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省城。又是一年盛夏时。
世界经济不振,煤炭市场不好,辛县这个依赖煤炭的小县城已经有了明显的感觉,但省城似乎抗风险的能力要强一些。在这个繁华的大都市里,依然是车水马龙,街道处处显示着豪华与时尚,硕大的广告牌上满是美女、珠宝、时装、豪宅。任何一个从小县城刚踏入这里的人,都会被这里林林总总光怪陆离的事物吸引住眼球。只是这里似乎比辛县要气温还要高,你瞧,空调、汽车都憋着劲地往外喷着热,柏油路被晒像就要融化了一样,腾起一股灼人心肺的热浪,就连绿化树也被太阳炙烤得失去了那份精神,灰溜溜的没了平时的好颜色。
追寻的脚步是焦急而匆忙的。一个年轻人,肩上背着一个大包,神情与路人明显不同。他无暇顾及这来来往往的人流与无处不在的广告,也无心欣赏这座座高楼大厦,只是一心赶路。
这个年轻人,正是方心宁。他的第一站就是天桥国际学校。
马祥校长接待了他,听了他的打算后,竟然再不放他走。自从在辛成和省城听了方心宁的两节比赛课,马祥喜欢上了这个有些与众不同的年轻人,有爱才之心,加上老乡感情,早就有招纳之心,眼下他自己送上门来了,哪能让他再离开?
正值假期,马校长天天带方心宁到各地去宣传、招生。他带方心宁招生的第一站就是辛城。
这天,他们又在街上设了个咨询站,给往来的人们推荐天桥国际学校。一位穿着讲究的人走过来,反复地看过他们的宣传材料,还是不放心。“你们学校可以从照片上看到,可师资情况呢?”他问。方心宁回答说:“这个您放心,老师全都是从各地选聘来的。”“你们材料上说的天花乱坠。我们如何验证?其中会不会有虚夸的成分?”“绝对不会,”方心宁说,“我们泰云学校所做的一切宣传。都是真实的,你可以亲自到学校去看。随时都可以的。”马祥在一边向方心宁小声地纠正说:“是天桥。”“对,天桥国际学校最重信誉,我们的宣传没有一点儿虚假的成分。”
方心宁忽然感觉到,自己虽然离开了泰云,想要完全忘却它却很难。
整个暑假,方心宁就这样跟着马校长四处跑招生。
再说在泰云那个“伪民办”学校里,老师们受到原单位和泰云的双重制约。却享受不到公办学校所有的一切。所有走出这一步的老师们都没有料到这种情况,虽说是假期里,但聘任老师们没几个人能在家里呆得住,不时三三两两来学校打探情况。
假期过去将半。泰云学校许多事正在发生着。有几位老师通过个人关系,又回了原单位。赵芳因为女儿今年高考表现非常出色,总算能有一件喜事,冲一冲这一年多来的晦气。想想泰云不能给她办养老保险和医疗保险,也不能像公办老师那样在人事局、财政局里兑现职称涨档案工资。办什么内部退养之类的更是无从谈起。无奈之下,她选择了走回头路。
老师们已经有七个月不发工资了,留下来的意义越来越小,但更多的老师却因各种原因,或者在县城找了对象买了房。或者孩子已经在附近入托入学,回去的决心一时不好下。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他们,除了偶尔发发牢骚,又有什么法子呢?
