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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芷恍恍惚惚,却是走去另一个方向,腹中蛊虫痛了数日,此刻竟不知是轻了下来,还是已麻木了。但这方向却不会错的吧。她身体轻飘飘起来,勉力定了定神,才不致被那白花花的日光照得晕倒,眼前却是一阵阵发黑。
慕容……你当真会在那里么?
午课时分,她依稀听见了寺院的诵经之声,匆匆走上台阶,那种共鸣愈发强烈。恍惚穿过人群,却是被人拦住。
施主请留步。那寺庙门前的中年僧人,半抬手臂将她挡下。
林芷似是茫然,张目四顾,一众男女都在寺门之外祷祝。她低头,似乎不确定要如何开口,想一想道,小女子家中不幸,想向贵寺求些香烛供奉。
中年僧人似觉奇怪,道,市中自有香烛铺,施主为何……
他却突然停住不说了,似乎觉察到什么。
这女子所着缟素,他心道,岂不与寺中那人太过相像?
犹豫间,林芷身体突然颤抖,嘴唇扇动,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僧人顺着她的目光向前看,只见山寺的内门边,有过同样素白衣袂一闪。
原来……僧人脑中闪过念头,手臂放下。施主请进。
林芷顾不得太多,跌跌撞撞向寺中行去。那白影好似不欲叫人发现,走得飞快,直到了庙宇深处,才自停下,回身,向她一望。
慕……慕容……她声音沙哑,几不能言。
慕容荇闪入边上门内,伸手向她,示意她跟来。门内是个小园,幽幽暗暗的一条小道通向他的住处。
林芷迈步上前,手腕抬起得如此胆怯,却不料慕容荇全力一握,她跌入园中,跌入他怀里。
阿芷。他抚摸她的头发。你没事就好。
她身心一起颤了颤,细细的泪水,再次流了下来。
他才感觉出她瘦得如此厉害——抱在怀里的人儿,竟形销骨立,半分不见昔日的丰润。你……你受苦了。他喃喃地说了句,却说不出太多,扶肩抱起了她,便去自己的屋子。
我……我马上要走的。林芷慌乱。
你还有走么……?慕容荇的话语,虽是疑问,却又似在苦叹。
我……要走的。林芷虽然坚持,声音已微弱了,陷在他臂弯中的身体,像是已沉进了他的胸膛。
你上次的伤……慕容荇像是咬了牙,才决心提起这个话题来。还痛不痛?
林芷摇摇头。已经不痛了。她想那剑伤,比起蛊毒蚀体,又算得什么呢?
他踢上门,径直将她放在榻上。她坐起来。慕容,我有话对你说……
坐落在东北角的这间房屋,光亮竟只透得半明半暗。她坐在慕容荇的床上只说了半句话,他的手就掩上来,抹过她的唇,也抹去她所有未出口的语言。
他慢慢地将她的耳环取下,再是头饰——她的嘴自由,却沉默了,无力说出半个字来。他坐下来,坐在床沿,她身体就失去了力气,软软地靠在了他身上。
于是慕容荇的手抚过了她的脖颈,略带一点凉意地,伸入了她的衣襟。林芷的矜持令她只是轻轻呻吟了一声,一切的快意,她只用一双眼泪尽情表达。
慕容荇抽出手,除去她的鞋袜,开始解她肩上的衣钮。她突然惊觉什么,左手一抬,按住他手背。
阿芷?慕容荇疑问。
不要。她突然惊惶退至床角,胡乱抓过翻开的衣衫,将肩臂遮盖起来。
阿芷。慕容荇俯身过来,她慢慢仰倒,那一双眼睛,却只是瞪得大大的盯着他。我……我不想……
慕容荇将她手中抓着的衣衫一抢,却觉出她攥得异常之紧,不由真的有点儿奇怪了。你……你不舒服么?他关切地问她。
我……我是想……我们都是戴孝之身,现在……现在不能做这样的事……林芷目光游移。
戴孝之身?慕容荇冷笑。从你让我离开银标寨那天开始,你早就已经选择了我,而不是这身孝了吧!
慕容!林芷似要否认,声音却又发颤。
你不怨你,我不勉强你。慕容荇坐起来。但你也不必对我说教,现在你我都已没有回头路可走。
你又回来这么近,是……是为了见我吗?林芷也坐起来,依旧紧紧的攥着衣襟。
是为了见你,也是为了把你带走。慕容荇道,既然你来见我了,就是已经作了决定了,对不对?
不是的!林芷很是坚决地道。我来见你,只是因为……因为想你,可是,我马上就要回去的,因为……
你少说那些废话!慕容荇似乎是愤怒了,一把将她的手腕捏过。我就不信你不后悔那天没跟我走,难道你……
话语未完,他突然像是一愣。这是什么?
没有,没什么!林芷拼命抽回手腕,却反被他牢牢握住,反手一拗,林芷痛得松开手来。紧攥的衣衫终于跌落,整个前臂的道道割伤,清晰无遗的暴露在他视线里。
阿芷,这是怎么回事?慕容荇一急之下,双目竟透了红。这些伤口是怎么回事?
