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许山也在队伍中,却很是沉默;凌厉自然更沉默。拓跋孤目光抓住许山。你觉得如何?
属下……许山只好站出来。属下想……推举凌厉。
为什么?拓跋孤固然意外,众人也无不吃惊。若说许山谦虚让贤给旁人,倒也罢了,可是他早与凌厉争得不可开交,却是尽人皆知的事情。如今他突然表示推举凌厉,如何不叫人奇怪。
凌厉这次为青龙教立了大功,教中兄弟也都看见了。许山道。论智计,凌厉应变机巧,在我之上;论武功,他打败邵宣也,可算名噪武林;论为人,他曾舍己救我,亦从不曾做出有损青龙教之事——自他入我队中以来,一直尽忠职守,教主交待之事,也全力完成。况且在中原各派面前二教主曾指他为青龙教左先锋,恐怕各派此刻都已这样认为,因此……
可是论人缘又如何?顾笑尘打断道。左先锋可是用来管人的,若没人服他……
做了左先锋,还怕人缘不好么?许山一笑道。
可是他人都不认识几个,你叫他管些什么?
人自然是慢慢熟络的;顾先锋许久没回来了,其实凌厉近日已与教中许多兄弟相熟了。
顾笑尘只得无话,转念道,凌厉在么,怎不出来说句话?
在。凌厉应声,也只好步出队列。呃……我是觉得……承蒙许组长看得起,凌厉受宠若惊之至。顾先锋说的也有道理,何况日后与顾先锋共事,若他不接受凌厉,事情自然没法办下去,所以……也不要再提什么左先锋之争了,凌厉早无此心,退出便罢。
你当真要退出?拓跋孤接他话,语气严峻。
凌厉正欲应是,却突然拓跋孤一双眼睛这般注视着自己。心下不由地一顿。他是在暗示我么?莫非我退出了这争斗,广寒那边我也就没有机会了?
但话已出口,他咬一咬牙,仍是道,是。
有意思。拓跋孤冷笑道。在我面前弄这套以退为进——明明两人都想争这位置。却都假惺惺谦让起来?也罢。左先锋之令被单疾风带走。早晚也须夺回——不如这件事,本座便交给你们二人。谁先将令取回,左先锋之职就由谁担当。反正有了令牌,也没人会说你们闲话。
许、凌二人互相瞧了眼。一齐躬身答应。
拓跋孤目光扫了扫众人,转向霍新道,霍右使,除了左先锋,教中尚还有什么重要位置空缺未定的?
霍新思忖一下道。回教主,没有了。副组长以上眼下都并无空缺。
是么……拓跋孤若有所思。那么第四件事也便罢了。
霍新正要点头应声,顾笑尘忽道,教主,属下忽然有个……有个想法。
什么想法?
顾笑尘上前道,属下一直有些不平,苏姑娘这样为青龙教出力,却未得教中一阶半职,这一次左先锋之位。左右谁也服不了谁,不如交给苏姑娘?若是她的话,我想教中应该没人会有意见才是。
谁都已发现今日苏折羽并未到场,旁人顾念那日之事,断不会在这样场合提起苏折羽。顾笑尘可不管。拓跋孤哼了一声,道,苏折羽的处置,不须你来教我。
我只是这样一提。行与不行,也要看教主了。顾笑尘犹自大胆道。
笑尘!霍新已道。你稍安勿躁。教主原本就有关于苏姑娘的事情要说的!
顾笑尘一愣。还有事情要说?我只道四件事已经说完了。
还有第五件事的……霍新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眼拓跋孤,却见他已拂袖站起,道,第五件事,霍新,交由你来说吧。
霍新还未开口,拓跋孤已径自先往堂后退了。众人只看得一头雾水,顾笑尘便道,怎么回事?关于苏姑娘的事情——什么事情?
霍新瞥见拓跋孤是真的先走了,也只得抬手示意众人安静,咳了一声道,顾先锋和各位也不必着急不平,教主已说了,苏姑娘在这青龙教中,断不会没有身份的——第五件事该是喜事,那便是苏姑娘大概……要是我们的教主夫人了。
当真?顾笑尘首先激动。拓跋孤人既不在,下面早就哄然如沸,一时间议论纷纷。邱广寒也是按捺不住,道,哥哥怎么跟霍右使说,都不跟我说!我去问问他看。也是回身便往堂后追了进去。
拓跋孤却其实并未走远,退了进来,不过站在后首,这样听着霍新来说。他原是打算自说的,可惜顾笑尘在他之前先提了苏折羽,莫名地叫他没了自说的冲动。
你是当真的么?邱广寒一见了他,已经脱口问道。哥哥,那真是你的意思么?
青龙教这么多人——你以为这般事情可以随意开玩笑?拓跋孤也早料到她会跟出来,并没看她,声音只是不高不低。
邱广寒已经欢喜。你要娶苏姐姐了?你总算要娶她了!那你现在……现在是去她那里吗?
