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崎岖的山路，颠簸的马车。
马是老黑马，车是乌篷车，赶车的是个一身黑色的人。
夕阳已半缺，血红的余晖染红了群山万壑，却染不红这马、这车、这人。
或许，不是它们染不红他们——而是，他们已红得发紫，紫得发黑！
赶车的黑衣人手握缰绳，黑色的眼睛淡然地注视着前面坑洼不平的路，黑色的长须随风向后飘扬。
身后，是黑色的车帘，风到了这儿，便刹住了脚步，似乎根本就没有雷池一步的勇气。
难道它已从那颠簸起来的车帘一角中瞧出了什么端倪？
一声咳嗽从这车帘一角中传来，停顿一会儿后，又突如其来地变得剧烈。
一道瓮声瓮气的声音便在这咳嗽声中喝响：
“杜七，你就不能好好驾车吗？胡老先生都被你弄得咳嗽不止了。”
杜七的眼睛依旧盯着前方地面，淡淡地说道：“恐怕他的咳嗽不是因为这车，而是因为你在灌他喝药。”
“什么？”里面瓮声瓮气的声音陡然提高，“什么叫‘灌药’，明明是‘喂药’，你怎么说话这么难听？”
杜七冷哼一声，不再搭话——因为此刻车厢里的咳嗽声已不再了。
那道瓮声瓮气的声音却不休不止地响起：“你明明知道，盟主要一个生龙活虎的胡月寒回去，你却偏偏把车子驾得这么烂，要是盟主知道了，一定要你好看。到时候，你就要来求我为你说情，哼哼，到了那时候……”
“樊二！你的话太多了！”一道威严的声音蓦地响彻车厢，顿时，厚实的黑车帘猛地向外卷起，一刹那间，露出了车厢内的大部分景象：
车厢左右两侧都安装着长约七尺的狭长板凳。
左面的板凳上，一位身材健硕的大汉瞪着眼，张着口，盘膝而坐，车厢虽然颠簸摇曳，板凳虽然只有尺宽，他却安坐，不动如山。
右边的板凳上，也就是他瞪着眼的地方，一位矮矮的胖子双手捧着药碗，正努力将屁股全部挪到板凳上，可惜车子太抖，此刻只挪了一半。
车厢中央的地板上，躺着一个紧闭双眼的邋遢老人。他神色萎靡，披着一身脏兮兮的麻衣，麻衣上，有几摊明显的湿痕，湿痕间，蓬乱的白须银发勾搭交错，难分彼此。
当健硕男子口中的“了”字落下，厚实的车帘也随之掩上了车厢。
车厢里，顿时又平静了下来。
杜七也专心致志地驾着车，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的地面，手中忽左忽右地把弄着缰绳——正如他这八天来一直做的那样。
他这一辈子遇到的事就数这八天最为离奇了。
他觉得，如果他想要资助一个潦倒的说书老人，就可以把自己这八天的经历说给他听。只要这说书人不是哑巴，那他就肯定能大赚一笔。
因为不会有人想到，一个店小二使出的下三滥招数会让一个柔术高手受到启发，然后，这名柔术高手打破了困住他十年的真气境瓶颈……
杜七这么想着的时候，眼睛依旧专心地盯着前方的地面，手中的缰绳也丝毫不差地扯向正确的方位——他总是可以一心两用。
正因为如此，当他的车前三尺突然出现两个人时，他才能在千钧一发之际，勒住缰绳！
左面那人魁伟高大，嘴角上刀疤下的坏笑绽放在坐在车辕上的杜七头顶上。
右面那人同样高大，一身黑色劲服上破洞百出，看上去潦倒无比，可他的眼睛却分外明亮，亮得刺眼，正如此刻他手中握着的钢刀倒映出来的夕阳余晖。
杜七眯起来的眼睛却并非这钢刀，而是身后传来的一声大喝：
“你要干什么，杜七？”
瓮声瓮气的声音像是猛兽在咆哮。
杜七淡然的眼睛望着眼前两人，静静地问道：“你们要干什么？”
左面那人仰头哈哈一笑，脸上的刀疤随着笑容的扭动而带上了几分彪悍之意：“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杜七笑了。
