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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无云缓缓睁开了眼睛，只见师父、师伯面无表情的静静坐在炕上，诸位师兄面露忧色的在房中踱步，他的眼眶有些湿润，缓缓开口说道：“无云又让你们担心了。”
众人见行无云醒了过来，无不笑逐颜开，一向嘴快的南宫越关切道：“没事没事，小师弟，你怎么样了？”
其他弟子还想开口，苍枫道人抢先道：“云儿还需要休息，我们出去用膳吧。”众人闻言点了点头向用膳厅走去。
那晚行无云吃过昌文远带回来的晚饭之后略感疲惫的倒头便睡着了，他用另一种方式在后土峰上行走着——阴神出游。
后土峰风光绮丽，叫得出名字的景色没有二十也有十几处，叫不出名字的更是数不胜数，行无云飘了很久见到了很多陌生的面孔之后来到了一处凉亭前，亭中苍枫道人与苍梧道人正在对弈。
苍梧道人手指夹子道：“我今日看郝力那小子与那个云梦宫的女弟子关系匪浅。”
苍枫道人点下一子道：“师兄，你莫不是想当媒人？”
苍梧道人看着棋盘思索道：“我要当什么媒人？我只问你那个女弟子如何？”
苍枫道人笑道：“坦荡之人，再好不过！”
苍梧道人也笑道：“我看也是，既然如此我就当一回媒人那又如何？”
苍枫道人催促道：“师兄，你考虑良久还不落子？后辈的事还得问他们愿不愿意，若是不愿意，纵有媒人那又能如何？”
苍梧道人有些不解，匆忙落子道：“你是说郝力不愿意？我看那小子愿意的打紧啊！”
苍枫道人看着棋盘轻叹道：“我不知道。”
行无云穿过密林缓缓飘到了观云台上。
是夜，阴云密布，凉风习习，荡荡微风渐渐拨开了观云台上的云雾。静寂幽黑的观云台远处轻轻显出了两个人的身影。
他不想看却奈何自己阴神之身目力极佳，郝力精瘦的身体在淡淡的云雾中竟显得有些伟岸，他的手环过余润的纤纤细腰，从身后抱住了她。
行无云虽然看见不见他二人此刻的表情，心中却是能够猜到一二，他的眼看得有些痴迷，心头不禁有些躁动。
他本不想偷听二人情话，奈何阴神之身的自己不仅目力极佳，听力也是极佳，他故作君子的捂住了耳朵，但对于阴神的他有用吗？他们此刻已不是一界，他能消弭这个界的声音却无法阻止那个界的声音。
余润高挑的身影显得有些柔媚，一点也不像之前那个英姿飒爽的女子，轻柔的蜜音传入了他捂住的耳中，“我嫁给你如何？”
郝力闻言双手抱的更紧，他微微弯下脖颈将头轻轻的放在她的肩上，扭头看着她今夜略显妖媚的脸庞，痴痴笑道：“郝力扪心自问何德何能，得以润儿如此垂青？”
余润眼中闪过一丝寒光，郑重道：“休要说这些，你就明明白白的告诉我，你到底肯还是不肯？”
她的眼神像一柄甜蜜的利刃刺入了他的心中。他收起了平日那副略带喜感的模样，严肃道：“求之不得，安能不肯？”
余润笑逐颜开，忘情的亲了一下他的脸颊。郝力瞬间脸上通红，如同猴子屁股一般，心中却是一阵酥软，浑身飘飘然起来。
余润凑到他的耳边有些羞涩道：“何时娶我？”
郝力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没有人知道为何闲暇之时一、两天也回忆不完的事情会在某些时刻一瞬间便全部浮现在脑海中，譬如此刻，又譬如临死之前。
从他一百二十年前在“五峰演法”上大放异彩开始，苍枫道人隐隐将他视作了下任峰主首座，极其严格的培养起来。他自己又是大师兄，更是严格律己起到表率作用，一百年来他越想越多，渐渐的有些了苍枫道人的影子，不仅考虑自己、苍夜峰、昊天门、正道，甚至还有整天下苍生。
那一瞬，他想到了那个杳无音讯的白真师弟，他想到了隐隐快要崛起的苍夜峰，他想到了昊天门正道魁首的地位略有松动，他想到了近年来活动频繁的妖族，他想到了虎视华夏的东海诸岛，他想到了心狠手辣、无所不为的魔道，他甚至想到了古书中记载却从未出现过，有可能早已在某个时代就已经灭绝了的魔族。
似乎此刻的他自己已经不属于他自己一样，这么多事情等着自己去做，哪有什么时间考虑自己的问题？
他的心在颤抖，他不愿去想却不得不去想。有些冰凉的手微微松开，他不敢看她殷切的目光，他怕，只因他是真正的爱她！而不是喜欢她。他逃避的目光急切捕捉着身边飘过的云朵艰难的开口道：“我……不知道。”
