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贵人也不是完全没有感觉,只为碍着眼前的庄妃玲珑剔透,只得尽数将自己的心思收紧了些。
话锋一转,庄妃蓦然想起了皇帝,随口问道:“小公主夭折,皇上心里一定很难过吧!”这话仅仅像是在问自己,却不要旁人答些什么。
低头垂思间,庄妃不禁将手搁在了小腹处,自从那一次滑胎,她便再没有得蒙上天的恩悯。纵然皇帝每月总要宿在她这里几次,可偏偏这肚子里竟没有半点好消息。这也罢了,却是那个徐娘半老的皇后与同样曾经滑胎的如妃,竟都有这样的福气,先后为皇帝诞育了阿哥和公主。
若说心里没有嫉妒,就连自己也不肯相信。可嫉妒有什么用,挽不回皇上的心,也总归不能给她一个孩子。
“娘娘,您说咱们要不要去看看……”初贵人见庄妃愣了神,只好小心的问了一声。可话出了口,她转念又有些后悔。
毕竟庄妃之所以大怒,多少也碍着如妃得宠的缘故。后宫里或许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姐妹情分,那些好听的说辞,不过是为争斗裹上了一层绚丽的彩绸罢了。
“去看看吧。”庄妃抖了抖睫毛,轻巧的阴影遮挡了她眼中的雾气。“栾静当真可爱,那样的冰雪聪明,本宫看过一眼便再也忘不掉……”若是自己的那个孩子没有滑胎,是不是也会如栾静这般,是个聪明可爱的小公主?
可惜她的孩子没能降生到这个世上,如妃的孩子也没了。后宫里的孩子,都这般金贵,好像吹弹即破的薄纸一样,鹅毛般的命数太轻了,轻的令人无法承载。
庄妃默不作声,似乎不愿意让旁人瞧出她的软弱和无助。却将脊背挺得直直的,昂首阔步似的先一步走出偏殿。
初贵人这才就着婉心的手,亦步亦趋的随在庄妃身后,她眼里的庄妃,或许不及如妃美貌,却也是后宫鲜有的,能与皇后分庭抗礼的角色。何况长久以来,永和宫占得恩宠总归不少。这为数不少的恩宠里,始终也有自己一份儿。
这样想着,初贵人的嘴角漾起旁人看不见的得意。若是有一天,能取庄妃而代之,真正成为这永和宫的主子,那又将会是怎么样的一种美好?
如玥醒转过来的时候,永寿宫的正殿已经聚齐了后宫的妃嫔。妃嫔们素面朝天,衣饰简朴显然是有备而来,个个哭的凄婉哀痛,好似感同身受一般。
“小姐,由着她们在那里做戏给皇上、皇后看好了。您就在内寝歇着,咱们啊,是眼不见为净。”沛双口里劝着如玥,腮边的泪水却没有干过。
如玥见她的双眼早已红肿,声音也粗哑的有些难听,不免心疼:“先顾好你自己吧。栾儿不当死也已经去了,我这个做额娘的,是万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
这话不是说给沛双听的,而是说给自己。如玥满腔的恨意无从宣泄,尽数被丧女的哀痛吞噬,分不清到底是恨多一些,还是心更疼一些。“她们是真情也好,假意也罢,我权当看不见。
但是沛双,栾儿是我怀胎十月,经历分娩痛楚所生,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身为额娘,我怎么能不去送她一程?再看看她那可爱的模样……”话至此,如玥泪水肆意,当着皇后的面再坚强决然都好,可如今唯有她与沛双,心里翻滚着的痛苦却怎么也藏不得了。
“小公主命苦,却有皇上的疼惜,有小姐您的爱怜,不枉费她来这世上走这一遭。”袭儿端着苦涩的汤药走进来,看着抱头痛哭的如妃与沛双,强忍着眼泪宽慰道:“娘娘您无论有多么伤心,都必须挺过去。后宫里痛失孩儿的妃嫔从来不是少数,说句不中听的话。龙裔可以再有,可性命却只有一次。娘娘再难受,也要顾着自己的安危!”
沛双懵懵懂懂的回过头,诧异道:“姑姑何出此言?”
袭儿将汤药端到如玥面前,铿锵道:“奴婢想着,无论是谁取了小公主的性命,都并非仅仅是要娘娘您伤心才这么做的。这不过是麻痹娘娘您的一剂毒药,如同那曼陀罗的毒针一般!”
