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站在西城正门楼上的老徐瞪大老眼,眼睁睁地看着南城那边的大道上涌进来的马兵,如同一股黑色的洪水一般填满大街。他如入定了一般,太阳穴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
“竟让敌兵长驱而入,老夫愧对王爷重托!”老徐喃喃说道,“老夫年已花甲得知遇之恩,受王爷敬重此轻贱之身,无以为报,唯有……”他望向外侧近四丈高的地面。
旁边的常备军哨指挥见状忙呼道:“快救徐大人!”
“站住!”老徐忽然爆喝一声,喝住要上前来的军士,众军士面面相觑尴尬地立在那里。老徐道:“城已破,我们这点兵力已无再战的必要。现将指挥权移交王指挥,你带兄弟们缴械,若能侥幸存活,也胜过无益送命。老夫先走一步了!”说罢纵身一跳,在残阳似血的光辉中,他年老的身体从来没这么矫健过。
过得稍许,只听到“嘭”地一声沉重的闷响。众军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然后大伙才想起老徐刚才的话,兵权移交王指挥,便纷纷向他注目。
此时兵权还有何用?阔脸王指挥也是不知怎办才好,便说道:“我朱雀军所向披靡,一定会打回来的!老子死了,到时候锦袍军旗覆尸,小儿念想老子英雄,倒也风光。”说罢丢掉手里的剑,也想步老徐后尘。
不料这时一个声音冷冷道:“死都不怕,何不选条好路,杀他|娘|的几个垫背,岂不痛快?”
王指挥一听,片刻后仰头哈哈大笑,“有道理,你不提一句,我倒没想起。在场的兄弟中间,还剩几十个常备军名册的人罢?平时受王爷好酒好肉养着,又有银子又有地,走在外头老百姓都要避道,今天不拿出点模样来,岂不叫人耻笑?”
众军听罢纷纷附和。
王指挥又道:“农兵兄弟便不勉强了,爱来不来,常备兵将士谁不跟上,就他|娘|的没卵。”
“操家伙下墙,击鼓备战!”
西城上许多火器发射过于频繁已经不堪使用,大伙连长兵器都不全,大多提着腰刀短枪便纷纷下城。在西城门口听口令排成了三排,严阵以待。
不多时,一大股马兵涌了过来,忽见城门后有一队衣甲狼狈的军士,却排成十分整齐的队列。前面的骑兵不禁慢了下来。
官军一员武将从侧面冲上前来,用马槊指着喊道:“当官的跪下,当兵的缴械,可免一死!”
这边的步军却不答话,当头一员武将忽然挥起腰刀,大喝道:“进攻!”队列一侧的旗手用方旗做出攻击信号,后面的锣手猛敲了一声,众军大喊“团结、荣耀……”便跟随哨指挥使齐步推进。
这光景叫官军吃了一惊,不明所以然。行至五十步内,听得一声爆喝“杀”,那喊话的官军武将才好似明白状况,当下也挥起马槊招呼道:“冲,格杀勿论!”
两军在大街上对冲,如同街头械斗一般。几十步内骑兵很快就冲到,杀声顿起,喊声中血溅入空,人仰马翻。前锋持枪马兵死了几个,但一拨就击穿了守军的脆弱三层队列。后面跟上来的战马铁蹄践踏在倒下的人身上,如同踩进了水坑里一般,血都飚了起来,人的内脏肠子血肉都被挤出来,还有的脑袋直接被踩裂了,白花花的脑花和血和在一起。
那王指挥动起武来倒也颇有章法,而且站在前面冒头反倒有地方躲避,他用刀背击开第一骑的长枪冲刺,躲开一击,一个转身毫不迟疑又双手抬刀横劈,正斩在随后一骑的侧腰上,血溅了一脸。但这时左右冲过的骑兵同时刺来,王指挥腹背中枪,身子马上便支撑不住了,接着正面一骑冲来,挥起长马刀当头一劈,他的眉心下巴裂开了一道血红的伤口,两眼也无神涣散了。嘭一声软软地伏倒在地,马上就有马蹄从其背上踏过。
不到一炷香时间,常德守军的常备军团已被砍杀一尽,无一幸存。
就在这时,忽然一骑飞快冲来,高喊道:“抚台严令,抚台严令,对待降卒决不能杀,违者重惩!”
众军纷纷侧目,骑兵武将却淡定地说道:“打仗杀敌,还有罪不成?这里的小股贼军持械顽抗,并杀伤我军多人,又非杀俘。要真杀俘老子也是愿意的,长沙那边死了那么多兄弟,敢情咱们还要把贼人供起来?”
