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都市言情 > 那个年代 > 十 第一课〔2〕

?这个世界上,人们唯一留不住的东西,就是那永不停止的时间。转眼一过,腊月中旬就到了,离春节过大年的日子也近了,还剩下了半个多月。

  

  这天早晨,扫完胡同后,黄大麻子忽然问我:“憨弟呀,你上午有事吗?”

  

  我看都没看他一眼,就跟拨浪鼓一般连连晃头。自从那“夜间行动”惨败以后,我和黄大麻子之间的关系正处于最黑暗阶段。只要他不和我说话,我是坚决不搭理他。

  

  我们俩一前一后,还没有走了几步道,黄大麻子又停下脚步,对我说:“如果你要是没事儿的话,一会儿吃完早饭后跟我去卖一趟酱油,行吗?”

  

  我本想还摇头拒绝,但自己毕竟是一个小孩子,一听到能出去玩,立即就忘记了先前诸多的不快,人也马上兴奋起来了,连忙说:“这个行,这个肯定行。”

  

  冬天里太阳,像一盆温突突的白开水一样,清淡而无色。

  

  黄大麻子蹬着“倒骑驴”,我搭坐在车沿上,手晃着一只小铜铃,便匆匆上路了。在车板上面,放着两个木桶,一大一小。大桶装酱油,小桶装醋,但都是空的。

  

  黄大麻子说:“我们先去厂子里上货。”

  

  很快,我们就来到了副食品厂。这家厂子不光做酱油、醋,还沤大酱,制豆腐乳、臭豆腐,腌各种咸菜,厂院里都让一口一口大缸给占满了,散发出那一股熏人的齁味,凝聚在空气中,挥之不去。人只要一站在这里,仿佛就掉进了发酵的腌缸里一般。

  

  其实,黄大麻子的买卖之道很简单,就是将八分五厘一斤的酱油批发来,然后拉到街头小巷,再一提儿一角钱卖掉,从中赚取一分五厘的价差利润。

  

  我问:“你这样干算是劳动还是剥削呢?”黄大麻子反问道:“你说呢?”

  

  我回答:“我不明白,但是你从前开过酱油厂,肯定剥削过我们劳动人民。”

  

  黄大麻子说:“我现在也是劳动人民啦。”

  

  我说:“你还不是,依然属于剥削阶级的人。”

  

  黄大麻子说:“难道我现在不是靠劳动生活吗?”

  

  我得意地说:“你这是没有办法了,因为我们现在已经把你给打倒喽!”

  

  黄大麻子听后,呵呵笑了。

  

  那一天,黄大麻子的买卖挺顺利,卖到了离家不远的一条叫“反资路”小巷,桶里面酱油、醋也已经所剩无几。我原以为,只要再卖一会儿,剩下的这一点东西就会全卖光了。哪知道,打酱油、醋的人并不多,卖了好长好长时间,也不见二、三个人来,黄大麻子又不张罗走,我们就在这个地方窝住了。

  

  看着那渐渐西去的太阳,自己有些急躁起来,肚子里面也开始造反了,一声接一声叫唤开了。我一饿,也开始闹心了,便把手里的铜铃揺得叮当山响。

  

  黄大麻子瞟了我一眼,便把那只手伸进挂在车栏杆上的布兜里,就跟变戏法一样,变出了一个油黄油黄的大面包,递给我说:“你饿了吧?吃一口垫吧垫吧。”

  

  我咽一下口水,马上接过面包,上去就狠狠咬了一口。

  

  面包是我小时候最爱,平时是吃不着的。在那时,只有到了清明节祭扫烈士陵园,或者是参加国庆节游园活动,再不就是开校运动会的时候,自己才能获准得到一个面包,外加一瓶一角五分的汽水。直到如今,我还清楚地记得一个面包的单价,人民币一角七分整。

  

  在我大口大口满足食欲的时候,一个注定让我记住一辈子的女人出现了。

  

  实际上,那就是一位不起眼的中年妇女,既没有三婶那一副美丽的外表,也不像我二姐生就了一副丑陋之相。和我看到的大多数女人一样,她是芸芸众生中一个寻常女子,个子不高也不矮,身上不胖也不瘦,皮肤不黑也不白,眼睛不大也不小,连她穿的那一身衣着也是普普通通,披着一件深蓝色棉猴,大襟上面还有一处脏兮兮的油渍,一道道褶子的棉帽子搭拉在肩头上,一头发黄的头发也是乱蓬蓬。

  

  黄大麻子说:“年又快到了。”

  

  那女人说:“是啊,人也已经变老了。”

  

  黄大麻子说:“家里的年货都准备好了?”

  

  那女人说:“啥都凭票去买,那还用准备个啥呀!”

  

  黄大麻子说:“可有些事儿还是有准备的好。”

  

  那女人说:“那事儿还用准备吗?”

  

  黄大麻子说:“当然,你今个儿准备好吗?”

  

  那女人说:“你呀!都这么大岁数还总想着那一件事儿。”

  

  那女人说着,还特意看了我一眼,忍不住笑出了声。她笑得很有特点,不像我娘那样哈哈大笑,也不像二大妈那样抿着嘴笑,更不像三婶那样甜甜美美的笑,应该比那微笑稍微强烈一点,上下嘴唇都跟着微微颤动。

  

  那女人一笑,黄大麻子显得更欢实了,在打酱油、醋这短暂工夫里,他跟吃了什么神药一般,那兴奋的不得了,嘚嘚咕咕说了不下十几句话,比这一路上说的话还要多。我也看得出来,那女人也很高兴,配合着笑了四、五次,有一回都笑得捂住了嘴。

  

  俩人聊到半道时,那女人突然不好好说话了,满嘴嘀哩咕噜的,把每个句子都连成了一串串,就像是南方人说话时一样,自己一点也听不懂。我像一个小傻子在听天书那样,呆呆地在看着她说,而且还看得十分专注。后来,那女人不再说了,一手拎着一瓶子酱油、一手拎着一瓶子醋,没有交一分钱,便夹着两条腿,晃着一个大屁股走人了。

  

  我嘴里塞满了面包,呜噜呜噜地叫道:“她…她…她还没有交钱呢?”

  

  黄大麻子却像没听见一样,他一屁股坐在鞍座上,蹬起车子就要开走。

  

  我以为黄大麻子没有听清,就“哏喽“一声,连忙咽下嘴里的面包,清清楚楚地说了第二句话:“那个女人还没有交钱呢!”

  

  黄大麻子看都不看我一眼,便回了一句:“交给我了。”

  

  我多犟呀,有时候比那些犟死的小毛驴还要犟。在我们回家的路上,就因为那个女人交钱没交钱的事儿,自己再次和黄大麻子发生了争执。

  

  我说:“那个女的没有交钱,我看得真真切切的。”

  

  黄大麻子拍拍衣兜说:“交了,我揣进兜里面啦。”

  

  我说:“肯定没交,我看得是清清亮亮的,她举着瓶子,你扶着她手给打满的。”

  

  黄大麻子说:“怎么会呢,我记得我是先收的钱。”

  

  我说:“不对,不对,你一直只顾着和人家说话,根本就没腾开空儿收钱。最后那女的好像跟你说了句‘今天不行啊’,她拎着两瓶子扭头就走了。”

  

  黄大麻子最终没有犟过我,他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苦笑一下说:“真是这样吗?那你给我记住了,下一回咱们再来这里时我去找她讨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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