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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客伤得很走运。
按照黑风寨大夫的话,如果再深一分,不,就算是半分,他都要当场嗝屁儿了。
对于这位大夫的话,易风易云不敢有丝毫否认,除了萧客的伤口明明白白地裂在那儿,还有原因便是:这位大夫就是他们的娘。
老太太睡意正酣,陡然被人惊醒,本是火冒三丈。可一见,惊醒自己的是自己的两儿子,火便弱了一丈;再一见,他们是为了救人才惊醒自己的,一颗医者父母心便将怒火又浇灭了一丈:又一见,要救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便彻底没了脾气:最后定睛一视,发现这少年已经缺了一条右臂,顿时母爱泛滥,怜悯之心大生,不待两儿子把事情经过说清楚,便将少年照顾得无微不至,还一边伸手将默默吃醋的两兄弟赶出了房门。
很自然的,无微不至照顾着萧客的老太太便发现了萧客的一个秘密:
他睡得很死!
以前,如果有人受了像他这么重的伤,即便是在晕厥中,也是脸色惨白、时不时地痛苦抽搐,哪还会像他这样——鼾声大作。
于是后来便也有传说,老太太之所以一宿没睡,并全非怜悯之心,还有萧客的鼾声。
萧客的鼾声很香,他做的梦却并不香。
……
梦。
还是那个梦。
一样的电影院,一样的电影,一样的观众,一样的女孩,不一样的,是心。
心在痛!
萧客感觉就像有人拿着一把尖刀,狠狠地刺入了自己的心脏,然后,疯狂地转动……
然而,在他心口上的却并非尖刀,而是女孩的脸。
电影院昏暗的灯光并不能完美地映出女孩鱼玉苍白的病容,可是为何,自己却看得如此清晰?
难道是因为昨天鱼玉说出她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时,她那张憔悴如花谢、令自己瞬间失神的脸给自己留下的回忆太过沉重?
鱼玉的遗憾是从来没有进过电影院。于是今天,他便陪着她,像城市里的情侣一样,踏入了这座罗曼蒂克的圣地。
嬉笑,打闹,嗔怒……
俏皮的笑脸下,没有人知道那儿藏着一颗濒临崩溃的心……
这场电影的名字是《泰坦尼克号》,女主角的扮演者貌美一如当年,看着她,萧客的笑容渐渐僵住。
鱼玉,不可能像她一样——等十多年过后,被人奉上一句“貌美一如当年”了。
就在两天前,省医院里的知名外科专家曾严肃地跟他说,她能活到现在就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心痛!
为什么这么好的女孩偏偏这么短命!
萧客的心痛如刀割。
这样的痛快要使他发狂了。他忍不住要呐喊、要怒斥、要质问苍天,可是最终,都化作对怀中女孩的温柔一笑……
一笑之间,周围空间支离破碎,电影院不再,电影不再,观众不再,鱼玉不再……
只有自己还在。
萧客低头一看,自己不知何时已站了起来——站得笔直,双腿甚至因为站得太直而微微颤抖。
他的身前还有一人,颤抖得比他还要厉害——一个脸色苍白的女孩。
她因为受到惊吓,一双漂亮的大眼木然地瞪着前方,眼眶中,晶莹的眼泪汩汩而出。
“里面的人听着:放开人质,缴械投降,这是你唯一的出路!不要再做徒劳的抵抗了。”
威武洪亮的声音再一次从银行外面的喇叭中传来,锲而不舍地穿过银行长长的大厅,刺进了萧客的耳中。
萧客手中的枪不由一抖。
凭着多年与劫匪做斗争的经历,他已经从这声音的语气变化中听出了最后通牒的味道。
他的手这么一抖,胸前的女孩顿时便泪如泉涌,身子簌簌发抖,一如秋风中的木叶。
不过即便如此,这个一直默默流泪的女孩居然还没有发出哭声。
萧客忽然想起了鱼玉,她不是也和这女孩一样坚强吗?即便被病痛折磨得面无血色,也从不喊疼。
“你叫什么名字?”萧客沙哑的声音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女孩却渐渐平静了下来,她最怕身后的悍匪不说话。至于他的声音有多难听,已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她断断续续地吸一口气,哽咽道:“我叫叶琪。”
“你为什么不哭出声来?”