林芷却只是掉下泪来。你问我……怎么回事?难道你……你不知道吗?
我……我不知道——你好好跟我说,阿芷!
你……你在我身上下了蛊呀……
她声音轻柔得像是赞美,却又清清楚楚是种控诉,是个霹雳打在慕容荇头顶。蛊……?他怔怔地道。那……那只是为了让你能找到我——难道说,竟会叫你受那许多苦?
他痛惜得将她抱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地爱抚她裸露的双肩。都是我不好。他轻声地道。你……你受了什么样的苦,都一五一十告诉我,什么都告诉我,不要放在心里,一个人受着!
她确信他是真诚的,于是将这钻心之痛一一道来。
那现在呢?他疼惜地抚她的手。
现在……不疼了。林芷轻声道。见到你,就……不疼了……
那就别离开我,跟着我,一辈子跟着我!
林芷倚着他,却是说不出话来。
你听我说,阿芷。慕容荇缓缓解释道。那一天对你下蛊,是因为我也曾料想到你或许会离开我。我担心以后没有机会再来找你,没法与你联络。听说这一种“情蛊”成双成对,能互生感应,相距百里方圆之内,便会知晓,所以——我便用在你身上。我只以为你会和我一样,只是感觉些微震动,却没想会害你如此……
你在自己身上也施了蛊?
自然了——情蛊何曾只有一只的呢?不先对自己下蛊,又如何渡到你身上。只怪我太过匆忙,又太过紧张了,后来,也什么都没向你说明白……
林芷静静地蜷在他怀里,不声不响。慕容荇抚摸着她臂上的伤痂。别走了,好不好?
但我……林芷闭上眼睛。我们先不说这个,好么?这温柔的语声,却又有种说不出的坚持。
好。慕容荇放平她身体。她不再反抗,只一直闭着眼睛。她知道他在看她,看她这张泛着轻愁的脸庞。她对他的全部奉献,已清清楚楚地写在上面。
又有哪个男人能抵挡这样的媚惑。
光线仍是朦胧。这个冬日,并不冷,反而显得温暖——暖洋洋,又懒洋洋。林芷的身上,又迅速轻覆了一层汗珠。
外面嗡嗡的诵经声,像是种讽刺,更像是种异样的刺激,让她直到最后,才微微睁开眼睛,用再没了半分力气的声音软绵绵地在他耳边呼吸,用手按住他同样渗汗的脊背,不让他的胸膛太快从自己胸膛离开。
冷么?慕容荇以为她怕冷,手臂抱住她。
林芷却摇摇头。不疼。她恍惚中听错了问话,只以为他问她疼或不疼。
慕容荇对她错误的回答回以一哂,一再吻遍她的身体,才起身为她覆了条毯。还未消退的身体的感觉令她一动也不敢动,好似初次尝到的那般美好,稍稍一动就好魂飞魄散。
阿芷。他犹自俯身去吻她的唇。不要回太湖了,好不好?
林芷好似被从梦中拉出,微微转头,默然。
阿芷——慕容荇步步紧逼。
……至少……让我把这次的事情办好……林芷口气已然松动。
她后悔自己这不坚决——即便是说话时,她也已后悔,所以一个侧身,将那毯子盖到自己头顶,裹紧了略显闷闷不乐。
慕容荇却是笑了。其实你什么都不用担心的。等一会儿我便把我这些日子以来的事情都告诉你——也把我看得到的我们未来的好告诉你。阿芷,我总不会叫你后悔的。
我不后悔。林芷轻声道。我从来都不后悔。
她或者只是在骗自己,或安慰自己,因为一个人又怎可能从来不后悔。
外面的午课声像雾一般散了——散了之后,整个世界才好似突然安静下来。林芷心中恍惚间想着两人适才举动,想到竟是在这森严寺庙之中,这庄重诵经声里,再想起自己本该守住的一身缟素,心中一时竟不知是绝望还是清明。
反正我已是个极大的罪人——我早已万劫不复,又为何执着于不名一文的所谓良善?
也许我真的错了。她喃喃地道。原来一个人明知道自己错了,竟也还是会一直错下去——原来这世上,真的会有这样身不由己的事情。或者并不是,或者我根本是在找借口,因为,一切都是我自愿的。我甘愿为了他放弃自己从来相信的一切,放弃师门道义与昔日亲情——只因为比起那些,我更离不开的是他?
慕容,我……
她翻转身来,想对他说一句什么——说一句,她长久以来未曾说起的表白之语,却突然,像是被什么抽住了脖子,那只原本只是微微掀开薄毯的手,一把抓住了尚未穿戴停当的慕容荇。
怎么?慕容荇手臂被她捏紧,察觉出一丝异样。
……疼……!林芷大口地抽着冷气。那腹中毫无先兆地泛上来的,可不正是那蛊毒蚀体时的痛楚,猛烈地、深邃地抓住了她的每寸筋络,令她瞬间生不如死。
那变得太快的面色让慕容荇也惊出一身冷汗来。什么疼?他慌忙握住她手。是……是那情蛊?