潘念刚是老师们中最看不出有什么大变化的。他也从来没有不满的议论,没有异常的举止。他的表情永远那么平静,谁也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纪红飞在家里大搞建设,把她们家的门店认认真真地装修了一遍。她也在后悔,不仅是因为泰云让她失去了原来在公办学校所能享有的一切,更是因为在泰云她失落了本已迟到的爱情。门店就是今后要放开手脚大干一场的地方了,所以装修的活儿她干得特别仔细。可以说,每一个角落,都是她精心设计的。尤其是在粉刷油漆的时候,她更是亲自上阵,天天弄得像个民工,可当看到一面面墙壁被涂得五彩缤纷为门店增添了不少艺术氛围时,脸上的笑容可真灿烂啊。
学校就要开学了,纪妈妈突然大变卦,说什么也不同意她留在家中帮忙。纪红飞不想跟妈妈来硬的,她相信时间会让妈妈接受现实的。
其实,此时的泰云学校就如一座将要爆发的火山,岩浆正在地下积聚,奔涌,随时都会冲出地表,去烧灼它所触及的一切有生命的和无生命的。
这一天,任南德把能通知到的招聘教师全部集合到学校会议室,调查是什么人向县委县政府写了信。因为信中反映的是聘任老师的事,所以每位聘任老师都是嫌疑人。
任南德用中指敲得桌子咚咚响:“我劝某些老师不要阳奉阴违,在背地里捣乱。你写信就是反映到省里反映到中央反映到天上,最后也得回到咱们学校解决,最后也得是我说了算。我可以这样跟你讲,你愿意干就在这里干,不愿意干你赶紧自己找地方。我花300块钱聘那些待分配的大学生来代课,他们还得对我千恩万谢哩。愿意来我们泰云的,成群结队在外面等着呢。特别是个别老师,要看清形势。”
此语一出,会议室里哄地一下乱了套。
任南德用更大的力气敲着桌子喊:“听不进去的,现在就给我出去。”语气之凶,前所未见。
会后,大家聚集在会议室门口,久久不想离去。
“竟然沦为乞丐了,哪里还有一丁点儿人格尊严?”
“乞丐还能要一口吃一口呢,七八个月不发一分钱,居然没人同情。”
边议论,边骂娘,言来语往,也就没有人顾得上什么为人师表了。
可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大家走到这种田地?没有人坐下来仔细分析,只是各抒己见,痛骂不已。
老师们又回到办公室。一个老师把“请让招聘老师有尊严地活下去”的条幅又找了出来,哧啦哧啦在桌上展平,举在手里要去示威。那久经日晒尘染折折皱皱的旧纸,更透出一种行将末日的凄惨。
黑板上,方心宁写的那个“回”和“!”还在,白得如毫无血色的脸。
“走,我们一起去找孙校长。”
“找他?去哪儿找他?他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呢。”
“那就去县政府,我们总要讨个说法,当时文件是他们下的,现在我们遇到困难了,他们不能不管。我们大家都到县政府去请愿。”
肖叶蒙说:“这哪行,不如咱们给县里相关部门写封信反映我们的情况。我们是正常反应问题,也不至于让人家产生反感。”
“刚刚还查谁写了信吗?再写下去能有多大意思?”
“既然他们查,就说明起作用了,该做的我们还是要做,农民工还会爬到塔吊上去讨工资呢,我们当老师的就想不出一点儿办法?”
大家很快统一了意见。几位老师凑到一块,起草了一封信,定下稿子好让大家一块儿签名。
肖叶蒙忽然想起了什么,说:“怎么说是给县委县府写信了,应该是教育局吧?”
这里正乱哄哄的嚷着,万青东陪着任南德突然来到办公室。见任南德进来,大家都怔在那里。
任南德说:“听说……又有人准备写信向上边反映?”肖叶蒙悄悄地把正在起草的信抽到桌下。任南德说:“我还是那句话,不管你们向哪里反映,最终解决问题的还是我。有什么事可以当面说,不要在背后乱搞瞎搞。”万青东也说:“写什么也是白费感情,不如省着那点劲儿去把工作干好,省得到最后落聘了,哭都没地儿。”
肖叶蒙说:“那请校长大人把我们的工资发了吧?总不能让我们饿着肚子去上课?”任南德说:“肖老师,你就别跟着起哄了,谁家没的吃,你家能没的吃?你守着个大老板,享你的清福吧。”肖叶蒙说:“各人挣钱各人花,指望谁都白搭。再说了,家里有点积蓄,就可以白干活白贡献?也没这个理。”任南德说:“现在学校暂时困难,你得理解支持。”
张风在一边说:“学校有困难我们理解支持,我们有困难谁来理解支持?”
牛真龄不客气地说:“我们工资不发先不说,养老保险医疗保险至今也没给续缴,你说让我们如何安心?”任南德说:“你有好办法?那你来解决一下吧。”说着,他倒背着手,扫视了一下老师们,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便悻悻地走了。
万青东说:“都赶紧回家吧,把办公室坐穿了也没用。”说完,跟屁虫一样地随着随任南德去了。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是谁这么快就走露了风声。肖叶蒙说:“刘墅呢?”一个老师说:“刚才还在,怎么一转就眼不见了?”这一疑问刚提出来,就见刘墅匆匆忙忙地来到办公室里,高兴地说:“你们听说了吗?有好几个学校要闹起来呢。”可是没有人同他搭话。刘墅非常尴尬地立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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