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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从睡梦中叫醒后,卫长嬴下意识的撩起长发,看了眼屋角的铜漏。
是寅初,别院里静悄悄的,几上一灯如豆,照得室中朦朦胧胧,像是还在梦里。
绿窗纱外,虫鸣声愈添幽静。
她觉得有点似真似幻,好在施曼儿立刻打了凉水进来服侍她梳洗。冰冷的帕子敷到脸上,顿时就回了神。施清儿跟在后头,递上提神的薄荷饮。
收拾停当,呷了口薄荷饮,感受着薄荷凉爽里带着微辣的清气,卫长嬴彻底清醒了过来,问:“人在何处?”
“黄姑姑陪着,在偏厅里招呼。”施曼儿轻声道,“姑姑说夜里那边最安静,跟住人的地方也都离得远,说话方便。”
黄氏做事,卫长嬴自然放心。
点一点头,她站起身,略抚衣裾,道:“那么我这就过去罢。”
到了偏厅里,只见内中只点了两盏灯。
宽大的屋子根本就照不太过来,从门口看进去,堂上的人面目昏暗而模糊。
但凭着数年前时常到苏家,卫长嬴还是一眼认出被黄氏陪着的这位不速之客,正是邓氏。
苏若潜发妻,苏家大少夫人。
虽然才经历过夫家上下的丧事,最近又死了位小叔子,可邓氏看起来倒比几年前丰腴,近前看,气色也好得多。
“卫妹妹,这三更半夜的,真是打扰你了。”邓氏见卫长嬴进来,忙起身相迎。
卫长嬴欠身与她见礼,口中寒暄道:“邓嫂子这是哪来的话?嫂子前来,我竟不曾迎接,才要请嫂子饶恕。”
邓氏闻言,却莞尔道:“妹妹你太客气了,是我来的突然,扰了你清梦,又怎能怪你?”
“哪有什么清梦不清梦呢?”邓氏深夜孤身前来,虽然说苏家别院就在附近,后门处也定然有下人接应,但肯定不会是专门来闲聊客套的。所以卫长嬴立刻把话题引深,与她分主宾落座后,就轻叹,“如今这世道,岂容好梦吗?”
邓氏也不回避,点头:“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如今这世道,咱们虽然都是女流之辈,不必操劳朝廷大事,然而夫婿既在前头,哪能不为他们挂着心?更何况膝下娇儿年幼,更是重逾千均!不只妹妹没有清梦,我也是辗转反侧,是以长夜无眠,却想过来同妹妹说几句心里话了。”
“嫂子尽管请说!”卫长嬴看了眼黄氏,黄氏会意,出去取了一壶凉茶进来放下,默不作声的退出,却是去门口守着了。
邓氏呷了口茶水,放下茶碗后,便看向卫长嬴:“闻说沈五小姐当初出生之后身体娇弱,纵然请了太医院院判,亦是束手无策。最后还是其外祖母闵夫人一语惊醒襄宁伯,将之送回桑梓西凉,借助西凉对沈氏的泽被,非但渐渐痊愈,甚至如今健壮得很?”
“确实有这事。”卫长嬴微微点头,心里就有点惊讶,邓氏这么问,难道是想要?
果然邓氏露出松了口气的神情,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她主动解释道,“我就怕这事是谣言,如今知道真有效果,那……过两日我就能带恩儿回青州长住了!”
卫长嬴作诧异状:“嫂子何出此言?恩儿不是素来身子都很好吗?”
苏惜恩是苏若潜与邓氏的嫡子也是至今的独子,就是当年邓氏隐瞒身孕、跟随丈夫离开帝都,生在赴任途中的那个孩子。
虽然说邓氏从前夭折过一个女儿,但苏惜恩却身体健壮。
苏若潜跟邓氏回京奔丧时,卫长嬴见过这个表侄一次,是个机灵可爱的孩童。看得出来无论苏若潜还是邓氏都爱他如命。
“唉,你不知道,恩儿前两日忽然就病倒了,至今不能起身。”邓氏蹙起眉,似有愁意,不过语气平静如水,显然不是真的焦急,“我请了好些大夫看了,包括端木家的八小姐,然而端木八小姐也断不出来什么缘故。卫妹妹你也知道,我跟你们大表哥这辈子就这么点骨血,看得比自己命还紧要。他有什么不好,我们恨不得以身相代!可如今药石无果,也只能指望学沈五小姐,一起陪他回青州了!”
卫长嬴眉心一跳,道:“苏大表哥也要回青州?”
本来她听邓氏说要带苏惜恩回青州,还以为是邓氏一人,这是来试探自己,他们母子能不能在这次暗流汹涌里置身事外呢。
但苏若潜也要陪儿子回青州……
怎么他们一家三口是打算抽身而去,不管苏家这场大房三房之争了?
卫长嬴有点意外,虽然说苏秀茗更重视嫡子,可现在他两个嫡子都死了,且没留下一儿半女。苏秀茗现在还能不把一切都传给苏若潜吗?
