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白山黑水间 > 五十六节 野牙复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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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野牙郡城虽是山城,开采业却很繁盛,设有多处采排矿产的司局,掌握黄金,白银和一些特产的开采,收缴,冶炼,曾有人记叙如下:“列巷九十五条,行作遍地。”既然如此,少不了皇帝身边的宠臣下来打理肥差,将作司上的官员贪婪不算,开矿需要囚徒和失土的农民,更促成豪强对土地的兼并。

  郡令宋纲出自商州汝郡宋氏,师从大儒王令臣,被辟为郡令前亦有清誉,初任此地,持“抑豪强,惩不法”的热血,可惜山高皇帝远,豪强太多,与将作司的镇守宦官勾结在一起,上下其手,将地方遮得密不透风,几年过去,他为了自保,不得已被逼休妻另娶,做了武氏豪门的女婿。

  郡令并不肯承认自己的失败,相比遇刺身亡的上一任,他只觉得自己是在蛰伏,总有除奸佞,彰声名的一天。

  人一旦有了这种的心理,就藏了丝罪恶感,时常会疯狂的念想,想打破什么,由自己来铺格局。所以形势一乱,他就闲不下心了,日日妄想。

  谁也不曾想。小巷里也能掉机会,只需一阵风,说来就来。

  先是李尚长向他靠近,接着秦汾出现。

  皇帝来了。

  林承政变的情况,他多少知道,登州王氏是公开的保皇派,王令臣已公开斥责秦纲“为臣不臣,为兄不悌”,秦纲亦无可奈何,还要毕恭毕敬登门拜访。作为王令臣的门生,宋纲也倾向于保皇。皇帝既然落难在此,那他的紧张就立刻被不可遏止的亢奋代替,但他也清醒地认识到,一旦起事,自己虽是地方官员,却没有豪强们扎得深,不但握不住武氏一些家族,反会被武氏握住。

  所以,他是有心扶植李尚长的。

  秦汾入郡的那晚,他要召见郡尉邢伦,邢伦躲进将作司。将作司虽然没有表态,但郡令掌郡兵,将作司手里也有兵,有矿工。宋纲一下惊恐,惊慌失措地找到李尚长。李尚长让他毋慌,随便指派了人。这几人去了将作司,格杀数十人,提回血淋淋的头颅,军营再振臂一呼,一举控制住形势。

  这时,他在一刹那间发现,樊氏隐藏很深,大量子弟扎根将作司和郡中,实力竟隐隐超过武氏,自己是夹缝中之人,难以拉起一派可用的人。一些忠心耿耿的官员,士绅分批入见,个个拱住秦汾伤痛欲绝,他灵机一动,立刻利用官府秩序,为皇帝组建小朝廷。他亲自选辟百余步骑拱护皇帝“行宫”,让自己的大儿子做了代中尉;令幕僚起草诏书,加盖秦汾的小印,昭告地方;又让官员统计府库,藉册,发赦死囚,准备钱粮,争夺兵籍,招募人马,接管各县。

  很快,格局就有了雏形。

  以武氏为首的一部分豪强是一方,樊氏拉来的一些豪强是一方,皇帝的小朝廷是一方。三家各有打算,相互不甘示弱,分别让自家人管理城门片区,拉拢小吏站队。整个夜色里,三方车前马后,四下碰头,竞相买家说户。樊氏在城里的根基还是稍弱,虽然曾安插子弟为官为吏为军,但缺乏在官府中登高一呼的人,除了最先掌握的郡兵,其余成绩寥寥。天亮后,尘埃落定,李尚长仍无官署握在手中。

  然而,樊氏毕竟是最先准备起事的。

  樊英花入郡,更是耍了个花招。

  她是半夜时分,从自家控制的城门入城的,见面后,也没怪父亲对策不当,立刻遣出自家的人马,要他们天明再举旗打鼓入城,故意叫嚣“受樊员外命,入城勤王”。郡兵已被收拢,自家已经有兵露面,要是再进出个千百人,那满郡城都是樊家军,岂有在新朝廷中弱势之道理?

  樊尚长历来听信女儿,只怕人识破。他看住在火炉边暖手的女儿,问:“城小无处可驻,别人岂不知我等的玄虚?!”

  樊英花笑道:“这有何难。大胆占驻衙门,府库,舍房,驱赶兵丁,赶走闲杂人等,将人隔绝出去,谁知道咱们有多少人入城?上午觐见,你令陆川执剑随侍。我也领人入进。眼下有匪兵入郡,众人一定会议论,你仗义执言,力主击贼,言辞激慨。若有不服者,陆川自行杀之。这样以来,众人必对父亲敬畏而不敢怨恨。”

  旁边拈须的钟老村长赞许,说:“此计可行,就怕众人有意让主公领兵,让我和贼人两败俱伤。”

  她的意图很明显。

  那就是利用军队在手的优势强势争夺官署,控制官吏,紧接着利用匪兵入郡的消息,立威立德,成为诸官吏的依靠。

  他们谈论时,天已经渐渐浮白。樊英花立刻知道父亲最终没有山贼响马合作,心里放下了一块石头。她听钟老这么说,就知道对方根本没领会自己的意图,眼看天色不早,一掖披风站了起来,扶剑在手,铿锵有力地说:“要的就是击贼。抗贼是扩充我们的办法。父亲要粮,姓宋就要给粮,要钱,他就要给钱。要人,可征豪杰子弟。不给,则可夺之,由是我家可握野牙!”

