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约莫八十至百步外一片白烟,朱雀军将士能听见远处官军的嘈杂声,也许白烟后面正在换火枪准备再次射击,因为神机营的三段击就是这么个战术。前排打完把火枪交给后排,换取装填好的武器,以此轮流循环保障射击速度,安排在第一排的都是选择最善于射击的士兵。
“稳住!稳住!”第一军左哨的黄指挥大声喊叫,鼓舞着士气,这个武将脸上的皮肤黑糙,但年龄应不超过三十岁,朱雀军的军官大多都很年轻。众人站在原地等待着,倒下的伤兵正在痛苦地呻|吟,活下来的人有的忍不住翻转盾牌看上面的弹痕。
白烟在风中渐渐吹散,放眼望去,只见官军再次架设好了支架,排好了火器。此时此刻,朱雀军士卒唯有祈祷,却不知向哪樽神灵祈祷。黄指挥对旁边的一个部将郑重其事地说道:“第二轮。”好像大伙变得不识数了一样,或许他只是在强调而已,因为每一个数都要付出死伤的代价。话音刚落,火光闪成一片,“噼里啪啦”的火药爆响便传了过来。
前排的朱雀军将士又死了一些,在武将的吆喝声中,后面的士卒上前拾起盾牌,填补留下的空缺。阵营依然原地一动不动。
战阵上十分喧闹,不仅听见有人在惨叫求救,大声说话的人一多便吵闹如市集,喝令填补空缺的、问火种的不一而足。接着便是第三次射击,第一军左哨在超过八十步的距离上站着挨三次齐射。
弹雨方过,指挥官终于大喊道:“全军听令,齐步走!”四处的武将吹起了木哨,人们丢下一众受伤的人和地上的尸体,再次开始向前推进。火铳的声音消停了,只有偶有大炮从远方传来的轰鸣。横向极广的线性阵型行军不是很整齐,但如同一道海浪一样逼进,气势还是很壮观的。
果然神机营的火枪装填极度缓慢,三轮齐射打完,半天无法再次准备好攻击。等他们陆续装填好第一轮齐射后的火枪,然后传送到前方时,永定营第一军左哨已经抵近至四十来步范围内。
中间空地上的硝烟过了一段时间已然散去,这么近的距离内连对方的长相和表情都看得一清二楚。四十余步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战场上使用长枪作为兵器也只是为了增加几步长的攻击距离,看得见摸不着大抵便是如此。
一整排火绳枪在喊声中从容地平举起来,正该对面的官军恐慌的时候了。上千人密集地站在一小块地方上,连移动都很困难,一旦武器没准备好形势不利,眼睁睁地看到被枪指着也毫无办法。
“砰砰砰……”火光仿佛就在面前喷|射,白烟在二箭之遥的横面上一齐冒起来,场面十分壮大。神机营那边的人如同割草一样倒下一片,如此近距离的齐射,密集的铅弹如果收割一样泯灭着生命。神机营第一排至少伤亡了过半,死亡率极高。火药燃爆的怒火,如果一个被仇恨压抑了多年的人最终的爆发,抵近一轮齐射就像毁灭性的审判。
人类的意志和勇气在火药武器的瞬间破坏力面前受到了极大的考验。当位于队伍后面觉得暂时很安全的人,忽然发现前面的兄弟几乎全都在一瞬间死了,心里的感受可想而知。
一轮齐射刚完,朱雀军这边的队形便马上开始移动,士卒在诸将的勒令中交换位置。左哨在进军至作战位置后没有遭受攻击,队伍建制良好,组织保持完善,此时的行动还是很有效率的。
当朱雀军的第二排火枪平举、枪林刺立时,神机营阵型已经动荡,队伍出现混乱。他们的前排大部阵亡,刚刚装填好的火器丢的到处都是,后面的人还在忙着准备弹药,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作为人类,真的可以视死如归,克服基本的求生欲吗?如果确实可以不怕死,恐怕也没人情愿这样死……像罪犯一般,聚在一起被像牲口一样屠杀,没有什么热血沸腾的轰轰烈烈,铅弹飞来不管是英雄还是懦夫都要玩完。“杀!”“杀!”忽然听见有人喊了两声,如同临死前的喊叫,接着听见有个人高呼道:“兄弟们拼了,冲!”