林芷勉力点点头,气息都几乎难以为继,手指深深地陷入了慕容荇的掌心,这小小的指掐之痛也许只是万分之一,但慕容荇竟也已体会的足够深刻。他看着她只一眨眼就疼到在床上翻滚,竟是完全失措。
怎么会……他脑中一时全然空白了。难道她往日竟都痛苦到这般?可不是说见了我就没事了?还是说……还是说方才那一番云雨竟令得情蛊又行发作?但同样种下情蛊,我又为什么全然无事?
豆大的汗珠已落下,薄毯蹂躏,林芷双目紧闭,面色沉灰,几近昏厥。你先别怕。慕容荇缓过些神来,迅速封了她几处穴道,以冀缓和她的痛楚。我们马上去找卓燕——眼下他就在江阴——他懂得蛊术,一定有办法!
别……不要……林芷微微睁开眼睛。你不要……不要出去……他们……都在呢……
慕容荇知道她担心水寨众人见到自己必惹麻烦,虽可易容,但一来耽误时间,二来若负林芷前去,断然引人注目,是以也只得承认她说得有理。你等会儿。他抽开手边整着衣裳边跑出去,少顷,又回来。
我已让人帮我去请卓燕尽快来一趟。慕容荇道。你……你再忍忍……
林芷气息变得微弱,不知是疼痛稍有减轻,还是实在已无力气。隔了一会儿,她又睁开眼睛来。能……帮我把衣服穿上吗?
慕容荇欲劝她暂且休息,转念又想到卓燕若来,确是不便,也便扶起她,小心翼翼地给她披上衣物。林芷似乎好了一些,强笑道,我没事了,适才只是突然发作——
慕容荇瞧着她血色全无的一张脸,竟是不知说什么好。他抚摸、撩动她叫汗浸湿的鬓发。早知情蛊这样伤人……他无谓地重复着。
以前在朱雀洞,看到别人中了蛊,好像也是痛苦得很。林芷苦笑。
那不一样。他们服下的蛊虫,施蛊者自身不受蛊,只消操控蛊虫,就可令他们做任何事——情蛊的话……却要复杂得多。但……但并非无药可解。既然害得你如此痛苦,我一定设法帮你将蛊祛除了,你也就不会再受它侵扰了!
林芷只觉四肢无力,躺在床上,只是点点头。
却不料僧人带回来的,只是卓燕的一个口信:现在太亮了,我晚课时分再来。
慕容荇不由咬牙道,岂有此理,这个卓燕,不到天黑不肯走动,他便是见死不救么!
晚上么……林芷喃喃道。那不行,我要先回去一趟。
回去?你……你若再疼起来,又怎么办?
但我与他们说好,三个时辰后在客栈见——现在已过去两个时辰,我无论如何等不到晚上的……
我不准你走。慕容荇道。反正你已答应了往后随我,又何在乎这点小事?
我终须给他们个交待——而且,而且你的事情,虽然有人在怀疑,却也不能就此暴露了啊!
慕容荇略一沉默。谁在怀疑?
夏家庄庄主,还有……
林芷小心瞥他一眼。凌厉。
他们么。慕容荇似乎并没往心里去。
对。而且夏庄主还同我一船来到江阴,怕是现在仍在江阴城内。若我就这样不明不白走了,一定更增人对你的怀疑……
慕容荇似乎也有几分犹豫,却也终究是不放心她。那么……你想怎样做法?
我暂时不随你走。林芷道。我先回水寨,等到时机合适,我再来找你,好不好?
你还要回水寨?你若再回去——我这趟来找你岂不是白来了?我们已分开很久——够久——有一个半月了!“时机合适”又是什么时候?
我知道你若想在朱雀山庄立足,现在这个时候对你来说很重要。林芷道。你现在就带上我——也会拖累你的。等你站稳脚跟,有了足够的靠山,不再怕人知道真相的时候,我来找你,那时候,不是更好吗?
但我担心你——
我没事的。林芷微笑着,伸手去抚他的脸。我真的没事的……我现在知道你真心为我好,我……我很高兴……
不管怎么说!慕容荇一把按住她肩膀。你现在不能走。我要等卓燕来了,确信你真的可以没事,才考虑你说的这种做法。
但我与他们约了……
让他们等着!难道我真的比不上他们重要?
林芷只好不说话了。被他强拦着,她又有什么话可说。
腹中其实仍有些疼痛,却轻了许多,不再叫她痛不欲生。她其实也害怕,若离开他,是不是又会像之前那样剧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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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铮已从客栈出来。奇怪。他说道。店家说,没有浑身缟素的女子来过。
没来过?邱广寒倒是一怔。
适才在市集,倒是见过几个素衣之人在买东西。一名刚回店的伙计插话。
看来是水寨的人在那里。夏铮道。不若我们先去市集看看?
也好。凌厉道。说不定是昨天我和广寒暴露了踪迹,他们早已转移去了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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