他不忍心让她难过却又不能骗她，他别无选择，只能说不知道。
余润殷切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来，柔软的身子突然僵住了，拼命的挣开了他的双手，身子颤抖着向远方跑去，跑到观云台的出口，回过头来，一双幽怨的眼神有些不舍却又决然的看着他，起伏的胸口久久难以平息，冷冷笑道：“郝力，算我余润有眼无珠看错你了！”
她的心在滴血，难道他的心就没有滴血？
天边的弯月适时的拨开了乌云愁苦的脸颊，一道微弱的清光柔柔的照到了他的身上，他的身子微微颤抖着，他的心中定然和行无云一般开始觉得这世上的月亮都是寒冷的。
轰隆隆……
一声惊雷响彻天际，似乎是对月亮所作所为极其不满，乌云咆哮着向漏角的月亮滚滚涌去，顷刻间就完全遮住了那一丁点的光芒。
郝力看着她的背影远去，想要伸手留住她确是不能，他原本笔直的身子一瞬间软软的坐在了地上，极其痛苦的抱着头。
温热的女子体温似在胸口却是已经远去，他不知道为何自己要说不知道，但他知道他只能说不知道，只因他是郝力而不是别人。
行无云不知道大师兄面对自己挚爱的人为何会这么说，不过他明白，人活在这个世上谁的心里没有苦衷呢？
他不禁问自己若是自己又会怎么回答？他口中喃喃吐出了三个字：“在一起。”他心中的“余润”又是谁？是她？是她？亦或是她？
他摇了摇头不再多想，看着地上极其痛苦的大师兄，想上前去安慰却是不能，也不可。他心中明白，他此刻唯一能做的便是离开此地，不再看郝力，只有这样他本就敏感的心才不会随大师兄一起悲伤，才能止住他无边的思绪。
行无云有些落魄却不失魂的向山下飘去，听得远处震耳欲聋的激流拍岸声，不由的想起了数年没有再去过的昊天飞瀑。
他向往的穿过大山的身体飘到云瀑之下感受着似是银河之水从天而降一般，奔腾的流水从他的身体穿过，他微微闭上了眼睛感受着冰凉的水珠，似乎感受到了一般，微微抖动着虚无的身体。
远处传来了娇羞的喘息，虽是十分微弱却也躲不过他敏锐的双耳。
那熟悉的声音像是一柄无形的匕首插入了他掩饰得很好的心扉中。
他的身子没有动，双眼透过云瀑，拨开层层的水雾，后土桥上两个似是绝配的身影刺入了他的眼中，他的双眼像是被刺破一般显得血红，极其妖异，他的心在颤抖，他的手在不知不觉中早已握紧了。
这一刻他才明白他是真的喜欢过她，他是真正的嫉妒那个气度不凡的男子。他从来都会正视他的内心，只是很少表达出来罢了。
他爱过她吗？以前他如何也想不明白这个本不是问题的问题，此刻却知道了那不是答案的答案——若不是遇到那个似是天意如此的人，他想他是爱她的，这么多年来他无法忘却二人在昊天飞瀑的那一段时光，就像无法忘却儿时在桃源村中与六尾小狐狸在一起的时日。
但当心底里的那人出现的一刻他的心中似乎就不会再有别人。
他的心豁然开朗的同时又陷入了另外的纠结中，他不明白为何那个少女的倩影深深的印在了自己的心中，是一见钟情吗？可是从听到她琴音的那一刻起那种感觉便已经开始，何来见？当她孤傲圣洁的背影初次出现在自己眼前之时那种感觉显得更加强烈，算是见了？亦或还是没见？真正算起来第一次相见仅仅是数天之前，若是那是才算见之前的情又从何处而来？
他想不明白，他若是想明白了那还叫天意吗？也许这也不叫天意，而叫宿命呢？
他垂着头不忍在偷窥幽会的他们，碧波荡漾的溪水湍湍流过，他有些狰狞的表情瞬间凝固了——诡异的水面上映出了他略显妖异的阴神。
阴神本就虚无何来倒影？但此刻的水面上确确实实映出了有些不像他的面容，却可以肯定这就是他的面容，他来不及细想，也想不明白。
突然在他身前一道黑光闪过，他不知道是什么，但是能感到巨大的危险向自己迫近，他毫不犹豫，身形一晃向下陷去，阴神一瞬便飘到了后土峰下。
云瀑上龙吟声一时响彻云霄，寂静的后土峰上陷入了一片喧哗，众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无不向山下观望，有的人甚至亲自走下山来探查一二。
良久，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现一样，后土峰回归到了本来的寂静中。