是又如何。拓跋孤转而瞪着她,显然,并不想她多事跟来。
邱广寒如何不明白他的意图,却又着实忍不住好奇,追问道,那你又为什么几天都不去看苏姐姐呢?你这个决定是不是都没问过她?你——你这个样子,一会儿准要吓到她的!
我认识苏折羽比你早了十年,不必你教我怎么对她。
邱广寒无话可说,眼睁睁看他走掉,心下却道,不问过她就敢说,若她不答应你,你就不怕丢了人?可无论如何,她心里还是高兴的,何况,苏折羽是没可能不答应这样的事情的。
除了苏折羽,她也真的想不出自己的哥哥,还可以和谁在一起过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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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大会之所到苏折羽住了七天的屋子,拓跋孤穿过一条狭长的小道。阳光带灰,并不亮堂,却也是冬日的一种常态。
令他奇怪的是,走到这院口,关秀并没有迎出来。
院门大开,他向里走,屋门也大开——直到进了屋。他才见关秀和两名在此看守的教众竟是叫人点了穴道,哑口失声地僵在那里,而苏折羽则是影踪全无。
他已吃了一惊,可上前拍开三人穴道之时,心却放下了一些了——那点穴的手法。正是苏折羽无疑。瞧来并不是有什么外敌,而不过是她制住了三人,自己跑走了。
关秀身体一软,几乎摔了下去。好不容易站稳了步子,忙跪了下去道,属下失职,未能拦住苏姑娘。那二名教众也忙一起跪倒。
拓跋孤皱眉。她去哪了?
那个……教主几天没来,可苏姑娘一直计算着教主疗伤的时日。知道昨天该是教主最后一日运功了。她今日一早就说,无论如何也要见教主一面,结果就……
我不是让你说我暂不见她?拓跋孤皱眉。
说了,几天前就说了,可是……
这样她也敢去寻我?拓跋孤哼了一声,顾自回头便走。
苏折羽不知他今日召了会,他猜想她自只能是跑到了他屋里寻他。只是这出乎了他的意料——难道等了这七天,你反而更加不安,不安到你连我说不想见你的言语都抛诸脑后。一定要跑去找我?
他悄没声息地穿过厅堂,就看见了她——她果然在他的房间,看得出来,已经细细整理过这房间,就如往日一样。他七日以来不过自己草草整顿。又如何及得上她一贯的细心。
此刻她正慢慢试图将床单抚得更平。他便站在了门口,趁着她此刻的不注意,沉默地注视她的背影。她的动作,温柔而轻巧。叫人不知该泛起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来——只是已经被抚平了的床单一再被她抚弄,拓跋孤才突然意识到她肩膀轻微的颤动。
竟然是在哭么?他皱起眉头来。
肩膀的颤动剧烈起来。苏折羽慌张地立起身,似乎是怕自己若失了控,要沾乱了他的床。只见她胡乱抹了抹眼睛,起身似乎是要继续做些别的什么事,但这一回身间,赫然见到了身后的拓跋孤。
这惊吓非同小可。她跌上两步两忙跪了下去。折羽见过主人。她伏低身体,嗓音低怯。
拓跋孤只是瞧着她,半晌。他也不知自己是否有意如此,还是——竟真的不知道应该对她说些什么。
他其实,也从未想好怎样将那件已经宣布了的事情也告诉了她。他觉得自己若不逼自己独处那些日子,大概,真的愈发无法作出这样的决定。
谁准你来的?他在许久之后,才开口说着,绕开她,走到桌边坐了下来。
苏折羽似乎是语塞了,想起了“教主说他暂不想见你”这几个字,鼻腔一酸。是……她喃喃地道。折羽知错了……
我听关秀说,你说今天一定要见到我。拓跋孤道。你有事找我?还是有话要说?
没……没有……苏折羽突然觉得更甚以前的紧张,似乎这七日不见,令她已全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的主人。
没有?拓跋孤哼了一声,不对吧?你若有话要说,不须藏藏掖掖。
苏折羽俯低的脸孔并不抬起,却咬住唇。是的,她原本是不顾一切地跑来这里找他,只因为她不知道他把她救活又弃她于不顾究竟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思。她不敢再寻死,可是倘若他再也不来见她,倘若再不能跟在他身侧,这于她,岂非比死更痛苦?她要如何这样痛苦地活下来?
折羽想求主人……求主人……不要丢下折羽。她强忍住语气,但话语一出口,竟是声泪俱下,再也说不完整这个句子。
拓跋孤不意她会说这样一句,原想要那般悠闲地去倒桌上的茶,可那手却也已无法拿捏住悠闲之态,只有口气还拿捏住了,只道,怎么?
折羽知道性命是主人给的,再……再不会敢轻生,可是是不是——是不是从今往后,主人都不要折羽在身边了?若是如此,便请主人明言!