少顷又有一人跑来禀报道:“请将军准备开西城正门,抚台和武阳侯稍后入城。”
那骑兵武将接了军令,又叫来一个部下下令道:“你带人去把官署搜一遍,把那些当官的,投降的士卒都押过来,让他们一字跪在路边磕头叫爷爷。”
“得令!”
府衙的官吏早早就出来投降了,他们大多都是以前就当常德府的官效忠宣德帝的人,后来朱雀军攻占了常德,他们只是换个人效忠而已。
唯有参议部官署内的文官吏员才是真正掌实权的人,留守的这部分人都坐在一间仓库改造的大书房里,谁也没跑,反正城都破也没地方跑。一个胥吏急冲冲跑进来喘|气儿道:“敌兵朝官署来了!”
这时汪昱终于打破了沉默,说道:“诸位不想降的,架子上有剑,里面有白绫。要降的,就跟我降了吧。”
众官愕然,谁都知道没法子的事,但这汪昱也不必这么轻巧地说“跟我降了”吧?
汪昱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成国公朱勇还在享受荣华富贵,我得亲眼看到那东西不得好死。
终于有人也说话了:“刚有消息说徐大人在西城跳墙殉国了,他是王爷的外戚,也死了,咱们要是苟且偷生……在朝廷那边是叛贼,在湘王这边是没气节的怕死鬼,左右都没好下场啊。”
“都这步田地您还说这些干甚,您要觉得没活头了,又没拦着。”
“那老夫先走一步了,诸位同僚保重。”
没多一会儿,大厅的门就被踢开了,一众持械军士冲了进来。随后进来一员小将,冷冷地巡视周围,哼道:“坐着干甚?要咱们请轿子来抬?都他|娘|的跟老子起来,在外头排好!”
那小将将众官吏撵出书房,又叫人在门上贴上封条,宣称有重要机密,等上官定夺。接着就把一帮人押到了南城那边,只见城楼上下全都是官军占据了,城楼上黄底黑图的朱雀旗也被摘掉,有一面被丢在街上被许多人践踏。一个官员在旗面前忽然伏倒大哭,背上立刻挨了马兵几鞭子。
官军将领压根无法理解那当官的,参议部那帮官吏,大多都是毫无前程和地位可言的、只是读书识得字的人,有的为糊口卖过字算过命,在阶层社会上毫无地位尊严可言。投了湘王之后,被人以礼相待,尊重如国士,心向哪边显而易见;在这个世道上,仁爱的对象和仇恨的对象都可以是自己人,世间厚薄不公分配不均无法避免而已。
大街两旁除了官军军队,已经跪着了许多穿定制灰色军服的士卒,他们大多都是投降了的农兵。众官吏也被押到靠近城门的地方,被要求跪伏在路边,等待着胜利者的降临。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这时一员武将用马鞭指着一个官儿道:“磕个头,叫声爷爷。”
不料那官忽然大怒,腾地站了起来,骂道:“曹你|娘,你爹我跪也跪了,你还要怎地?”
那武将被喷了一脸唾沫,也是大怒,气得摔掉马鞭,从腰间唰地拔出刀来,盛怒之下还顾得什么,一刀就捅进了那人的肚子里。官儿倒在了血泊中,将领还不满意,朝尸体吐了一口唾沫。
周围的将士只是看着,有的还不带恶意地嘲笑小将两句。马兵指挥也没责怪部下,大概是想到了之前巡抚的命令,便授意侍卫把地上的尸体拖走了事。
那小将年轻气盛,被同袍嘲笑,又换了个人,要人家叫他爷爷。这回运气不好的正是汪昱,汪昱沉默了片刻,看了一眼地上的血迹,便道:“爷爷。”
小将把手放在耳边,做个模样道:“啥?”汪昱又提高了声音喊道:“爷爷!”
“哈哈……”小将终于高兴起来,心情大好,对边上的将士兄弟挥了挥手招呼。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湖广当地口音的人长声幺幺地嚷道:“兵部右侍郎湖广巡抚于大人,到!武阳侯五军都督府佥事湖广总兵官薛大人,到!”
接着就响起一阵号声,一队铁甲骑兵开道,后面旌旗如云,青的红的都有。前呼后拥中,身穿红袍头戴乌纱幞头的于谦骑马而行,他一脸肃穆,如挂了一张铁面一般,不怒而威;平肩而行的是穿戴盔甲的薛禄,薛禄神情自若,隐约间有些得意,更像打了胜仗的人,没有于谦那么一张冷脸。
于谦在众军护卫下慢行而来,他很快就注意到了路边跪着的官吏,便侧目对学生王俭说了两句什么。王俭点头离开了队伍。
那王俭本来在岳麓山军营中,南路军死伤近半、箭矢粮草告罄,已经坚持了不少多久了,不料叛军却突然撤军而遁。于是王俭想证道却没死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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