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下雨了。一粒粒,一滴滴;一丝丝,一缕缕;一串串,一片片。
竟是倾盆大雨!
西山路泥泞得几乎难以前行。凌厉已迷得睁不开双眼,那白马也是四肢皆泥,不住地叫雨打得回头欲撤。凌厉只得下了马来,将之拉到树下系住暂避,咬紧了牙自己跑上山去。
她是被雨困住了么?凌厉心道。会在哪里躲雨呢?
他心中也不能确定她今天也来了西山,可是他还能去哪里找?浸湿了的浑身衣衫变得极重,令他几乎难以前行,才一忽儿工夫,雨竟似已能将整座山吹去。这样的声势令他无论如何也找不见、听不见任何动静。他只能用一双疼痛万分的眼睛透过黑夜的迷茫四处看。
所幸,最大的雨也只是一会儿,随后渐渐地小了。
他已走近山顶。西山上那些春阳里的花儿,他一支也没有看见——这漆黑的夜晚它们只怕已被雨打熄了性命,徒留一片残红了吧?
并没有多少树的山顶,他很容易地就看见了一间草屋。
草屋似乎是砍柴人,或是猎户的临时居所。在飘小的雨滴间,他瞥见隐隐的火光。
她应该在这里吧……?凌厉顾不得满身的狼狈,只稍稍绞了绞袖上的水,便向前走去。
只是,雨已将停,为什么她还不出来?
陡然间,在微弱的光线之中,他看见那砖房的门口竟倒躺了个人,头朝自己这边,脚向门口——凌厉几乎不用细看,就知道这是个死人。
他心中一凛,停住了步子。看装束,这人似是本低的猎户——是被人杀死在此的——砖房里的究竟是何人?
死尸离那砖房太近,要过去仔细检视,只怕是会惊动屋中之人。凌厉悄悄将自己衣摆捏起,再绞得轻了些,身体跃起,轻轻巧巧地落在那屋顶之上。
屋顶铺着厚实的茅草。凌厉小心揭去一小蓬,随后又一蓬,向里看去。
广……
广寒?
那火堆在熊熊燃烧,跃动的光芒将邱广寒整个人都映得那么不真实,可是那张脸——他怎么能忘得掉,就算这表情是他从来也没有看见过的;就算这一幕是他从来也没有想象过的!
她仰躺着,伸开了双臂,闭着眼睛,脸上的表情几乎是圣洁,可那雪白的脖颈上却俯着一个男人的嘴唇。他压住了她,贪婪地、饥渴地吮吸她的身体,就算只看背影,也认得出赫然是那曾欲取自己性命的付虎,而她,竟半点没有反抗!
凌厉几乎已不知该用何种心情来招架这景象,甚至根本不想招架,一瞬间,只觉得所有的自己都脱离了自己,都愤怒地将那屋顶重重一击,整片地击碎。什么重伤之后无法运剑——根本都是借口。他拔剑出鞘的动作分明快得连没受伤的时候都没有哪一次比得过,转瞬之间人已落到付虎身后。也不用思索了,也不用考虑了,甚至不用屏息提气准备这一切——那样剑光一闪,只是“唰”的一声,便有鲜血飞溅,那刚刚惊慌有觉的付虎根本还未及作出任何反应,竟已身首异处,而那首级竟被凌厉盛怒之下的剑锋带得飞出许远,直撞到墙上,方自“夺”的一声落到地面,溅然有声。
邱广寒觉出身周的异样,睁开眼睛来还未看个确实,啪的一声,脸上先重重吃了一掌。你还知不知道羞耻,邱广寒!她听见凌厉的声音近在咫尺。
她听出他的愤怒之意,嘴唇微微动了一下,没有说话。他跪在她身侧看着她,那只手仍然抬在空中,恨不得再狠狠打她一耳光的冲动被他强自捏碎了,抑在了手心里。
我宁愿你是真的恨我,真的不肯原谅我,真的永远不当我是朋友——你所做的所有一切都不过是生我的气——因为我不相信你真的会变成“那种人”!可是我错了是么?你并不是做给我看,你是真的变了,竟会容许一个男人这样对你而……而……全不反抗!
邱广寒却反而冷笑了起来,理了理散乱的长发和扯皱的衣衫。我变了么?她反问。我很久以前就告诉过你,没有意义的事情,我是不会去做的。既然落到付虎手里,我反抗又有什么用?
你的意思就是说,如果我不来,你就任他胡作非为了是么?