如今可是苏秀茗占了上风。
而且因为担心他一个激动之下真的开战,让沈家苏家都陷入不可挽回的境地。老实说,哪怕苏秀茗现在提出一些在平常看来比较过份的要求,沈藏锋与苏氏族人在短时间里无法铲除他的情况下,也肯定会答应的。
但现在苏若潜这个长子却打算携妻带子的一走了之、任凭父亲独自一人来对付眼下这错综复杂又隐隐之间一触即发的局面?
虽然说回去青州也未必不能发展势力,可要真想发展势力,怎么可能离开苏秀茗身边?毕竟在亲生父亲跟前,那是什么都有人扶持跟善后的。不然,之前苏秀茗做什么在认为大抵在掌握里后,让嫡子苏鱼梁从青州到帝都来?
显然苏若潜一家是打算不掺合苏秀茗的事情了。
邓氏平静的道:“不错,恩儿向来喜欢他父亲,夫君若不陪他回青州,他定然会哭闹不休的。”她眉宇之间掠过一丝怜爱与轻嗔,道,“本来他病着,身体就不大好了,若还哭闹,岂不是越发雪上加霜?何况卫妹妹膝下有二子,想来晓得,恩儿这年纪的小孩子闹腾起来,咱们一个人还真未必哄得过来……”
说到儿子,卫长嬴深有感触:“可不是么?光儿大一点,如今却懂事得很了。燮儿还小,闹腾得不得了,我如今见到他醒着都头疼!”
“所以夫君答应一起陪我们回去。”邓氏叹了口气,道,“再说好几年前二弟就没了,这次帝都沦陷,二叔跟三弟也……前些日子就连四弟都出了事儿。如今公公同三叔、五弟重任在身,离不开帝都,虽然说祖父祖母的灵柩都已经被送回青州,可没个亲生骨血去守着也不好。公公他们脱不开身,夫君向来做的文官,如今朝中又不缺文官,就觉得夺情了也没什么差事,不如回去尽孝,带着恩儿替祖父祖母守上三年墓,也是聊尽人伦。”
顿了一顿,又说,“我私下揣测一句,卫妹妹你可别往外说:恩儿病得这样古怪,兴许就是夫君明明在帝都这儿没什么能搭手的地方,却还不回去守孝,惹了祖父祖母在天之灵不喜呢!即使不是,恩儿回去给他曾祖父曾祖母尽孝,也许会因此得上天垂怜,痊愈起来?”
卫长嬴听她连孝道都抬出来了,到嘴边的“苏大舅舅同意了吗”就咽了下去,沉默片刻,道:“邓嫂子既然挂心恩儿的身体,那我看小孩子的病还是不要拖的好,尽快动身才是。”
“妹妹说的很对。”邓氏听了这赶人的话,却不恼怒,反而微微松了口气,微笑着道,“只是之前也不知道这么做,能不能真的对恩儿好,现下得了妹妹的准话,我也就放心了。”
“其实西儿康复起来,归根到底还是叔父疼孙女、大姐姐照料她细心的缘故。”卫长嬴思索着话语,缓声道,“我对这番经过,知道的也不是很详细。但我想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既然都是亲生骨血,用了心,总会好的。”
邓氏听到“亲生骨血”四个字,眉眼舒展开来,抿嘴笑:“那就借妹妹吉言了……我却相信,恩儿一准会好起来的。”
“嫂子说的是。”卫长嬴点了点头,道,“那么嫂子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可要我们送一送?”
“既然得了妹妹的话,当然是越快越好。天明之后,夫君就会去禀告公公。”邓氏淡淡的笑了笑,“至于送……这个倒不必了,一来无论三表弟还是卫妹妹这儿都忙碌得很,也不好耽搁了你们的正事,咱们都是一家人,何必见外?二来苏家总归会派遣人手护送我们的,妹妹你不要太担心。”
卫长嬴所谓的“送一送”,本意是派一队西凉军象征性的送上几步,表示不会暗中加害。但邓氏既然拒绝了,又表示出对沈家的信任,她也不再坚持,喊进黄氏,让她去找了些滋补的药材来:“那我祝嫂子与大表哥、恩儿此行都一路平安!”
邓氏并不推辞,欣然接下,两人再互相交代几句场面话,邓氏便告辞了。
她来时秘密,人进了后门,下仆才晓得,再去禀告卫长嬴,自然无从谈起迎接。但此刻离开,卫长嬴当然要送上几步。
到了门边,邓氏要出去时,忽然回过身来,轻轻附耳道:“卫妹妹知道恩儿这一辈应该从羽,却为什么叫惜恩吗?”
卫长嬴一怔,微笑道:“莫不是与邓外祖母有关?”
“祖母的恩情我们当然也铭刻在心。”邓氏笑了笑,转身跨出门,微微偏头,叹息道,“但恩儿这名字,其实却是为了记住三婶母的。”
卫长嬴目送她背影远去,不久就消失在星光下,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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