她也不知自己如何有勇气说出这一番话来,只是那种不被他需要的痛苦已然超出了其他的一切,她再顾不上害怕别的——即便是他对她发怒、打骂,她都从来甘之如饴,只有这漠视令她痛不欲生。她只希望拓跋孤听到她这番话后是将她训斥一顿,那她恐怕反而会大喜。却只怕他开口承认一句是,那么她活着的一切意义也便结束了。
拓跋孤并未便答,却站起来,走到她面前。
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来看你?
苏折羽不敢抬头,压着低泣。道。折羽不知。
因为你直到今天还是这个样子,苏折羽。他伸手,抬起她的下颌。你见到我就又哭又闹,叫我在那七日之内。如何静得下心来疗伤?
主……主人……?苏折羽不知他的这个回答里,有没有自己未曾领会的意思,一时忘了流泪,目光无辜地望着他。
只是看来即便不见我,你也哭得够了。是么?他看着她红肿的一双眼睛。
苏折羽听他语气,忧惧渐去,声若蚊蝇道,主人……主人还愿要折羽么……?
拓跋孤一笑,放下手道,你先站起来。
他只见苏折羽身体微微一晃,似乎是不敢就此站起,不觉伸了手给她道,你便那么喜欢跪我?
苏折羽竟是不敢去接。连目光都不敢去触那一只手,小心而迟疑地还是自己慢慢站起,忽尔抬眼望见他的表情,那样罕有的温和偏让她回想起那一切无可挽回的羞耻的过去,令她不由自主地扑到他身上。身体软了下去,竟抱着他的腿嚎啕大哭起来。
为……为什么……她抽噎着。上气不接下气。主人……为什么还要对折羽……这么好!
好……?拓跋孤苦笑。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对你?他反问。
折羽……折羽现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为什么主人会救我,我一点都不明白!折羽只记得主人说……说折羽终是要为主人而死,更何况折羽已为别人玷辱。可是……为什么又会……
我是说过,可说过的话。一定做得到么?我说去大漠找你,我去了么?
沉默。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或者这是种借口——给自己找一个,当时竟会选择救她的借口。又或者,是他心内某种从不曾明言的自责的开始。
苏折羽颤抖着,抽泣着,断断续续道,可是……折羽真的不知要怎么做。折羽对不起主人,本已存了必死之心,却又……现在又不能死。折羽总是——总是在主人最需要折羽的时候,不能为主人分忧,还拖累主人——上一次拖累主人……拖累主人误了徐长老的遗言,这一次……这一次差一点拖累了主人整个青龙教……主人若是责骂、责打,怎样都好,可为何什么都不说,为何……为何要这样原谅了折羽呢!
拓跋孤似乎是怔了半晌,才摇摇头。就为这个,你几天都想不透,对么?你什么都是跟我学的,折羽,就连如此较真的脾气也是么……?可是你却学错了,你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不然你就不会到今天都弄不清,到底哪些事会让我生气,哪些却根本不会。你拖累我——不错,只是那又如何?徐长老那件事我早不想起,你为何还要耿耿于怀?这次的事情,如若你当真明白我的意思,又怎么会做出那般举动——折羽,你如真那般较真,那么从一开始你就该心知让单疾风沾染你身便是死路一条,又何必心心念着将金环送还于我?犯一条死罪与犯两条,难道不是一样——你如受不了那痛辱,早该当场自决;若你非要忍辱负重,便该把此行情况与我尽数说明后,才由我来处死你,又为何要见了我面又说无颜见我!你最后选择把金环给我无非是想证明你至死都对我忠心耿耿,可是苏折羽,要知道我根本不需要你这样!
伏在脚边的苏折羽身体又是轻轻一震。他看着她,竟酸楚起来。是的,他从未对她像今天一般解释过任何事,所以,她不明白,又怎么能怪她?可他不知自己还能怎样说,还能说什么了——“我根本不需要你这样”,因为她对他的心意,他早就知道得足够足够了!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她若那时便死了,倒也罢了。
等苏折羽哭声渐低,他转开脸去。起来把该说的都给我说清楚,不要整天哭哭啼啼的。
苏折羽慌忙站起,衣袖拭泪。是。主人请先坐下。她怯怯走到椅边道。折羽……折羽把此行情况向主人一一禀报……
拓跋孤果然便走了过来。却不便此坐下,先伸手道,金环呢?
在这里。苏折羽连忙自怀中取出,恭敬地呈给他。
他接过来,仔细地看。这金灿灿的饰物,已然十余年,却仍旧光亮。
我先拿走了。他将金环收起,示意她坐下。苏折羽哪里敢坐他这座位,但瞧见他全无可议的眼神,竟也只得惴惴坐了下去,身体却紧张地虚着。
说吧,从你离开安庆说起。拓跋孤靠在桌边,看着她。
苏折羽怯然点点头,道,折羽依照主人吩咐前去楚楚伯家里,从安庆到大漠,途中并无异常,他们二老也一切都好,楚楚姑娘的祭日,折羽也一切都照主人吩咐办了,决计……未曾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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