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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张霞背着儿子，腰里一边挂着一个保温瓶，里边装着儿子的奶水。另一边挂着一个白开水的密封杯。她本身就很瘦，脸色又晒得黢黑，衣袖、裤腿儿高高挽起，露出来的是瘦嶙嶙的腿、强韧的肌肉。张霞直起腰身，上身稳若泰山，两条腿迈开大步，快速向前走着，完全是一幅风尘仆仆、长途跋涉的古代行者模样。
走在街上，也不断和熟人点头打着招呼。几乎所有见到她的人，都暗暗叹道，真是一位好表姐啊！可惜她的那位表妹，恐怕真没有来到下海。大家都想跟她讲一讲“这个现实”，让她放弃这种艰辛而又徒劳的找寻。可又一转念，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嘛。
四、五公里对张霞说来，完全不是什么距离。很快她就到了那两个大仓库的位置。
威斯纳厂大部分女工，已经由于镇政府下达死命令，得到了安置。曾经还有几家工厂观念进步，坚持市场经济规则，坚持依法办事，认为政府无权干涉企业招收工人，更不能摊派，而拒不接收。
结果惹怒了镇长。他直接给企业的所有者，就是董事长老板打电话，这些所有者都是下海本地人，对镇长敬爱有加。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刻给企业的经营者，就是厂长、经理打电话，将他们臭骂了一顿。
也有一个自以为有知识分子耿骨的，跟老板讲起什么人工成本问题，被当场解聘。这位被解聘的经营者，是欧美现代企业制度坚定信奉者，很是不服，要大造声势，准备通过舆论，狠狠谴责所有权和经营权不分的问题。
他指出，过去计划经济，所有权和经营权不分，经济一塌糊涂。现在搞开改，就是做好两权分离。不能允许老板继续用计划经济专制手段破坏市场经济神圣规则。进一步准备将来打非法解聘、讨回巨额赔偿的官司。文章竟然也没有发表出去，沦为网上发帖者，点击率也很有限。
解聘他的那位老板，后来在酒桌上和其他老板聚会，曾经骂道，什么狗屁知识分子，不过是一帮不知好歹、自以为是的蠢货！
他们以为，是他们这帮精英在引领着国家发展进步，其实他们不过是为我们所用的工具。也不是因为他们这个工具多好使，其实一般明白事理的人都能做好。只不过他们比一般人多了一顶什么“文凭”、“留洋”的帽子。
那帽子和官帽一样，代表着正宗正统。我们要名正言顺地发财，就需要把他们推到前台，就算是只戴着帽子的猴儿，也得牵上台来。可要是全听全信他们的，名正言顺有了，发财没了。当时引起全场哄堂大笑，深以为然。
下海镇政府的行为可能不合法、不合规则，属于计划经济的专制落后产物，可它实实在在地解决问题。当时火灾还没有完全处理，工人中的多数还不想回家，还想在此打工。这样就必须果断迅速解决这个问题。否则再生出其他事端，那个损失可就大了。镇政府不会用高深的数学公式算账，但是他们明白怎样依据事实算账。
当大多数女工得到安置以后，一个大院已经腾空。在另外一个大院里，只剩下少量的女工和不少的男工。社会压力顿时大大降低。当然男工的工作，镇政府是不管的，是按照市场经济规则处理的。因为镇政府明白，男人们在外面找工作的承受力，远远大于女工。
当张霞来到这个大院门口，就见一帮懒洋洋晒太阳的男工。这帮子靠在院墙外面、百般聊赖的男工，其中就有好事者，看到一个背着孩子、行者模样的女人，便主动自觉开始行使本不属于他的看门护院职责。歪着头乜斜着眼睛，拿腔拿调地问道：“干什么的？这里不允许外人进入。”
张霞就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径直朝里走去，难闻的味道让她停了停脚，就在这时，那个没有被理睬的好事者，好像官员被小民挑战了权威，恼羞成怒站起身冲到张霞身前。