神机营确实是一支精锐,这种时候还能意图反击,但精兵也是人组成的。冲锋进攻只在取得优势的情况下容易得手,本来就被打得混乱了,加上临时下令,指挥协调不起来,横面宽度两百多步的战阵、场面又吵闹,喊叫起来很多人都听不见。于是一部分人真的拔刀冲上去了,有些人却站在那里不知发生了什么情况。
反击的举动只引来了朱雀军的第二轮齐射,弹雨在硝烟火光中无情地倾泻,大量的活人变成了麻袋一般倒下,血肉飞溅,红色的血线在空中形成了一道血雾,兵器杂物丢得到处都是,战阵上一片狼藉。活下来的人再也不愿意站在这地狱入口傻等了,神机营官兵纷纷向后逃跑,这一部兵马全线崩溃。
第一军左哨受命,并未冲锋追击,人们正拿通条捣腾枪管,忙碌着重新装填。大地上响起“隆隆”的闷响,黄指挥回头眺望,只见一片黑压压的马兵正在从左翼慢跑,马群如同洪水一般在蔓延。那是朱雀军的骑兵团,因为是从西向东跑的,而且战前就知道渡江过来的这股神机营没有成建制的骑兵。
不多时,三名背上插着令旗的传令兵骑马呈品字形奔跑而至,传令兵见到军官并不下马,只是抬起左臂致礼,然后递上书面军令,大声说道:“中军令,第一军左哨向前推进,接敌后正面击溃左翼敌军主力。”
在场的许多官兵都听见了军令的大概内容,此时人们信心慢慢,一则刚刚打赢了一阵,二则眼睛看得见自己人的骑兵已经出动,不再是孤军对敌。
冯友贤率领的骑兵团战兵两千多人,一齐出动声势巨大,方圆一两里范围内的人都看得见,马蹄声传得更远。左翼官军各部面临骑兵威胁,只能聚在一起组成密集方阵对抗;如果还是对抗步军火器的那种长扁的线性队形,铁定是骑兵冲刺劈砍的活靶子。
左翼官军正在调动,四处人头攒动,各部聚拢渐渐形成了一个大方阵,人数估计有四五千人。炮卒也跑到方阵内去了,许多火炮丢在地面上,周围已经没有了人。
场面虽然动荡,但马兵也不是那么可怕的,大明朝正规军长期打的就是北方游牧民族,面对骑兵早就习惯了,在平地上遭遇骑兵突击,以密集长枪拒敌无疑是比较有效的步兵战术。
大量的马兵从左翼涌向神机营的方阵,到了两三百步的时候,忽然天边一声“雷响”,如同晴空霹雳,少许之后,轰鸣的大炮便咆哮成一片,大地开始颤|抖。忽然许多铁球飞到了方阵跟前和人群里,横飞的炮弹急速弹跳着洞穿了方阵纵深。人群里血肉横飞,喊叫不绝,死伤倒下的和被惊吓掀翻的人到处都是,刀枪如林的人海如同一片麦地,生生被“大风”撕开了许多口子,队伍混乱起来。
此时正面的马兵集团已经加速,进入了冲锋阶段。反射着阳光的铁甲、风中噼啪动荡的黄色旗帜、利箭一般的骑枪,呐喊声惊天动地,飞奔的马蹄以每秒钟冲刺几丈远的高速运动冲向敌营,不到两百步的距离只要十几秒。这么短时间内,内撕裂的队形还未反应过来,根本来不及重新整顿。
“杀!”最前面的一个怒汉大喝了一声,话音未落,战马已经惯进因大炮造成的混乱位置。骑枪很快刺进了一个士兵的胸口,惨叫声很快就被抛到身后,骑兵直接穿进了人群纵深,怒汉随即就拔除细长的刀来,侧身胡乱劈砍。更多的马兵紧随其后冲了进去,人海里刀光剑影,明晃晃的冷兵器在太阳光下面好似水面跳跃的鱼路出了雪白的肚皮。
大部分马兵的冲击被人群纵深消减,陷入混战,但神机营方阵已被搅得如同一团乱麻,又如市集上毫无秩序的平民。其中一股较大的马兵撕开了一条大大的血路,经过一阵杀戮,巨大的方阵被从中间分割开来,一部分骑兵直接穿插至方阵后面。
就在这时,朱雀军第一军左哨步军赶到了阵前,第三军张承宗部紧随其后。线性展开的火枪对四分五裂的方阵进行了一轮齐射。
方阵里的神机营步军前面是长枪兵,后面有拿火枪的人可是队形混乱,根本无法马上组织起反击,在弹雨中死伤惨重。前方位置的军队早已崩溃了,中央分割的骑兵更让他们雪上加霜。外围的官军士卒大量失去了队形散乱不堪,只能胡乱拿火枪和刀兵反击,但是大多找不到对手在哪里。
这时另一股骑兵趁机对方阵侧翼进行了冲击,进展十分顺利,拥挤纷乱的人群根本抵挡不住骑兵的暴力冲击。人数达四五千人的精锐军队在短短时间内分崩离析,恍若铁打营盘的军队成了沙子一般的堡垒,倒塌崩溃,四面是散乱溃逃的人。地面上随处可见尸体,血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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