行无云柔弱的阴神之身差点便被那声龙吟震回本体之内，他的心没有平静下来，惴惴不安的在山脚下漫无目的飘荡着，他的心中还在想她，可她终将成为别人的妻子，而自己的未来却在何处？
似乎有人指引一般，不知不觉中飘到了早上在山上眺望过的昊天古塔前。
他回过神来从上向下品味着眼前雄壮古朴的昊天古塔，顿时眼前一亮，一个孤傲的身影引入了眼睑，不是她还会是谁？
此刻，他眼前的东陵雅慧与平日里见过的有些不一样，她的肌肤之上像是裹着一层薄薄冰雪，身体周围游离着一些闪闪的电丝。
他的心跳得特别快，他的身体像是被吸引一般飘然上前，伸出手去想要触摸她身上那一层薄薄的冰雪，他的手还未近身便被那些游离的电丝触痛，瞬间缩回了手。
东陵雅慧像是感到了什么，“咦”了一声，轻轻的回过头来，寒如白玉的脸上眉头微皱，有些困惑的看了看身后，眼中颇为自然的闪过一丝淡淡的杀意，就像遇见了宿敌一般。
天上的阴霾一眼之间涌入了行无云的心中，他一动也不敢动的站在那里，像是只要一动便会被眼前的少女发现一般，那股杀意从少女的眼中蔓延至他身体上的每一个角落，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比死亡更令人恐惧，至少死亡是可以抗拒的，死亡的恐惧是可以克服的，而来对她眼中杀意的恐惧却无法抗拒，只能接受，而且还是坦然接受，似乎死在她手上也是心甘情愿一般。
东陵雅慧杀意的眼中难以掩饰住一丝淡淡的忧伤，这丝忧伤很淡却很深，没有人能看得出来，没有人能感觉到。
他不仅看出来而且还感觉到了，只因他不是人，他此刻又怎么会是人呢？
她的忧伤他又未曾没有过？他了解那种感觉，他怎么会忍心她如此的痛苦？他的身子开始颤抖，本就冰冷的身体渐渐结了一层薄霜，他的瞳孔不由得放大，双眼有些模糊，大口的喘着粗气，柔美的双手缓缓抬起，欲将她那冷艳的脸庞捧在手中，但却终究只是欲。
少女像是什么也没发现一样，目光犹豫的回过了头，一双美眸紧紧的盯着眼前的古塔，似乎古塔中有什么能完全吸引让她的东西。
行无云定了定神，不敢想像这世间还有什么东西能够吸引这个有些孤傲于世的少女？
就在这时，行无云眼中的昊天古塔光芒大胜，古塔中渐渐浮现出一青年男子漂浮的身影，他的面容如同那日湖水境中见到的那一对璧人一般，模糊的难以看清。
他的身下按五行方位放置着四个大小相同和一个略微庞大的祭坛，略微庞大的祭坛放置在中间，中间的凹纹似钟状；北面祭坛上的凹纹四四方方像是印章一般；南面祭坛上的凹纹如球如珠；西面祭坛光秃无凹纹；东面祭坛凹纹如心状。中间祭坛上方悬空漂浮着一柄看不清样子的虚无长剑。
男子的身子平躺在一朵显得有些妖异的青莲之上似是在熟睡一般，随即轻咳了几声，如同梦语一般说道：“鸿蒙紫气，弥漫九天，舍身化道，开天辟地。日月交替，阴阳不割，一气三清，仙道传承。道德现世，太上无极，灵宝为尊，通天有道，芸芸众生，化归原始。”
他和她都知道这是“太极三清道”的开篇总纲。
说到这里天空中划过一道美丽的闪电，像是劈到了昊天古塔上一般，昊天古塔随着耀眼的闪电一齐暗灭了下去，男子的话音瞬间消失在了寂静的空气中。
轰隆隆……
一声惊雷化作一柄巨棰，重重的锤在了大地之上，酝酿已久的大雨倾盆而至。
一粒粒冰冷的雨滴打到了同样冰冷的她的身上谁会更冷？是雨还是她？
又是一道闪电劈下，如同利剑一般打到了昊天古塔前，漆黑的夜空如同白昼一般，光辉中她本就孤寂的身影显得更加孤寂。
那一刻行无云眼中的她似与天际中的闪电融为了一体，她那倩丽的身影随着闪电消失在了行无云的眼前。
唯留下他孤身站在雨中，冰凉的雨滴实实在在的打在了他虚无的身上，似乎此刻他的阴神与这个不属于阴神的界重合了，他烦躁的心却想不了这么多，在他炽热的眼中她那冷傲的倩影仿佛还未消失，又好像一直都存在他的眼中一般。
他回过神来以为这古塔下发生的一切皆是他的幻想，但眼前残留的电丝证明她真的来过，他的心前所未有的冲动，似乎一切天意使然一般，他又一次问自己——天意是何？
寂静的夜，漆黑的昊天古塔中似有人在笑。
放荡的笑着……
狡黠的笑着……
诡异的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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