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白山黑水间 > 三十九节 不共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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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架在几人告饶后结束。大伙回头找不到兵尉,这才知道他被吓跑掉,就更猛烈地贬低。狄阿鸟走在众人面前,很想为自己不是无缘无故打人找理由,便挥手制止住冲兵尉骂骂咧咧的众人,大声道:“军中将士当猛如虎,默如牛,狠如狼!打仗就打仗,哪个也不许骂人,否则别怪老子不客气!”

  那个最先挑衅兵尉权威的汉子看住耀武扬威的狄阿鸟,“喂”了一声,冲他喊道:“咱兄弟还用争不?!我们三十多个弟兄呢,只要你的一句话,兵尉是你干还是我干!”

  这句话明白着是要人谦让的。

  他说的三十多人应该是他的人加上狄阿鸟这边儿,自然也有拉拢的意思,我们商量着来,没有那兵尉啥事儿。狄阿鸟不领情,反更进一步,踢开自己,拉过身边的陈绍武给他看,指派说:“让他做吧。”

  大汉傻眼了,酸溜溜地看半天,挤一句话:“他行不行?最后还是上面说了算。”

  这正商量着,上头果然派人过来。

  狄阿鸟指了指鼻青脸肿的几个,又指了指自己说:“他们乱骂人,招了众怒。不过我先动手的!打多少军棍?打吧。”

  他主动包揽,人们早就求之不得,想也不想就跟着附和,按他的意思开脱。

  ※※※

  董文接手这支军队也接手得头疼。

  早上,他督促校尉早点完成重新编制,来到营地就听到一个兵尉在那儿大叫“倒戈”,派人问明情况后,不禁恼火不已。军中禁止殴斗,但也再常见不过,兵尉若是这么窝囊,以后怎么带兵?他问过校尉,才知道监军趁重编之际,往军中安插武学学子和大姓子弟,自觉抓住了秦台指手划脚的一斑,回头可以借来游说健布,便特意安排过话,直接把事件定为各部溃兵在一起的小打小斗,让官长出面重申军纪,吓吓他们。

  所以,上午气势汹汹按聚众闹事抓人,中午屁点大的事也没有就把人放出来。

  军卒中的头目想到狄阿鸟大包大揽的豪气,多多少少想和他这一帮人搞好关系,便合起来给他接风洗尘。

  几人聚集在一块,不时谈到战事。

  一个小校绘声绘色地讲起前几天的大战,喝下一碗当是酒的水,讲道:“仗打起来,人人奋勇。我和弟兄们听到杀声如雷,个个激动得要死,怕没了立功的机会,一听官长传下命令,一路都是小跑,沿河岸二十多步宽的光路往上飙劲。当时刮着西南风,南方战场上的烟尘和火光滚得到处都是,借着风势往河边和敌人头上猛刮,我们心里却相信,这样包抄到后方,会是敌人做梦也想不到的。那时往河心里看,大将军的战旗呼呼地卷。我就给弟兄们鼓劲说:这火肯定是大将军放的,只要冲到敌后就赢了。你们,你们也一定这么想对吧,谁冲自己放火?”

  说到这里。

  赵过几个朝狄阿鸟看去。

  他们在野牙打的一仗,看起来也像是冲自己放火,不过兵马一绕过去,就立刻只朝官兵刮。

  可是说到这,那军校咧嘴闭眼,痛心地用手背击得手掌“啪啪”响。

  众人也都在那儿难过,狄阿鸟知道转折就在这,也不管心里是不是真难受,便也猛拍着大腿,故意问他:“风向突然一改?”

  “风向要变了也好!没变。是敌人的战阵变了。我们杀上去后,到处都是黑烟,什么也看不见。一听前面有人咳嗽,人影憧憧,想也不想就和他们杀在一起。我一连砍死三四个敌人,心想:这一战的军功是跑不掉了。可谁也没想到,杀了一身血,听到隐隐约约有人哭喊:快停手,是自己人哪!你说当时能停吗?你不砍别人,别人砍你……

  “眼看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要输,我拉了身边一个弟兄躲到一大块石头下,耳朵里听得都是自己人的惨叫,心里那个难受别提了。最后,我俩跟着别人向南面撤,那心跳得跟揣了只兔子一样,到处惊恐地喊‘是自己人’。你们可别说我怕死,那真要死在敌人手里也就算了,被自己人捅个透心,冤不冤?我就使劲喊呀,嗓子都哑了。当时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听到,反正又有人相互猛砍,栾城一团。等我跳到河里往对岸凫水,那水里都是血,腥得就想让人大吐一场。”

  坐着的人都陷入沉默,神情寂寂。

  良久,一人叹息说:“这敌将的战法厉害,健布大将军都不是对手!”

  “还有谁比健大将军更会用兵?!”又一个悲观的小军官说。

  “有的!”刚才叹息的那个人盯过来,缓缓地压低声音,“的确有!若年前在沧州呆过的弟兄,都不会不知道应西城之战!以区区两万人不到,连败数十万,单尸体便绕应西城数匝。敢问他也比不过健大将军吗?”

  狄阿鸟接连看到附近的西兵老卒点头,好奇地吸气。

  正要询问,一人横里插嘴,反驳说:“他最后不还是被大将军击破,押解至长月的途中暴毙。何况此人是通敌卖国的大奸贼,怎能和大将军比!”

