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开指的是周卫国。
“他是在我们后面跳伞的吗?怎么看不到他人,难道走散了?”杨开四下环顾:“糟了,大家快去找。”
周卫国给他的印象还算不错。他相信,只要对方紧挨着大家跳伞,即使出于某种原因偏离了方向,也绝不会相隔太远。如果自己去找,对方还有极大的希望活下来。但如果自己不去找,在没有食物和火种的情况下,这个可怜人绝对会被活活冻死。
“不用找了。”华伯涛挥了挥手,生硬的打断了杨开接下来的部署,语气坚决。
这让杨开一度怀疑,这位老教授,究竟是怎么了。
古往今来,人命关天。而且现在大家一切顺利,并未穷途末路,又怎能轻易抛下自己的队友?这于情于理,都是将不同的。
“他根本就没跳伞!”华伯涛道出了实情。
“没……没跳伞。”杨开瞪大了眼睛:“那他?”
“他还在飞机上,返航了。”华伯涛说道。
“返航?”杨开像是听见了本世纪最滑稽的笑话:“他疯了?他还是个飞行员吗?连这点最基本的常识都不懂?飞机上的柴油只剩下半桶了,它拿什么返航?拿什么回上海?”
面对杨开的诸多质问,华伯涛并未动怒,只是淡淡的摇了摇头,说出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儿:“到上海是不够,但到旅顺的日本军营,足够了。”
这位老教授的说话声音一向都不是很大,还给人一种软绵绵的,书呆子气的味道。但就是这样的语调,却数次石破天惊,这次也不例外。
于是,在场诸人,俱个停下了手头上的活儿,情不自禁的转过头,发呆一样的看着华伯涛。
“他去日本军营做什么?”杨开问出了大家心里的疑惑。
“撞机。”华伯涛说道:“用自己一条命,多拉几个小鬼子下地狱。”
“什么,撞机?这种事情,他就不跟我商量!”说到这,杨开骂了一句,将手中的绳子重重砸在了地上,气不打一处出。
“如果告诉你,你会让他去做吗?”华伯涛冷笑。
“我……”杨开语塞,平心而论,如果当时周卫国真对自己提出这个问题,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的。
“还记得刚上飞机的那天晚上吗?”华伯涛说道:“先开始,在刘雨薇说到他妹妹的时候,我就看到周卫国的神色不对,于是你们睡着后,我悄悄地摸到了驾驶室,和他交了一次心。”
“在我的一再追问下,他终于对我说了实话。周卫国说,其实这次任务先开始下发的时候,执行人并不是他,之后他再三申请,这才被批准了。而且他比谁都清楚,这是一场有来无回的单程旅途。”华伯涛说道。
“那他还?”杨开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事到如今,自己还能说什么呢?恐怕此刻,飞机已经开出老远了吧!
“他说呀……人都是有死亡预感的,在任务下发的前一天,他接到了一个奇怪的电话。”华伯涛说道。
“电话?”直觉告诉杨开,这个电话一定非比寻常。
“嗯,电话。”华伯涛点头:“电话那头是他的妹妹,妹妹说,下面好冷,想让哥哥来陪。”
“啊?”听到这,所有人的后背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而刘雨薇的脸都绿了。
周卫国曾告诉过大家,他的妹妹一年前就去世了,那这个电话,是从哪里打来的,阴曹地府?而杨开更明白,那个‘陪’是什么意思,这可真是死亡的信使呀!
“于是第二天,当看到这个重要的任务时,周卫国就知道,这是上天为自己准备的谢幕仪式了。”
说到这,华伯涛冷笑了两声,浑身无规律的颤抖起来:“你知道她的妹妹是怎么死的吗?”
“告诉我!”杨开面色铁青。
“其实不光是他的妹妹,那张照片里除了周卫国之外的所有人,她的妻子,女儿,都死了!”华伯涛说道。
“什么?”众人吃了一惊。
“他是个飞行员,一年回不了三次家,所以常年来只能通过电话跟家人交流。”
“那天,他在办公室打电话,给妹妹庆祝生日。结果当时对方所在的城市正好遭受了日本人奇袭。电话还没放下,一个营的鬼子就冲进了院子。他的妹妹,妻子,女儿被拖到了院子里轮奸,这个可怜的小姑娘,只有十多岁呀!而周卫国的女儿,更是仅仅只有四岁!畜生,一帮畜生。当时电话就滚在了地上,周卫国在听筒里可以清晰地听见家人的哭喊声,求救声,衣服的撕裂声,还有小鬼子的淫笑。你知道那种明明知道在发生,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吗?就这样,他傻傻的听着所有亲人被活生生的强暴致死,就连尸体,小鬼子都没有放过的意思,而是在撤走后,换上另一个营的士兵,继续去发泄兽欲……”
华伯涛的话宛若晴天霹雳,让所有人都心如刀割。
的确,只要稍稍转移下位置,就能设想到周卫国当时的感觉,那岂止是感觉,简直就是泣血沾襟,万念俱灰!
杨开也终于明白了,周卫国这样做的理由。他是要用自己的生命,捍卫一个男人该有的尊严,为惨死的妻子,妹妹,女儿,讨一笔血债。
刘雨薇哭了。
陈天顶和张鹤生相顾无言。
独眼龙的嘴唇咬出血来。
赵勇德抽出匕首,疯狂的在冰面上乱砍,一边砍,一边怒吼着骂爹骂娘。
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特有的方式,祭奠着这位曾经的朋友。
“哗……”呆立片刻之后,杨开猛地拉下枪栓,对着天空连连开枪,直到一匣的子弹都打完了,这才罢手。
空气中满是烟硝味。
“兄弟们会唱歌吗?”杨开的声音在冰原中响起。
“什么歌?”独眼龙扭过脑袋,钢盔下的眼睛犀利而有神。
“从军歌!”杨开喊道。
“妈的,老子刚进队伍,就会唱了。”
“那我起调子了!”杨开说道。
“嗯。”众人点了点头。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杨开单手握拳,用嘶哑而又沧桑的语调唱道,嗓音的磁性,再加上歌词的豪迈,立刻引起了几名老兵的共鸣。
独眼龙,九筒,石头纷纷坐在地上,轻轻地和着旋律。
就连赵勇德也停止了劈砍冰面,愕然的站起身来,闭上眼睛聆听,最终,忍不住跟着唱了起来。
尽管他的嗓子五音不全,但却让整首歌的中国军人气概更上一层楼。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唱到这一句时,华伯涛和张鹤生甚至看见了大汉名将霍去病和班超,率领王师,为了民族安危,和数倍于己的匈奴人决一死战盛景。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
杨开越唱越激动,歌词更是淋漓尽致的表现出了在祖国遭受日本人侵略,对男子汉保家卫国的规劝。
这使得众人在这片零下三十多度的地方,无不热血沸腾,慷慨激昂。先前周卫国的死,也转化成了大家的斗志,雄纠纠,气昂昂的朝着大兴安岭进发。
“弃我昔时笔,著我战时衿。”
“一呼同志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
“齐从军,净胡尘,誓扫倭奴不顾身!”
这首歌唱了多少遍,没人数过。只知道它不停的在苏不拉的冰湖上响起,一行人就这样扛着枪,拖着行李,正对着肆虐的寒风,艰难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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