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中不知岁月,却夜色深,姬歌久久沉默,没有抬头。
这衣物他很熟悉,甚至可以说是最熟悉也不过,是他自从来踏进古堡后见到过最多的那抹身影,比黑夜更为浓郁的暗色。
这正是在骷髅古堡阴影里行走的黑衣人们所穿之衣,就连此时在外,山腹内之人身上也是此件黑物的同类!
一切丑陋邪恶与不愿为人所知的,仿佛就被套进密不透风的甲胄里,矜贵而吝啬,厌于向外界泄露坦白真实的情绪和气机,对世界殊无善恶,一件衣就是以此划开一道冰冷沟壑,宛如深渊与世相隔绝。
包裹揭开,漆漆的黑色衣物呈着人的形状,歪歪扭扭地瘫软在地上,像个没有心跳的畸形的死尸。
恐怕此时不仅是他的面前,每一个有少年安身的洞里相同的位置都会多上这样一件黑衣吧,姬歌忽然想着。
他的侧脸在洞里的幽幽火烛反射在石壁的那片夜光阴影下显得很阴郁,眼睛里闪烁着猜不透的莫名神光,两只瞳孔落在地上扭曲无骨的黑衣上,却像是在看自己般。
他想到过自己在这座森然古堡中有千万个结局,却没有料到过自己不是以哪一种可怕的死法亡去,而是……被同化!
被这座堡所同化,从而成为它庞大轮廓下阴影的一部分。
姬歌以为堡里会对他们有着更深的恶意,但却没有一刻曾想到最后到头来给他们的是这样一个句号。
姬歌缓缓起身,将浑身褴褛破成条的衣服尽数褪去,抿着刚恢复了丝丝血色的苍白嘴唇,将地上的黑衣拿起,一丝不苟地换上了身。
黑衣,这一夜后,穿上这身黑衣,他们这些就永远不再是来自从天南地北,或被强掳来或以各种机缘手段进了堡的少年。
而是一同为活在骷髅阴影下的爪牙,也成了自己口中的……黑衣人。
从那天从这天起,再没了他们,少年已死,剩下的只是一个个面目不明,新生的身披黑衣之人。
他们原来的名号、来历甚至记忆都要从此断绝抛却,就连面孔都会在时间里逐渐淡去,模糊不可见。
来到古堡的几年,少年们在求活中,身体的很多部分死掉了。而在骷髅阴影下的眼里看来,他们初步的变成了一个合格的履行意志的手和刃。
所承载者,无非是上位心与杀伐意。
这是一场沉默的心的生涯,一段旧死新生的过程,而过程可能总是需要一些时间,所以,这一夜好像格外的漫长。
黑暗中,山腹里自然没有星月投下,万千的岩洞如发丝缕缕,派行在盆地里的黑衣更没有偷窥的兴致。在这个新与旧,死亡和新生交织的畸变的夜,他们的心声无人能闻。
……
而在外界的一切都没有任何改变,盆地间点点密如蚂蚁的黑影仍旧在无声无息,热火朝天做着各自分内的事情,默然中呈着一片近乎诡异的寂静,一切的一切都仿佛一个个零件在某个冰冷的意志下漠然进行着,即使是不久前发生过的巨震也没有分毫的影响。
对有些事物来说,它们已经等候太久了,久到亘古不移,久到成了死都冥顽不悟的执迷,哪怕是天塌地裂、星辰尽数跌坠,也不能让它们胆怯止步分毫。
可能,开始也就……停不下来了。
在于山腹来说,上面遥远的天穹也却是入夜已深,无星闪烁,显得有几分孤凉。
密密麻麻的窟窿深入不知几尺的尽头,是更多繁复数不到头的岔道和交接,像人乱糟糟的头发丝纠缠在一块成了死结,理不清头绪,只知道数量和可能达到了一个骇人听闻,无法想象的程度。
在一个幽深隧道转分岔的转角处的黑暗里,有几个声音正在进行一场现在和以后也不会被人所知的谈话。
“又有东西的气息从这次地震造成的缝隙里自地下泄露,逃了出来……”这声音话语下好像连他们对地下的那些东西也知晓不多,但他们的计划前无来者,后人也无继,甚至不敢想,是何等撼伟的巨大工程,动作太大难免会挖出深埋在地层里的那些不必要而头痛无比的麻烦。
声音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了会儿,咳了咳嗓子清声,这才继续开口,只是这回的语气中似有担忧的意思。
“只是那二个种子险出生天,他们的身上不知道是否被沾染了什么气机,污秽了皮囊?”
“这实在确定不了,以防不测,万一他们在最终留到了最后一步,岂不是会坏我骷髅大事!”
“不用多虑,我之前既然出手救下了他们,自然也窥探到他们的身子里并没有那些多余的东西,不过倒是发现了属于那个女人的痕迹罢了。”虽然少年们听到的引路人话语不多,但若是在这里还是可以一听就分辨出来这股平淡的语气是谁。
引路人肯定的说道,斩钉截铁毫不客气地否决了前一人的担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今万事都不足为虑。”
“当前,只有它最为重要!剩下的都是空物。”
引路人语气决绝,一反常态,独裁般粗暴地推翻了其余人的话语权,但却真的再无人开口有微词。
仿佛引路人有着难以言喻的威信,或许可能他们都注意到了引路人手里,少了提着的那盏系着他命的灯。
那盏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提起就不再放下的灯被留在了上面,他们都知道这意味的是什么。
引路人的死志已决,踏进树洞里的世界就没有再想过有再见天日的那一天。
长久的沉默让黑暗都有些生闷,一个在少年们第一次听过后睡梦里耳畔都会偶尔响起的,充满着魔性的嗓音淡淡开口道:“好了,都散了吧。”
隧洞里晦暗无光,但里面不多的人都知道是中年人发声,一堡之主的号令,都称喏点头,身影都在瞬息间极快的消失了。
中年人的双瞳自然无视漆黑,望着迈动双足,用脚一步一步离开的引路人,眼神透着复杂的光芒,但一直看着他的身影被岔道吞没,始终没有开口和……挽留。
每个人的路,都是要自己选自己走的,一旦踏出,便别无选择。
中年人轻轻一叹,随即脸庞变回尊贵不可言又带着淡淡疏离的冷漠傲然的模样,背负着双手,也抬脚离去。
繁复莫测的隧洞如乱花惑人眼,让人看不过来,心也跟着迷了,但对中年人而言却只是不过脚下几步间的事,他每一步仿佛都踏过穿行了无数的隧洞,仅仅渺渺数步里,他伟岸的身躯就浮现在一个和少年们初来到时那个甬道出口般百丈高的窟窿洞口。
中年人两只脚的一半都踩在了空处,只有脚后像植根一样扎在悬崖上,头上是生了藓的绿苔,他一目望下,俯瞰百丈下的盆地。
盆地边缘,所有的少年都穿上了黑衣出了洞集合在一起,没有队列汇成一团晃动着的巨大黑影,他们仿佛在一夜间自己手刃斩掉了遗留下的不堪和懦弱,取而代之的是仿佛黑衣给他们带来的底气,眼神锋锐毕露,精光四射。
中年人望着这一幕,咧了咧嘴角,但眼里却没有笑意,而是刻骨的冰冷。
在他眼角挂着的那枚金丝镜片里的倒影来看,一朵朵本该垂首枯萎的花,幻觉般盛况空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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