  “这句话还是收回你肚子里。想必你是在年里入关的,不知道沧州军民的反应,所以才有这样的说法。”那西军军校回过头给他一个轻蔑,“大将军是击败他的吗?若不是他想让朝廷还全军将士一个清白,胜负难论!我是沧州军户,跟随大将军入关,经过长月时听人说,夏侯武律听说自己的结拜兄弟都不在了,哈哈大笑两声,说了句‘师出有名,靖康可破’,立刻就举旗造反。想必你没在意,看看他们的大队人马,全军缟素,那是报仇来的。你们不知道?那是他结拜大哥。”

  狄阿鸟的心被揪了一下,连忙换了姿势推测。

  他很快对号入座上了,浑身都在发抖。

  一个士兵从旁插言,证实说:“有个从庆德败退到我营的弟兄,给我半张榜文擦屁股,的确是要‘报仇’。要不是被我擦屁股了,可以让大家看看。”

  又有人横里打岔,大声说:“可这也不能证实他比得过大将军!大将军打的仗,比你们睡女人的次数还多。胡乱拉个人,就跟大将军比。”

  那西军军官却是推崇备至,冷笑说:“他以三、四千人横扫沧州,所向无敌,被人称作竹甲军。只用短短数月便平靖流寇,收降一族数万,长得古怪巨大的部族!健大将军可有此功否?以数万之众抗击这支部族,都不敢出战。你们不知道,他没去的时候,流寇蜂拥,健大将军也在坐镇剿贼,贼却越来越多,是事实不是?!”

  竹甲!怎么会是竹甲?!

  靖康军伍只一家。

  狄阿鸟一阵天旋地转,抖动的嘴巴憋也憋不住,终于曲着身子,嚎叫着去扯人家。

  众人失色,不知他醉了发疯还是怎的,纷纷摁他回去,听的入神的陈绍武也连忙拉扯他,却被他蹬了一脚。

  他扑翻食物,越席到那头目跟前,牛瞪大闹:“你骗人!他可也没有这样的本事,更不会有事。”

  那西军军校又惊又怒,一手把他推翻,大声喝道:“你为何要这般闹腾?!不过是争谁更擅用兵而已。你家得过健大将军恩惠,我家因他老人家活命,我便是要说:健大将军远远不如他。就是砍我脑袋,我也绝不改口。”

  狄阿鸟丢了那人的衣襟哭,摸了一个碗,使劲扣在地下,手血从碎了的粗瓷上涌出。

  在众人注视下,他卧在席上嚎啕,蠕动一番,突然翻身吐了一堆脏物,昏死过去。

  陈绍武大叫声声,见掐他人中也不见醒,只好求一帮被得罪的人帮忙,和人合力,把他抬上出去救治。等赵过赶到旁边,几个手长脚大的男人已经抬着他往营医那里去。赵过、祁连赶在跟前,看到狄阿鸟被众人搬动时掖住褂子时露出的肚皮,成了被吓傻了的小孩,脸色苍白着发抖。

  ※※※

  在热心的弟兄扯嚷半天后,营医才遣个徒弟露面。

  这徒弟见惯兵营里的是非,远远看了一眼,毫不客气地向众人喊:“没伤没病。抬回去!这样想着法子装死的,我见多了。”他也知道这话是犯人怒的,就不自觉地后退到守兵身侧,让身边的人用长杆隔离嘤嗡推攘的人们,不让他们乱闯。

  几个和狄阿鸟接触不久的汉子也不确定,回头就问以前有无发病。

  赵过又急又上脸,青筋冒了几回。

  他口舌不灵,见四处声音又响,申辩不出道理,干脆一把推了身侧的人,提了兵器越了进去。

  陈绍武几个都知道这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二货,一身武艺,生怕出了事情没法向狄阿鸟交代,便挤偏长杆,七手八脚地抓住他往外拽。

  那营医的徒弟也有点武勇的心性,见赵过被几下里扯住,表现心切,抻着细胳膊,抡上细腿,卷着大袍就擂,口里还“呵!”“呵!”地叫,跟只小螳螂一样地跳。

  他左拳右脚,右拳左脚,上上下下打了不下十下,一抬头,赵过面前已是狞笑,慌忙用两只拳头挡在自己的嘴前。

  赵过伸了一只手已经探在他胸襟上,把他提到身边,横里出恐吓之剑,砍在棚柱上。棚子几乎矮了一下,不牢靠地脆响,吓得一干人从里往外跳。

  “阿过!祁连。我们走!”一个不大的声音在一边响起。

  浑身冒汗的小营医越过赵过的肩膀,看到外面门板上的人喝醉了酒一样站了起来,连连谀笑,解释说:“是不是,没病,没病!我说没病了吧。”经过半天的折腾,狄阿鸟早已灵魂归窍,从悲痛中幽幽转醒,一直躺在伤兵棚外的木板不动,那是克制了悲怨,带着侥幸细细推敲和判断。

  他打断赵过和众人的嚷噪,转过身,扯线木偶般往东走。

  在一处无人之地,他停了下来,跪在地上。

  眼角凝出的一滴热泪,顺着脸颊缓缓地流下,经过半载地弯曲,最后滞在嘴角下。

  这是想象不到。

  原本怎么想都没想到的。

  我可敬的父亲呀,怎么能说没就没了呢?

  我还想从你那里得到一句夸奖呢。

  怪不得二叔全军缟素,竟是为阿爸复仇。

  父兄之仇,不共戴天,我辛辛苦苦,却是在仇敌这儿逛游。

  一股恨意将胸腔塞满。

  他大喝一声:““阿过!祁连。要是我投敌,你会跟我走吗?!”

  喊这一声,他并不回头,只是凝视着远方。

  被赵过挟来的小营医年纪比他们要大,颇能洞察世情,看了他又看赵过,先不相信他不看就知道赵过跟了上来,接着就反应过来,大惊小怪地想:怪不得装死,原来是想投敌。不知道会不会杀我灭口。

  最好之办法莫过于装死吧。

  他确定一下,立刻在赵过推开之际,蒜头一样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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