人的枪口一直瞄着洞口，圆睁两目。
睁着双眼射击是猎人的祖传绝技，它可以让人更迅速准确地捕获多个目标。
瘦高个做梦也没想到，这次冒险行动，会成为他的不归路。本来应该是胖子下来的，可山本中尉说了，瘦子腿长，机灵，跑得快。瘦子本要争执几句，山本骂了一句娘，掏出盒子炮要崩人。
走在下山的路上，他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没办法，人家官大，掌握着生杀大权，先保命要紧。
那狼闸真狠，将瘦子的小腿齐刷刷地夹断了，瘦子再灵活，也跑不动了。他鬼哭狼嚎地抱着残腿，骨碌到路边的草丛中去了。
“花虎”早已等侯多时，它箭一般地冲上去，一口咬住了瘦子的喉咙，血溅了“花虎”一脸，将草地都染红了。
接着一声枪响。那枪声是猎人打的。胖子在洞里听到惨叫声，刚露出半个脑袋，眉心就让人栽了一颗红枣。
猎人第一次将仇恨的子弹射向敌人，当子弹如变色龙的舌头一样，弹射出去的一瞬，当枪响爆头的那刻，母亲的音容笑貌又浮现在眼前。
猎人紧紧地抱着猎枪，如年少时扑入母亲的怀抱，吮吸香甜的乳汁。母亲操劳一生，疾病缠身，没享过一天福。他知道，母亲和妻子，一定是为了保护月牙洞的秘密而牺牲的。现在，他要向敌人讨还这笔血债。
一共五个鬼子，现在只剩下山本光杆司令一人了。
他下意识地摸摸那把日本军刀，一只黑色蚂蚁正在上面爬来爬去，猎人用手指将它捏住，放进嘴里，使劲地咀嚼着。这种黑色大蚂蚁俗称“黑将军”，不仅是一种难得的药材，吃了它，还可以让人增长气力。
“花虎”摇头摆尾地回来了，满脸都是血迹，好像被人沷了油漆，它今天是开了斋了。
山本一个人蜷缩在洞里，他知道，自己遇到了高手。他看了胖子的伤口，那颗子弹不偏不倚，正中眉心，不差分毫。
他父亲曾说过，一个真正的狙击高手，不但要枪法奇准，而且行踪诡秘，不露破绽。而现在，他身边的人都死光了，他却没有觉察到此人的任何踪迹，多么可怕。
他现在只能隐藏在这里，甚至不敢露头。他后悔当初不该杀了那三个百姓，更后悔走得匆忙，连军刀也忘记了。那是一把陪伴他多年，象征权利与地位，让他引以为荣的武器，但却被他遗失了，这也许是不祥的预兆吧。
他杀人无数，但当他把那把军刀插入那名为保护自己的孩子，而舍弃自己生命的村妇身体的时候，他第一次感到害怕。
黑暗，恐惧，饥渴，悔恨，一起向他袭来，让他几尽崩溃。但他是个军人，他在天皇陛下面前发过誓，只要身边有枪和子弹，他就必须去战斗。
他喝了两口仅存的一点酒，驱驱寒气，借着暮色，打量起身边的环境来。
这是一个钟乳石洞，山洞好像很深，给人一种别有洞天的感觉。山本在洞口找了几根木棍，用藤条缠在一起，做成火把，将酒含在口中，喷向火把。点燃火把，摸索着向洞里慢慢走去。
洞壁两侧全是漂亮光滑的钟乳石，越到里面越幽暗隐秘，让人不寒而栗。几只大蝙蝠从洞里飞出来，吓得山本一低头，火把差点坠落。
走进去大约50米远，洞口忽然变得豁然开朗，再往里走，眼前一片开阔。这里面大约有一个足球场大小，洞高几十米，从上面垂下来无数五颜六色，奇形怪状的钟乳石柱。溶化的泉水，从柱子上面滴落到下面的暗河里，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咚”声。
山本张开大大的嘴巴，呆了好久。当他把目光返回到地面的时候，他那原本张开的嘴巴就又合不拢了。
地面上堆了成百上千只木箱，他打开了其中的几只，里面装的全是军火。“要西，原来这里就是八路的军火库啊！这么隐密，愿不得发现不了呢。”山本心下窃喜。