这问题有点突然,直到萧客说第二遍的时候,女孩才反应过来:“因为我妈妈跟我说过,女人的哭声是最让人心烦的……我,我不想让你心烦。”
萧客愣住了。他再次想起了鱼玉捂着心口朝着自己微笑的模样,口中不禁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鱼玉是为了不让自己心烦,而宁愿忍受着莫大的痛楚劝自己放弃……
“你又什么伤心事吗?”叶琪小心翼翼地问道,“能跟我说说吗?”
萧客的呼吸顿住了。
我的伤心事能跟你说?
我能和你说,我曾是最出色的特种兵之一吗?
我能和你说,我为了让我女朋友多活一个月,就跑来抢银行吗?
即便我能和你说,你又能懂吗?
萧客感觉被苦涩的潮水袭遍全身,甚至连他此刻的笑容都变得苦涩起来。
“你走吧,”萧客面带苦笑,颓唐地放下枪,“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就像她一样。”
这确实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都像经过了深思熟虑一般。在萧客看来,即便是经过了反恐心理指导的女兵表现也不一定如她。
叶琪感受到顶着自己额头的枪柄已经离开,不仅没有走,反而愣在了原地。
她回过身,诧异地望着萧客的笑脸,突然朝他鞠了一躬——这,是萧客见过的最危险的一鞠躬!
危险来自鞠躬的后面。
一颗子弹,擦着叶琪正鞠躬的后脑勺,飞掠而来。
萧客并没有看到这颗子弹,只觉得突然之间天昏地暗,一切都陷入了混沌。
依稀听到,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了一声尖叫。
当他确认,是那个叫做叶琪的女孩发出这声尖叫的时候,他……又看见了她。
叶琪捂着小嘴,睁着大眼,怔怔地低着头,望着地面。
在地面上,他看见了他自己——自己带着苦涩的笑容,躺在光洁明亮的白色地板上,双眉之间,一个指甲大小的黑色圆洞正汩汩流着暗红色的鲜血。
如此精确的枪法,如此恰当的时机,萧客只想到了一个人。
他想到这个人的时候,这个人已经出现在他的面前。
付彪面色冷峻,迈着阔步,从容走了进来。他宽阔的肩上背负着一杆长长的狙击枪,通体乌黑的它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死神的镰刀。
这是萧客亲手递给他的枪。
付彪走到“自己”身旁,定定地看着“自己”眉间的黑洞,然后,冷峻的脸开始渐渐绽放出笑容。
“萧教官,这一枪,准吗?”他轻声问道。
这句话萧客本不会听到的,因为此刻大厅里已是人声鼎沸——警察、记者、目击证人、银行工作人员都已涌了进来,提问题,做笔录,保护现场,安慰人质……
可偏偏他就听到了,还听得如此清晰。
同时,他还听到一段犹如近在耳旁的对话:
“叶小姐,请问,您能介绍一下,您在匪徒的威胁下是怎样进行自救的吗?”
“嗯,首先要示弱,任何劫匪都不希望看到人质强硬的一面;其二是要晓之以情,特别是对于广大女人来说,别忘了,女人的眼泪永远是对男人最有效的武器。”
“哇,叶小姐果然渊博……”
萧客不仅听到了一般人听不到的声音,更看到了在场所有人都看不到的一幕。
这一幕在天上。
一股莫名的悸动让他突然抬起头来。
当他抬起头时,他便随着他的目光缓缓向上升去,悄无声息地穿过水晶花灯,穿过洁白色的天花顶,速度越来越快……
当他穿过最后一道楼顶之后,他便看到了这一幕:
乌云密布的天空原本会给人以一种沉重压抑的感觉,可惜被那列成一行的十二个金光璀璨的正楷字生生刺破:
“猎天者十三号,终于等到你了”
在十二字的中央有一个逗号,细细一看,竟是一个不停吸收四方乌云的漩涡。
萧客看到这漩涡的一瞬间,身子便像流星一般朝着漩涡飞去。
窒息!