他恶恼恼地说道：“你这个女人真不像话，问你话居然不回答，还敢硬往里闯，看来你也不知道，执法者有三只眼！”过去这样的人总是说，“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现在进步了，马王爷已被执法者所替代。
张霞阴森森说道：“我是来讨债的。”
那好事者见张霞回答，以为怕了自己，更是面带法律威严继续喝道：“我不管是你干什么的，首先讲清楚你是谁，拿出证明。”说着竟然把张霞往外推。
就见张霞眼中煞气一闪，挥起手来，用掌缘狠狠砍向那人的脖子。旁边人还没有搞清楚怎么回事，那人已经软软倒在地上。张霞看也不看，径直朝正对着的一间大库房里走去。到了门口，一脚踹开大门。
一股恶臭扑面而来，里面几百平米的仓库里，一排排铺满稻草垫子，堆在上面的满是油污水渍的铺盖，乱得就像刚刚被人洗劫。只不过现代社会，根本不会有人抢劫这里。里面光线很暗，但也大体上看的清楚，根本没有几个人。想来大部分去找工作，还有一些因为外边空气阳光那么好，不愿意呆在这里。
张霞踌躇片刻，她只是担心，这里的空气对儿子不好，咬了咬牙，快速朝里面躺着的几个人走过去，大体看看脸型、身形，没有像邓耀前的，都像是得了病的人。张霞也不敢多在里边呆着，满心憋闷着恶气，匆匆退了出来。
没想到刚出了大门，就看见挨打的小子，手捂着脖子，纠集了十几个人围在门口。有的讲打人违法犯罪，有的讲赔偿医药费用，有的喊臭揍一顿恶婆娘，有的喊拉她去见协管员。
张霞冷冷地望着这帮不知死活的东西，准备将他们全部打倒在地。别看她背着儿子，面前的这帮长得像男人的猪狗，根本不堪一击。可就在这时，张霞一眼看到，仓库大院门口，邓耀前正伸头朝里面看。
张霞大喊一声，推开挡在她面前的几个人，只见那几个人踉跄摔倒，而张霞根本不理睬他们，飞速朝着邓耀前追了过去。
邓耀前是山里长大的孩子，跑起路来，快如脱兔。可他遇到的是“塞北神鹿”。虽然背着孩子，很快便在一个小巷子里，被张霞追到了气喘嘘嘘，已经直不起腰来的邓耀前。
邓耀前见张霞不急不喘，已经走到离他三五步远的地方，知道自己根本跑不过张霞。在仓库时，他远远看到，张霞只一掌就把个男工打倒在地，现在看到她面带不屑冷冷望着自己的样子，也知道如果打起来，自己很难占到便宜。这时他发现，张霞背上的孩子哇哇大哭，而张霞竟全然不知。
猛然间，邓耀前想到了催眠术。他决定先试着用催眠术，想法儿控制张霞，万一不行再说。于是他直起身来，平稳住呼吸，灰白色的脸上显现出一种庄重肃穆。他像天使展开双翅那样，伸开双臂，无限深邃的目光悲悯地望着张霞，用浑厚深沉的台湾国语普通话对张霞说道：“看着我的眼睛，静下神来，不要激动。对，看着我的眼睛。请你注意，孩子在哭泣。”
看到这与具体情境完全不相符的状况，张霞当下也惊呆了。邓耀前的表情让她想到了神圣，进而连想到了深不可测的李角。这个世界真是变幻莫测。难道这个邓耀前居然也有什么神力？否则他应当继续逃跑或反抗，现在的表情和姿势为什么如此反常？
此刻张霞似乎才感觉到孩子在哭，想回头看看，却见慢慢朝自己走过来的邓耀前，张霞根本不敢回头。这时她想到了那二百万真的可能会被这家伙使用什么法术吞没，不由激起了强烈的反抗之心。张霞万分戒备地伸出双掌，大声喝道：“站住！”
邓耀前心头一黯，他知道已经失去了控制张霞的机会，脸色一变，从背后抽出一把三十多厘米长的三棱刮刀，冷冷说道：“我打不过你。可我绝对能杀了你背后的孩子！你要是护孩子，你也活不了。那孩子就是你的软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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