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是什么?权力最大的标志就是绝对服从。我清楚知道,打明个儿起,直到来年春季新学期开学,自己每天要早早爬起炕来,顶着凛冽地寒风,跟在那个黄大麻子身后,和他一起去上“劳动改造课”,清扫我家大杂院门洞前那一条近百米长的胡同。
黄大麻子是谁?他就是那个到处兜售“四大憋屈”的人。其实,我并没有亲耳听他说过这句话。因为打我能听懂人话那时候起,黄大麻子基本上就不再说话了。这倒不是说他突然成了一个哑巴,而是他极少在众人面前说多余的话,三、五天不见他张开一回嘴。
关于“四大憋屈”那句话,我是从我爹嘴里听到的。
有一回,我爹怕浪费,吃了一口隔夜饭,结果坏了肚子,跑肚稀屎,弄的夜里还不得轻闲,跑了好几趟茅坑,跑软了他那两条老腿,粑粑还是没有拉干净。我娘心疼我爹,把泔水桶挪进了屋里,让他自行解决。虽说我爹腿上没有了劲,却没有耽搁他上面的嘴劲。
他一边拉屎,一边自言自语说:“哎呀,哎呀,这黄大麻子说得太对了!”
他连哎呀带叫唤,一连说了三遍。
我娘忍不住了,也搭上了话:“拉屎还堵不上你的嘴。”
我爹说:“我这不是有感而发嘛。”
我娘说:“你东一榔头西一把扫帚,八竿子都打不着,怎么还扯上了黄大麻子,我看人家现在都快变成一个哑巴了,他还能说出啥坏话来?”
爹说:“不是他现在说的,现在他还敢说话吗?”
我娘说:“说的是啥话呀?能让你念念不忘。”
我爹说:“还能说啥正经的话,不就是什么‘跪着挖菜窖、猫腰蹲小号、活着戴绿帽、夜里来粪尿’这一类的顺口溜。”
我娘说:“看他那个老阴损样儿,他才是活着戴绿帽呢。”
我趴在被窝里,没闻着粑粑臭,倒听出闲话来,觉得这个说法很新奇,也吸引人,就接我娘的话说:“黄大麻子啥时候说的,我从来没有听他说过呀?”
我爹鼻子一哼:“小兔崽子耳朵还挺尖,黄大麻子是你叫的吗?”
我娘也横的道:“你才几岁?那时候还没有你这个小人呢!”
我问:“那时候我在哪儿?”
我娘抬手给我一巴掌:“在哪儿,在你爹腿肚里转筋呢!”
黄大麻子家和我家住一个大院里。所不同的是,我家住两间东厢房,他家住三间南阳房。因他有一脸筛坑,人们背地里都叫他“黄大麻子”。
听我娘说,解放前,黄大麻子开了一家酱油厂和一座造醋的作坊,雇了几十号人,不能说他富可敌国,但也是腰缠万贯,那箱子底藏着几块金砖。在他最辉煌的时候,就连我们整个大杂院里的房子也都是他一个人的,绝对算得上一个小资本家。
我娘说:“黄大麻子就倒霉在他小老婆手里。”
有小老婆子就有大老婆子,我问:“那黄大娘是大的还是小的?”
我娘说:“黄大娘自然是大老婆了。”
我说:“那个小老婆去哪了?你咋没见过一次呢?”
我娘说:“刚一解放,那女人就和黄大麻子离了婚。”
我又问:“你见过那女人吗?”
我娘说:“我见过那个女人,是一个邪乎厉害的女人。我听院里的老人说,她不是和黄大娘拌个嘴,就是和黄大麻子的几个孩子打架。”
我说:“谁厉害呀?”
我娘说:“呵呵,你黄大娘有两个儿子和一双女儿,那底气多硬呀,冲上去就是一阵连挠带抓的,打得一个痛快。”
我说:“黄大麻子咋不管呢?”
我娘说:“他管不了。”
我说:“黄大麻子都能管几十号人,还管不了家里的两个女人?”
我娘说:“他那是耗子进风箱——两头受气。”
我问:“为什么?”
我娘说:“一头是给他传宗接代的有功之臣,黄大麻子根本就不想得罪。另一头是自己每天都能消神败火的妙药,他天天又离不开嘴。”
我娘停顿一下,又说:“和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你又不懂。”
但是,我却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我娘说:“后来,黄大麻子被*的没有办法了,常常把你黄大娘一人扔在家里,自己带上那个小老婆住在外面,有时候就干脆躲在酱油厂里面住。”
我说:“这不是作人吗!”
我娘说:“是呀,天作有雨,人作有祸。”
接着我娘和我说,有一天半夜,那小老婆睡毛愣了,一骨碌坐了起来,说,有人在库房里偷黄豆。黄大麻子睡得迷迷瞪瞪,鼻子哼了一声,扭头又睡着了。那个小老婆胆大,自己端着一盏煤油灯奔库房去了。说来也巧,库房门口散落着一小撮黄豆,偏让她一鞋底子给踏上了,那脚下一滑,身子向前一倾,顺手甩出去的煤油灯飞到了麻袋上。顷刻之间,一场熊熊大火冲天而起……。
我问:“没烧死那个女人?”
我娘说:“要是人烧死了还用离婚?”
嘿嘿,我问乱套了,咬牙切齿道:“活该!谁让他娶两个老婆了,像我爹该多好,只娶我娘一个人。”
我娘掐我一把:“你爹做梦也想娶两个,他得有那个能耐呀!”
这就是从我娘嘴里所说出来的,一个有关黄大麻子的传奇故事。至于她老人家是不是添油加醋了,我无从知道。但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我娘还告诉我说,那一场熊熊大火烧过以后,黄大麻子真的倒霉了,酱油厂倒闭了,那造醋的作坊也抵押给了债主,而且还卖掉了十几间房子,连那闲置的几间房子也租了出去,换些钱来以贴补家用。我家现在住的这一间房子,就是我爹从黄大麻子手里租赁的。我娘说,那时候刚好是“解放”的头一年。
福里藏着祸,祸里倚着福。这十几间房子归了别人以后,黄大麻子的阶级成份也因此降了一等,由解放前一个投资办厂的小资本家,降格成了一个可以团结教育的“小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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