  李尚长神往之,立刻点头,让人去寻李玉。

  樊英花知道他要和李玉商量,再作决定,不由害怕时间蹉跎,风声走漏,立即阻止:“不可,兄长身边免不得有沙通天的人,还是连他一块瞒过为好。”

  李尚长想想也是,只好作罢。

  他扯住自己的胡须不舍放下,给钟老丈念叨说:“阿英有先祖之风,幸有阿英。幸有阿英。”

  ※※※

  天明后,重新入城的数百人马果然被人认为是所增之兵,惹得一干人惶惶不安。他们在郡兵中也有人,而且占了多数,只是分散到各家族,所以不是很担心郡兵现在的情况,甚至各家手里都有自己的家丁,有依仗,可是这会儿细细一算,樊氏光入城的私兵就过千,顿时有点惊悚。

  武同和宋纲眼看对方实力到了这种程度,也尽量克制,不敢强夺府库,官衙,舍房,只是连忙传话,让自己的人退避三舍。

  上午,贼讯已经尽人得知。

  秦汾自然要召集众文武议论。李玉也急冲冲赶到,意外地碰到在外头站着等着他的樊英花。

  他见对方盯着自己的眼神不怀好意,心头一阵紧张,稍后便摆出亲事的话题,说:“郡中子弟都知道妹之美貌,争相登台。陛下那儿也知道,他们见擂台爆场,挑选不易,便有意赐婚。我知道你定看不上寻常男儿,可咱也没法推辞!”

  樊英花觉得大概是冷场,才引出赐婚来掩饰家族脸面,“嗤”地一笑,便说:“你大概忘记你是谁的子孙了。我家婚姻,何用别人恩赐?!”

  李玉争执说:“那你也不能老在家门,否则日后人老花黄,后悔也来不及。这不是一个机会吗?”他又说:“家臣们你看不上。他们也不敢打你主意。外头的人,你再不屑一顾,要老于家门了。”

  “我自个已选了一个。你别再拿这个掩饰,我只想问你,你和沙通天密地里有没有交易?!”樊英花面无表情地问。

  李玉翻脸,怒嚷:“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管?!”

  樊英花眼神闪烁不定,瞳孔渐渐收缩,淡淡地问:“哥,我昨日被人刺杀,你可知是何人所为?”

  李玉有些发愣,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他看樊英花冷笑两声,再也不看自己,便伸了伸手,想叫住她说什么,却被背后的人扯了一下。

  李玉停住,只听手下说:“少主,讲是讲不清的。你还是问问那边怎么回事吧。”

  说话的于阿信是他网罗的谋士,因见地不凡,颇受器重。李玉看了他一下,怨艾道:“你不知道。若她当成是我,即使是哥哥也不会手软。自小她那性格就……”

  “少主,您可知道‘威不下人’的道理?!”于阿信压低声音问。

  “怎么讲?”李玉问。

  “有权力的人,是不能用低姿态恳求别人明白什么,体谅什么的,否则威信就会受损。若是您向小姐反复辨别,她不但不相信你,咱家的人反而觉着您要看着她说话。”于阿信说,“要解释,您也要给主公解释。眼下起兵在即,只有有了威信,主公才能放心把军权交给您呀。”

  李玉点点头,慢慢往里进,心里仍不安:我把与土匪的矛盾都推给妹妹,引得土匪把不满都发在妹妹身上?

  想到这里,突然有人跟他说话。

  他抬头看看,竟然是自己的叔叔樊成。

  他们家就是这么奇怪,家人本姓李,但对外宣称是樊,而且到头来,嫡系才有资格袭姓李。所以他的叔叔只能姓樊。

  “叔父也来了?”李玉有点奇怪地问。

  樊成四十多岁,并不像樊尚长那样的清癯,多了几分彪悍。

  他没有袭祖先的姓氏,却接管了一支人马,往往在特定的时候才有机会和本家见面。

  此时起事,虽动用了这支人马,却没让他们跟外面接触,李玉是有点儿奇怪。樊成畅快一笑说:“他奶奶,想想皇帝是咱家扶立的,便来讨个封。”说完他一抬头,往里面看了几下,不满地说:“英花对我理都不理?你这做哥哥的,要多教教她。对了,她一个女人家来这干什么?”