在他露出笑容的一刹那，他身后的厚实车帘被猛地卷开，黑影一闪，一个矮胖子已倏然出现在车厢外的黄土道上。
矮胖子的肥脸上也挂着笑，从喉咙里冲出来的笑声更是响彻了山谷：“哈哈哈，你们知不知道？就算是石牛寨的付山魏来了，在我们面前，也得恭恭敬敬地陪着笑脸，唱着诺。你们算什么东西，还敢打算打我们的劫！哈哈，真是逗死我了……”
樊二实在笑得很开心。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每当他“开心”地笑完之后，就会有血光紧随而来。
杜七自然也知道。
端坐在车辕上的他似乎又一次看到赤红的鲜血洒满天空，湿透樊二的一身黑衣。
鲜血，果然扬起。
一道光芒倏地一闪，来不及眨眼，便有鲜血扬空。
樊二的血！
杜七皱起眉头，望着右面那人冷冷的眼，冷冷的眉。
那人冷冷的眼盯着樊二，和樊二心口上的血。
樊二惊恐的脸呆呆地垂着，不可置信地光芒望着自己的心口，心口上，赤红的鲜血再次将他的一袭黑衣染得更深。
“扑通”一声，当樊二的眼终于失去光芒时，他又矮又胖的身形便瘫倒在黄泥滚滚的路上。
杜七却依旧没有将他的目光移开过右面那人冷冷的眼，似乎死得根本不是他的伙伴。
“同伴死了，你居然连眼泪都不落一滴，好狠的心啊……”左面那人笑道。
杜七淡然道：“如果不狠心，那么我就活不到今天。”
“说得好，说得好，”左面那人鼓掌道：“传闻血盟分队人越少，心越狠，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如果阁下要破坏我的心境，这些话的分量，还不够。”杜七终于移开目光，放在了左面那人微微变色的脸上，“二位已经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了，可我们还未请教二位的高姓大名。”
左面那人哼了一声：“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易云是也。”
右面那人眼中抹过一丝厉色：“易风！”
杜七皱眉思索了一会儿，一双淡然的眼睛里渐渐亮起精光：“黑风寨的两位当家为什么会在石牛寨的地盘上干活儿，付山魏呢？”
易云顽笑道：“你猜猜？”
杜七没有猜，只是缓缓地伸出右手，缓缓地握住了悬在腰间的剑柄。
易风易云的目光便随着他的手落在了他的剑上。
乌黑的剑鞘，乌黑的剑柄，乌黑的剑身，苍白的手。
握住剑柄的右手突然动了。
在他动手的刹那，易风易云立时反手提刀撩去。
这是他们兄弟俩精气神达至巅峰的一撩！
撩刀的落点是杜七脖子的左右两面。
三尺的距离内，他们已有九成把握撩去杜七脖子上的脑袋。
可惜，他们没有看到杜七的剑。
杜七没有出剑，他只是将剑往后一推，推在乌黑的车门上。
这一推的距离自然比三尺要近得多。
因此，那一声极为短暂的“夺”也自然抢在了刀碰到杜七脖子的前面。
但“夺”声未绝，车帘已狂卷。
狂风，便从车厢里汹涌而出，若惊涛骇浪，迷离易风易云的双眼时，也狠狠地吹飞了两人的身体。
“砰、砰”，随着两声巨响，两人已砸落在十七八丈远的地面上——经过成千上万的人马践踏过的黄土道竟然硬生生地被砸出两个方圆一丈的巨坑。
杜七却安然无事，依旧端坐在车辕上。
车辕上，健硕男子模糊的身形像一团飘在半空中的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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