压迫!
就像身处数千丈的海底深处,空气遥不可及,而四周的海水又拼命地挤压着自己,刺痛着自己的每一根神经。
萧客从这深入骨髓的痛楚中惊醒。
他猛地坐起来。在他苍白的脸上,豆大的冷汗滚滚流下,密密麻麻,滴落在因为剧烈呼吸而起伏不定的胸膛上。
“你醒了?”耳畔传来了三分疲惫七分兴奋的声音。
萧客侧过头一看,一张皱巴巴的脸便出现在视野中。
看到老人目中的关怀之色,他的心里不由一暖。
“老奶奶,您好,请问,我这是在哪儿?”萧客皱起眉毛,稚嫩的小脸上露出一种迷茫之色。
“哈哈,你现在就在黑风寨啊!”老太太爽朗地笑着转过身,走到墙脚的药罐旁边蹲下,一边倒药汤,一边说道:“孩子,你不会忘了昨天晚上的事吧?”
“昨天晚上……”萧客口中喃喃,目中不禁一亮。
“是啊,就在昨天晚上,我那两个兔崽子总算服了一个人了——那就是你……”老太太直起腰,端着药汤,踱着步子走过来,“要在以前,我还没见过他们对谁这么服服帖帖的。”
“呵呵……”萧客的脸上露出憨憨的笑容,笑容中的绯红更显天真灿烂,他伸出小手摸摸脑袋,“原来您就是易风易云的娘亲啊,怪不得易风易云本领如此高强,原来都是您的辛勤栽培。”
“哟哟,小嘴巴真甜,”老太太笑着喝了一口药汤,苦着眉头道:“可这药有点苦,专治你的小甜嘴。来,喝一口吧。”
看着老太太亲口喝下药汤,萧客只感觉心底有一处柔软的地方被触到了,因此,他不待她说完,便端起药碗,仰起脖子,在“咕噜咕噜”声中,将药汤一饮而尽。
仰起脖子的他并没有发现,老太太望着他的双眼里充满了震惊。
老太太人已经老了,可眼睛并没有老,依旧炯炯有神。正因为如此,昨天晚上她才能在一盏油灯下看清楚在萧客的肩上那道深可入骨的伤口。
可是现在,她却第一次对自己引以为傲的眼力产生了怀疑。
依旧是那肩膀,依旧是在原来的位置,只不过是三四个时辰没见,那道伤口却——消失了!
萧客丹田之内,白珠之上,那道小猫模样的白影累得气喘吁吁。它拟人化地仰躺在白珠上,四肢疲软地摊开,一条尾巴有气无力地在空中摆弄着,口中喋喋不休地骂道:“真是累死老子了,萧客你这个二货,真是能惹事。明明能不受伤的,偏偏要弄点伤,真他虎娘的欠抽了!臭小子,等到你满十三岁生日的那天,老子要你好看……”
越骂越起劲的白影陡然顿住,因为它突然感觉到萧客不知何时已经屏息凝神了起来。
“咦,我怎么听到有猫在叫春?现在明明是六月份啊……”
听着萧客的喃喃自语,白影顿时满脸黑线。它瞪着白珠外的真气漩涡,龇牙咧嘴地挥舞着猫爪,口中低声咆哮道:“臭小子,敢说老子是猫,老子记住你了!”
气喘吁吁地朝着空气耍了一套“伏虎拳”后,小猫模样的白影再次顿住,它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猫眼,愣愣地望着头顶的真气漩涡,喃喃道:“咦,他是怎么听到我的声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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