  李玉被他说出几分同感,心情开了许多,苦笑道:“四叔,她哪是个女人,你见过的女人中有她这样的吗?说来说去,她是我们家的太上爷。”

  谁要用太上爷形容自己的妹妹,那是要被长辈们训斥的。

  但是樊成却没有,也深深叹了一口气:“自小舞刀弄剑的,我就知道有今日。去我那的人提她就变色,我看大哥百年后,咱家未必不因她生变。”

  正说着,两个少年在门口和护兵争吵打搅到他们。

  李玉扫眼一看,见是自家的武装少年。为首叫赵过的扛了肚子,头要抬到天上。

  他不由有些火气,大步走过去,说:“去!谁让你们来的?这是你们小孩子来的地方吗?”

  “叔爷。我们找人。”唐凯拉拉赵过,低着头说。

  赵过扛着肚子转身,看到李玉,连忙收住自己过分骄傲的姿势,灰溜溜地低下头。李玉咬着牙拍像他头瓢,从牙缝狠狠地挤字,说:“找谁,找谁?大人的事,你们滚一边玩去!扛了个腰,跟犯病了一样。”

  唐凯和赵过是在等里面的狄阿鸟。

  他们被李玉赶走,狄阿鸟还在接受秦汾召见。

  秦汾红光满面,如同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一扫以前的阴兀。

  他像是风光的土财主,有钱后记不起吵架的穷邻居有什么不好,反而因在一个陌生圈子里见到熟悉的人而高兴,以做皇帝的经验,将狄阿鸟的前前后后肯定一番,并挤了几滴眼泪说:“朕是多亏了你呀。回头想想,朕因为心绪不好,多次冲你发脾气,确实让你受了不少委屈。”

  狄阿鸟心头上一热,看着一身玄衣的秦汾红光满面,想想自己的饥饿,寒冷,霜冻,眼泪给开了决口的河道,“刷,刷”地流。

  他正要提起自己要提醒的事情,可想起小许子给自己嚷过“何处可去”的话,却又不知道怎么说好,难道这会儿还能劝皇帝跑?他只得委婉地建议说:“有些人看似为陛下,其实是为自己,陛下要心里有数,早做打算。”

  这时,他心头突然一松,觉得秦汾也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不堪。

  之前,他是有点好吃懒做,荒淫无道,可那时他受控制呀,不见得他就那么差劲。眼下自己不能带秦汾逃脱,也不用带他逃脱,反而可以安心回家。想到这里,他更激动,恨不得立刻告别皇帝,骑上马回家。

  秦汾看着感动的狄阿鸟,嘴角流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心想:吃一堑长一智。朕遇了这场事情,足足多长了十岁,还用得你来提醒人心险恶?!

  想到这里,他俯下身,用一双豆眼盯住狄阿鸟,低声说:“我真正器重的心腹只有你一个。以后,我会想办法给你官职的。办好了,我们两个都好,办不好,我们两个都完蛋,知道吗?”

  狄阿鸟张张嘴巴,想给他说自己要回长月的话,又怕他变脸,只好默然点头。

  秦汾点点头,接着说:“一会就要议事了,你跟我一块出去。”

  狄阿鸟想起樊英花以小许子的性命威胁自己,便随口问了一句:“小许子呢?”

  这话就像是火油一样,一下将秦汾点燃。

  他吼了一声,坐立不安了一阵,最后举着两只胳膊猛地一挥,恨恨地说:“你知道吗?她是奸细?!”

  这是打死狄阿鸟,他也无法相信的话。

  可看秦汾激动的样子,他又有些拿不准,这便连忙说:“不可能!要是奸细,她何必还要跟我们走?”

  “不要再提了!”秦汾大叫,“她自己给我承认的?!我看在往日的情面上才没有杀她而已。这个贱货,他是台郡王调教出来的义女,你说她是不是奸细?”

  秦汾对一直赞不绝口的叔叔态度大变让人吃惊。

  这么一说,狄阿鸟吓了一跳。

  他看看秦汾,相信他半点也不记得自己以前是怎么信任小许子的,出于对秦汾秉性的熟悉,不能再提,狄阿鸟还是忍不住提:“小许子亲口告诉你的吧?不然,你怎么知道台郡王背叛陛下?”

  “恩!”秦汾咬咬牙,说,“这个贱货,终于良心发现。你说,狄阿鸟,你说,我对她多好?!我甚至都想不顾她下贱的出身,立她为妃!”

  狄阿鸟仔细想想,除了他在一些事情上特信任小许子,把自己排除在外,自己并没见到他对小许子特别好。

  突然间,他又想起自己抢她上山的那晚,心里不由同情起这位夙敌来,觉得她可怜之极,把一切都给秦汾,秦汾却在不该糊涂的时候糊涂了,要是小许子的心不在皇帝身上,她何必告诉秦汾秦台的阴谋呢?

  他心想:秦汾,你真是笨呀。她连自己是奸细都告诉你,还不是想让你相信她,不要轻易回到长月,免得秦台王爷使坏。

  想到这里,他以“不关自己的事”克制了几下,抖擞几下精神,却还是有一丝替小许子感到难过的心理萦怀,于是抬起眼,在空中看一圈,来转移自己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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