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 第068章 深情的女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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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后的几天之间,这个被烧毁,或者被拆毁的威斯纳废墟上,走来过面目沉重的华夏最高安全生产官员、本省和本市的最高官员。还有脚下兴奋得有些发抖的各类媒体人员。大家深沉的眼睛望着这片狼藉之地。还有更多的具体工作者,仔细检查现场的各种物件。

  然而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在男工宿舍那面,散落着雪片一样的作废的和尚未公布中奖号码的彩票下注单。也没有注意到,在女工宿舍这面,散落的则是各式的书信纸张。

  有一位省社科院哲学社会学研究所的副研究员,叫梁楷。因为思想落伍,作风陈旧,很不得重用。在发生大火时,他正在下海,参与一个由某国外基金会赞助的同性恋课题研究。

  这个研究,就是想证明一个早已经预设好了的结论:在异型比例严重失调的社会群体中,如军队、监狱,自然还有华夏的工厂。必然普遍存在同性恋问题。调查不出名堂,则一定是“同志们”碍于东方文化的专制性,无法像自由世界那样,坦诚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足以证明,他们的人权没有得到保障。

  梁楷根本不想参与这样的调查。大火发生以后,他曾向所领导建议,借此机会,好好实地研究一下农民工中“打工妹”群体的生活。所里却不同意他的要求。

  这个在副研究员位置上趴了近二十年,已经年近花甲的老人,一气之下,不管所里将来如何处理他,自己拿着所里的原来开的介绍信,直接找到镇政府。介绍信只是含含糊糊讲,调查农民工的情况,所以镇上也就允许他第二天去了现场。

  当他站在这个废墟上,所看到的是,整个厂区一片狼藉,一片死寂,一片劫后败落的凄凉景象。四层的车间大楼,已被大火烧得变形垮塌、斑驳陆离、满目疮痍。

  已经被推倒,悬挂在走廊铁架子上的铁大门,就是近40个年轻生命的死亡之处。浓烟和拥挤,使惊惶的逃生者堆积在大门里面,谁也动弹不了。毒气的窒息和烈焰的焚烧,使那些刚刚从农村,来到现代城市的花季女孩们的灵魂,随着滚滚升腾的浓烟,通过崩塌的屋顶,融入蓝天,杳杳西去。

  她们不甘就此而去,她们的生活还刚刚开始。在这废墟之上,似乎还回响着,她们那哀切的求生呼喊,还有人生艰难与不幸的悲痛诉说。

  梁楷站在大楼中间,心底震颤着,仰天长叹,热泪横流,向天发问:“是谁夺走了她们宝贵的生命?!”

  在大楼两侧,唯一的遗留物,就是逃生者拼命挣扎往外拥挤时留下的鞋子,各式各样计有140多只。就是说,现场中只有不到一半的人是穿着两只鞋逃出去的。当时拼命夺路之惨烈,可见一斑。

  梁楷又来到女工的宿舍寻觅。而今,这里已经是人去楼塌。那些幸存逃命的人们,搬开屋板,卷走了自己的小铺盖卷。那些遇难工友的行李和杂物则无人收敛。

  一些纸片、饰物和女孩子们喜欢的小玩意,堆积和散落在屋板和床板、地面之间,随着阵阵的吹风,在杂乱不堪的地面上,轻轻地飘浮、缓缓地滚动。使得这座本已森森然的现场,更加满目凄凉。

  梁楷不经意弯下腰,捡起脚下的几张纸片,原来是几封女工的信件。稚嫩的笔迹还夹杂着错别字。然而,信中的内容却一下子抓住了他的心:“姐姐,我今天累得实在受不了了……”。

  这种质朴和真实的关于打工妹的生活和感情的描写,是梁楷在任何书籍、报纸、电视、文件或座谈会上,都没有看到或听到过的。更不会存留于庄严的史册。

  梁楷立刻本能地意识到,这些信件虽说在今天,会有人刻意无视它、忽略它、修饰它。但是谁都无法掩盖它。这浩如烟海的庄严之史册所记载的东西,其实都是这样众多的、普通的、粗糙的手写出来的。