如玥端过药碗,面上泛起笑意。笑里满是苦涩与怨恨,却不失理智与警醒:“她们哪里会这么仁慈,紧紧是要我痛彻心扉。她们分明是想看着我死,用我女儿的鲜血送我上路。皇后的那一枚毒针,当真是锋利啊。”
药饮了下去,如玥觉得胃里温热起来。好似愤恨的火焰重新点燃了她的斗志,她不能凭白的失去栾静,更不能遂了那些阴毒之人的心。“沛双,栾儿是为我而死的。我这个额娘没本事护她周全,却也不至这般不堪一击。女儿的仇还未报,我岂能逆来顺受,任人鱼肉。为我梳妆更衣,人前的如妃,永远是紫禁城的后宫里,能够翻云覆雨,只手遮天的妃主。与我钮钴禄如玥为敌之人,绝不会有好下场。”
“是。”沛双与袭儿异口同声的笑应,沉痛的心中都涌起渴望的激情。她们都愿意看见这样坚强而倔强的如妃,尽管痛着,却永远傲然挺立。
“主子,庄妃带着初贵人来了。这会儿玉贵人正在偏殿陪着说话呢。”顺喜儿隔着百菊艳秋的云石屏风请示道:“主子您看,是否请她们进来?”
如玥微微颔首,自语道:“说到底,庄妃凭白遭冤也是受我所累,皇后最容不下的正是咱们永寿宫。毕竟对她这个堂堂的中宫皇后来说,或是分而治之,或是鹬蚌相争坐收渔人之利,都有胜算。总好过现下这种以寡敌众的局面。”
择了一根简洁的银簪子别在鬓边,如玥顺手取下了耳上的明月坠子:“袭儿,你跟着顺喜儿同去,将人请进内寝来。”
沛双迟疑着没有动作,见袭儿出去,才俯下身子在如玥耳边低问:“小姐,庄妃嫉妒你占尽恩宠也并非一日两日了,何况先前她痛失龙胎也与您有干……您凭什么断定,这件事必然是皇后的陷害,却与她毫无半点瓜葛呢?”
“疑人勿用,用人勿疑。”简短的八个字,如玥说的格外爽脆:“何况她庄妃如今无依无靠,除了我,再无旁人能助她与皇后抗衡。依她的心性,即便真的妒恨我,也不会蠢笨道自断羽翼。”
“倒是这个理儿。”沛双艰难的点了点头。“先前的局面是三足鼎力,可以后却不一定了。奴婢这么看着,那初贵人也并非好摆弄的。哼,咱们永寿宫的安稳日子算是到头了吧?”
如玥冷艳而笑,笑声里满是凄厉:“沛双呀沛双,后宫里可从来没有什么安稳的日子,不过是你我贪心使然罢了。”心中的愧疚险些湮没了自己,如玥痛恨这样的自己,竟心甘情愿的麻痹在海市蜃楼般的安稳里许久。
主仆二人沉了声音,均没有再说什么。直道袭儿领着庄妃走进来,如玥这才不紧不慢的起身:“姐姐来了。”
“如妃的气色虽算不得好,精神尚且饱满,到底也不像外间传闻绘声绘色描述的那样不堪一击。”庄妃自说自话,也没当自己是外人,倚着花梨木小几稳当当坐了下去。“都这个时候了,妹妹你也别多礼。”
玉贵人与初贵人面含悲色,抹着泪跟了进来。才一进来,玉贵人便忍不住悲愤,沉闷的哭出了声。“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老天也未免太残忍了,这样好的一个孩子,怎么说收就收了去!那些人……那些人真是太可恨了。”
最后一句话,玉贵人说的格外用力。光洁的额上青筋突起,洁白的贝齿紧紧咬住了朱唇,恨不能手刃仇人。
如玥苦苦卷唇,略有自嘲之意:“能挨成这个样子实属不易了,满后宫的女子不都是这样熬过来的么?今日的我,一如往昔的先皇后、如今的皇后以及庄妃姐姐你。”
庄妃闻言一凛,锋利的目光划过如玥的面庞,转逝黯然:“如妃这么说,可是怀疑本宫了?”
玉贵人近前,忙握住如玥的手,哽咽道:“妹妹切莫因悲伤而疑心,自乱方寸。庄妃是明白人,必然不会与此事有关联。倒是我看不明白了,事关栾静的死因,为何你这个亲额娘不肯自己来查?怕只怕人送去了慎刑司,剥了皮也只能查出旁人要我们知晓的伪相,而并非实情。”
“自乱方寸?”庄妃失笑,不觉弹了弹葱白指尖:“如妃岂是这样糊涂的人,玉贵人安心就是。”
“庄妃能这样说,方才又何以会觉得如妃怀疑了你?”玉贵人听着庄妃话语前后矛盾,少不得多讲这一句。
“瞧你,还真急了。”庄妃幽然一笑:“我不过是随口这么一问罢了,岂会心里真的如此猜想呢!”
如玥与玉贵人相扶并座,诚然道:“我从未怀疑此事与庄妃相干,若必有相干,也是庄妃姐姐受我所累。终归是有人容不得庄妃与我倾宫之势渐成。”
玉贵人长吁了口气,胸口顿时畅快了些:“如此便好,可吓住了我。真怕你这会儿光晓得难受,却忘了背后还有一双手,随时会扼住你我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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