是又如何。
你……
你没资格说我。邱广寒轻蔑地抢断他的话。这笔账先记下,我要是告诉哥哥你胆敢打我,你有几条性命都不够赔的……!她说着站了起来。
凌厉却苦笑,摇了摇头。我只恨我打不醒你,否则我又何惜自己的性命……
不敢就是不敢,何必说得这么冠冕堂皇。邱广寒的话便如利刃刺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只是不平,我之前对你那么百般不依,却在旁人那里任凭摆布,而且这个人无论怎么说都不比你,还是你的仇人——但我却只告诉你,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比你清楚得多。
这冷冷的言语如此不惊不乍地从邱广寒口中吐了出来,而后啪地一声,她听到啪的一声,火灭了。
不是火灭了,是她的世界暗了。她的知觉只停止于这最后脸颊的一疼,和这最后啪的一声。她晕了过去。
他没想过对她下这样重的手,可他只是听不下去了——不想再听她这些冰冷而刻毒的语句。他也支持不下去了,震惊与愤怒与适才那电光石火般的杀戮,他的内外伤一起发作起来,他忍受不了了。邱广寒是疯了,他想他再听她说下去,他也要疯了。
他重新跪下来,看她。——是你么?他一遍又一遍仔细地看他,看这个不再是邱广寒的邱广寒。不应该犹豫。他忽然起念,抱她起来。要离开这个地方,离这里,离洛阳城都远远的,兴许,那个以前的她,还会回来。
雨后的深夜,阴沉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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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儿的儿。
她听到马儿在走。剧烈的疼痛还残留在脑海之中,她首先忆起的是前一次。
前一次,凌厉被付虎与慕青暗算,她被付虎打晕过去,然后醒来。是某种紧张逼迫她醒来的。身下是草地,不柔软,也不算坚硬的草地。她睁大眼睛,一片一片,都是血。
她猛地坐起来,小小的晕眩里她只看见凌厉躺在那里,有一个什么人俯身点了他几处穴道,她有几分茫然地认出他来:颜知我。
正好,你醒了。颜知我很和善地朝她笑笑。不过这位凌公子似乎不大行了。
她说不出话来,只是连忙爬起来,跑过去看。
如果他死了,你准备如何?颜知我问她。
有没有办法救他?她答非所问。
颜知我皱眉。你还关心他的生死?
邱广寒已经不准备理睬他。她摸摸凌厉的胸口,他的心还在跳。她看看四周,好多的血。
乌剑——她看见它孤零零地掉在边上,捡过来插回剑鞘,忍不住哭起来。
只要你一句话,我就救他。颜知我突然道。你说,救,还是不救?
什么意思?邱广寒抬起头来。你能救他么?当然要救他。
但是他若不死,你就还要被他纠缠这十个月。
那也比他死了要好!邱广寒回答得很快,却也很怪。
她并不知道颜知我就是那个与凌厉立下赌约之人,颜知我却知道,邱广寒如此说,就证明凌厉还没有输。他除了动手救人,没有别的选择。
所以他虽然摇头凌厉如此不济,却又不得不佩服他。只是,另有一句话,邱广寒后来却没有转述给凌厉。
“反正你迟早要变的,为什么不早点让他解脱。”
她仿佛明白,却又不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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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哭了。这一次醒来的时候,她哭了。
她看见白色的马儿在走。她倚靠住一个人,一个温暖的怀抱。他把她搂在怀里,慢慢地,一点一点在马背上颠簸。她起初略略地愣了一下,可是不愿出声。有这样一个依靠是多么美好,多么值得憧憬的事情,为什么要把这幻梦冲走呢?
她睁着眼睛,看着浮白的天色映在路边的水洼中,草尖上。她不自禁地往他怀里靠得更深了些,却又小心地,好像是怕叫他知道了。的儿的儿,还有一匹马的声音。她不用转头,黑马就在边上,被自己身后的人一手牵着。马背上摆满的是她采来的鲜花。黑马白花,这清晨,太美好。
她哭泣起来。
她偷偷地哭泣,悄悄地哭泣,而早晨的静谧终于承受不住这一切。她转回脸去,埋在他怀里哭出声来。
他才知道她醒了。
马走得更慢,几乎停住了。似乎她的这种示弱表现让他很欣慰,却也让他心中一酸,搂着她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那么久才来。她抽噎着道。你再不来,我真的不知道要……要怎么办才好!
他轻微地一怔。
对不起……他像是呆住了,慢慢地才说出话来。是我……来晚了……
是了,我只是想她可以反抗的,她甚至伤过人,杀过人,用她头上那锋利的簪子——可是我却忘了,昨天并不是十五。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她又怎会有勇气去杀人,尤其是她已经对此深深恐惧之后?
他忍不住伸手去抚她的脸颊,那昨晚被他打疼的地方。她满脸是泪。
邱广寒迷离着眼睛,沉默了一会儿,只见小半个日头从远处若隐若现出来,不禁侧过头道,我们去哪儿?
总之……先离开那个地方远些。凌厉也并不肯定地说。
邱广寒嗯了一声,仍是这样靠在他怀。
仿佛又变回了从前,那个并无心事的邱广寒,和这个并无非分的凌厉。唯一不同的是,她已经是别人的未婚妻。
所以,所谓从前,也只能是一个“仿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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