  于是,梁楷开始拼命地搜寻,这些遗弃和散落在各处的信件,被褥底下、床铺下面、垃圾堆里,凡是写有字迹的纸片——包括书信、日记、工资单、请假条、歌篇、证件,他都统统敛起。

  整整三天时间,现场的工作人员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把整个女工宿舍区翻了一遍,足足装了两个大塑料口袋。竟然还有人觉得,这个流氓老东西,一定有不正常的恋物癖。

  回到住处,梁楷将这些资料,简单地作了清理,主要是信件,大约有200多封。还有一些其他的文字资料。信件绝大部分是别的厂的女工寄给威斯纳厂的遇难姐妹的,她们都是一起出来打工的同乡或亲戚。

  这是“打工妹”们在现代城市,进行社会联系和信息交往的主渠道。也有一部分遇难女工的往来家信,还有几封遇难女工写完还没有寄出的信。

  这些信没有雕饰、没有作秀,写的都是实情和实话。生动和真实地记录了,打工妹们由农村转到现代工厂后的工作、收入、生活、感情等等具体情况。

  读着这些文字,梁楷仿佛在看一部中国版的《野麦岭》,那是他二十多年以前,看过的一部描写资本原始积累时期工人生活的日本影片。在住处幽幽的灯光下,梁楷进入到了打工妹们的生活和内心世界。

  华夏在市场化和城市化的过程中,给这些打工妹们带来了一种全新的生活。然而,作为代价,仿佛她们必须也应该付出血汗、付出青春,甚至付出生命。早期原始积累的血与火,又在华夏大地上,像英国的“羊吃人”,像美国的“淘金狂”一样,在几百年人类自称,已经走向高级文明之时,悄悄地好像天经地义般地重复演示着。

  生活在这一境况中的年轻的农村女孩们,她们痛苦着、悲伤着、希望着、奋斗着。她们用那种农村孩子特有的韧性,构筑了一个区别于所谓城市新生代的边缘群体。

  这个群体,不仅用她们那稚嫩的肩膀,扛起了她们自己的人生,而且作为工业社会的最基础的结构群体,她们用自己的青春,托起了一个辉煌的下海经济奇迹。

  可是,主流和上层社会,对于这一边缘群体,又给予了多少关心和关爱?梁楷随着信中的内容,兴奋着、叹息着、感慨着、愤怒着。他流着泪,常常一直看到凌晨三点钟。

  经过整理归类,梁楷发现,这些资料包括,218封信;20首传抄的不同版本的“打工之歌”;一些请假条、工资表等资料。

  在218封信中,186封是写给威斯纳厂女工的,28封是本厂女工写而未发出的草稿,或未来得及发出的。4封写信人和收信人不详。

  所有写信人和收信人,全都来自农村。根据写信人与收信人的关系,可分为几类:

  第一类,是本厂女工与在家乡的父母兄长之间的通信。共38封;

  第二类,在不同地或不同厂打工的兄弟姐妹之间的通信。共44封;

  第三类,在不同地或不同厂打工的亲戚、同乡、同学之间的通信。共89封;

  第四类,打工妹与男朋友之间的通信,共19封;

  第五类,在家乡的丈夫写给厂里的妻子,共4封;还有其他或不清楚的共24封。

  后来被他在文章里引用过的那个王小芳,22岁。在两天前,她给家人写的信还没有发出。信里这样写道:“由于就要回家了,这次只能邮200元回家,还得把回家的路费、打杂费留着……也许我们在九月上旬到家……然后我们十一完婚后,明年还打算出去。”这个计划在十一回家结婚的姑娘,两天后死于大火。

  梁楷永远不会知道的是,王小芳死在车间里的角落处,被打破的窗户下,她把别人推上了窗户,自己却和另外两人活活被烧成焦炭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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