就在山本先生庆幸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的时候，有一个更大的惊喜正一步步地向他逼近。
山本掉转身，准备离开这里，离开月牙洞，月牙山，他要将这个秘密报告他的上司，邀功请赏，升官加爵。
就在他刚要转身的时候，他发现箱子和钟乳石上有几只黑影在爬，接着是几十个，几百个，几千个。山本拿着火把仔细瞧，哪是什么黑点，是一只只巨大的“赤腹蛛”。它们张牙舞爪，口吐蛛丝，向山本扑来。吓得山本“妈呀”一声，扔掉火把，屁滚尿流地顺着原路，向洞口逃去。
一路上，山本记不清摔了几次跤，打了几个滚，碰了几次壁，但总算逃了出来。此时的山本，头发蓬松似鸟窝，衣衫褴褛如乞丐，鼻青脸肿，气喘吁吁，浑身颤抖，狼狈至极。
“花虎”和猎人在洞口已经恭候多时了。
猎人没有进洞，也无需进洞。因为他知道，每年的这个季节都是“赤腹蛛”大量繁殖的时候，月牙洞里是它们最好的繁殖地。因为洞中生长一种“狼毒”草，雌蛛产完卵后，身体非常虚弱，它们要靠吮吸“狼毒”草上的露水，来恢复体力。每年这个时候，没人敢进洞，处于繁殖期的雄蛛，异常凶猛，毒性也最强。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花虎”第一个扑了上去，将山本拽倒在地上。
狡猾的山本将盒子枪藏在了皮靴里，当“花虎”再次向他扑来时，他开了枪。勇敢而坚强的“花虎”身负重伤，但它仍然死死咬住山本的大腿不放。
就在山本再次举枪的时候，他突然感觉有种冰凉的东西，从后背穿过前胸，接着好像有一股凉气，从脚心一直冲到头顶，将整个身体一分为二。他低头一看，是自己的那把军刀，是那把杀人无数，跟随自己征战十几年，获得无数荣誉的军刀。只不过此时它并没有佩戴在自己的身上，而是穿透了自己的身体，鲜血顺着军刀，汩汩流出。
山本的脸上闪过一丝微笑。
山本扭过头，看到洞口有一个身影，在落日的余晖里，显得高大而雄伟，好像富士山上高耸的云杉。
流尽了血的山本，双膝跪倒，头颅低垂，惊恐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竟然是如此地怕死。
“花虎”一动不动地躺在猎人身旁，旁边放着一只瓷碗和一把带血的匕首。瓷碗里的子弹还淌着血。猎人将“老虎藤”与“白头翁”混和调制的草药，一点点地敷在“花虎”的伤口上，然后用绷带缠紧。“野麻子”的药劲还没过，“花虎”还沉沉地睡着。
猎人独自穿过废墟，来到坟前，双膝跪倒，将军刀奉上，并点燃了几张黄纸。纸灰破碎飘零，扬扬洒洒，在山间飞舞。
英雄猎人的眼睛红红的，咸咸的液体在唇边流淌。几声闷雷在山头滚过，那雨点便如鞭子一样，抽打在猎人身上。猎人依然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嘴唇蠕动着，任凭狂风骤雨在他钢铁一样的身体上肆虐。
往日的美好时光，如电影般在他的头脑里闪过，他沉醉其中，他悲喜交加，渐渐失去了知觉。
雨过天晴，“花虎”的低吼声，将猎人唤醒。回头看时，“花虎”嘴里正叼着他的猎枪，一瘸一拐地向猎人走来。
猎人眼睛一亮，他向坟头磕了三个响头，站直身体，活动活动发僵的四肢，将猎枪背在身上。又检查了一下背包里的烟斗和子弹，和“花虎”一起，沿着下山的小路，大踏步地向前走去。
村北庙旁的十字路口，八路军十团的王团长正翘首以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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