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个突然闯来的少女,凌厉还真的没有时间准备。直到夜深,邱广寒似乎已睡着了,他却愈发不能入眠,没来得及消化的幕幕对话与种种情绪令他翻覆了一会儿,坐了起来。她躺在他床上,而他睡在地下——大概是冬夜的凉意丝丝渗入,让他没法安定。
从伊鸷堂的追杀,到邱广寒的出现,以及方才的种种,此刻回想起来,恍如并不真实——看起来好像是自己在拿主意,但是怎么就没有办法坚持自己的想法,莫明其妙地让一个女孩子住进了家里?以前只有自己想对一个女孩子下手的时候,才会让她留宿——那么今天,我是不是也存了此心?
邱广寒的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他起身,到床边,悄悄看她。全黑的深夜,那张脸孔以凌厉这样的目力都只能看到一个约摸的轮廓。然而便是这样一个轮廓,他也已经觉得心跳加速。他忽然想起了白天眼皮的那一跳。难道那一只眼跳的也非财,而竟是色么……
他这样想着,俯下去,以一种自己都有点鄙夷的态度,欲侵食她的双唇。只是,在将触到她的一刹那,在这漆黑夜里,他忽然回忆起白天见到她的那个瞬间——忽然一切无比清楚,她从竹林里忽然奔出,她素色的衣摆,她惊慌的表情,她微微凌乱的一头青丝,她从他眼睛一直穿透他心的那一整个人——他陡然停住了,呼吸相对,却不敢再移动分毫。
我是怎么了。他感觉到额头冷汗的时候,几乎有点绝望。
我竟然不敢碰她。
这一夜没有人来寻衅。雪停得早,有一点儿微弱的阳光。凌厉起来的时候,邱广寒就坐在外间一小方阳光的地方,拈着针线缝补自己昨天那件上衣的裂口。看见他出来,她笑了笑道,你起得好迟,也不怕被人找来!
凌厉有点尴尬。你不要缝缝补补了,我哪里好意思叫你做这些。他说着走过去。
好啊,不补就不补——趁天气还好,凌公子——我们等下要不要去竹林把那些个……那些尸体埋了,这样也省得被人找到。
凌厉一怔,道,那就不用了。
不用了?邱广寒停下手中的针。你昨天不是说……
昨天晚上,我去过了。
昨晚……?邱广寒疑惑。
凌厉笑笑。自然是你睡着以后。
他心里却说,要不是因为你,我才不会睡不着到跑出去埋了大半夜的尸体。
邱广寒不高兴地瞪着他道,这不是很危险么!你受了伤,还冒着雪,黑漆漆的……
凌厉摇摇头。没什么事。他只说了一句。
我是担心你呀!邱广寒嗔道。你的伤真的不碍事么?今天你就休息吧。
我……凌厉犹豫了下。原本想说,天气好了,可以送她回去,但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
你后面……什么打算?他试探性地问她。
我就在你这里躲一阵——行吗?邱广寒道。若说我是不是再也不回去了,我……也说不准,但至少现在,我还是不想回去,你……能收留我么?
凌厉只是哦了一声,道,那我出去一趟,一会儿就回来。
咦,你去哪里?邱广寒紧张道。别要乱走,被那些坏人发现了就不好了。
就在外面。我去拣些好点的竹子给你做张床。
邱广寒一愣,脸红起来,喏喏道,好啊,我占了你的床,也是不好意思呢……
屋子究竟是不大,凌厉将外间桌椅都移到了门外,才勉强能把新床置于外间,自己用了,内里还是留给了邱广寒。不必共处一室,失眠之虞总算也没了。
这往后的数日,两人似是猜忌尽去,颇为融洽地住在一起,也未再提起要送邱广寒回家之事。凌厉渐渐地发现邱广寒确实无论做什么都是极轻手轻脚的——这似乎是天生的,仿佛她天生就收敛着自己的气息,每回走过凌厉身边的时候,他都只能感到极微弱的人气。苏扶风曾有一次想吓唬他,也许因为她并未全力施展,二十步时就叫凌厉发觉了;邱广寒也有一次这么做,却竟在距他两步时,他才陡然惊起,几乎骇不能言。只是,她永远只说自己从未练武。他不明白,若她真的有心欺瞒,又为什么不把这身轻功藏起来,要叫他注意到她的不寻常?
伊鸷堂——果真没有找到这里。邱广寒道。可见你这地方确实隐秘。
凌厉嗯了一声,不置可否地继续吃饭。这已是第五日的晚间。
明天我得去买些米面回来,吃的都快没有了。邱广寒又道。
你?你去了还认得路回来么?凌厉笑起来。算了,还是我去吧。
可是你——你倘若去了集上,就有可能叫那些人发现的啊!
这么多天没人来——早走了吧,谁也不会为了一把剑而在临安城等这么多天的。
这是为了宽我心吧?他们为了找你,先前两个月都等了,这几天又算什么?
宽你心——你是想说你关心我?凌厉笑着斜眼瞧她。
邱广寒却没心思跟他调笑,道,你不是跟我说他们有多么多么厉害么,你肯定是知道的,这么出去危险得很。不让我去就算了,那你也别去,我们就挖野菜野果做野人好了!
冬天哪有这些东西,野人也不是想做就做。凌厉笑道。而且,我觉得邱姑娘你这些日子仿佛瘦了,倘若再不能吃得好些……
我瘦了么?邱广寒站起来,跑回屋里去照镜子,出来道,哪里,我没有么!
凌厉摇头道,吃饭吃了一半就跑走去照镜子,你这样可能不瘦么?
邱广寒扑地一笑,道,原来你拿我开心。
凌厉也不禁笑了笑,不过随即道,你放心,我去不会有事的。
那也好,不如……改一下装,剑也不要带去,免得叫人注意。邱广寒道。
凌厉脸色顿时一变,冷冷地道,对不起,我不习惯让剑离开身边。
邱广寒脸色也一变,道,你怎么了,还在怀疑我有什么坏心么?
凌厉离座站起道,我没这么想。
没这么想,那你说“对不起”是什么意思?
我不想跟你争。凌厉道。我本来早已不想这件事了。
邱广寒怔怔地看他走回屋子里,多少有几分委屈。
这事并无定论,不过第二天一早邱广寒起床,却发现他已自出去了。她一个人百无聊赖,只能顺手拿起手帕,绣起字来。
凌厉过了正午尚未回来,邱广寒略觉心烦,手帕上的字绣了又拆,拆了又绣不知多少回。反正无米下锅,便也没吃饭。到了黄昏时分,凌厉仍是不见踪影。她心中焦急起来,几次到屋外等他,心道倘入夜时分他还不回,我便去找他,现在还是静下心来,绣点东西才好。这么想着,便又回进里屋,拿起绣针来。门突然一响,邱广寒心中一喜,立时站起,门帘已一下子被掀开。邱广寒看见来人并非凌厉,腾地退了一步,叫出声来。
眼见天色渐渐地黑了,凌厉望向酒馆外面,才开始有些后悔。昨天她的话该是好意,我却又自己心中生疑——故意地不回去算什么呢?我是在与她赌气?
他想着站起来往回走,却越走越是心惊起来。
她可能会担心,于是,一个人出来找我,又在竹林里迷路?如果跑来集上了,会不会被认识她的人找回去了?万一遇上伊鸷堂的人那又……不对,不对,他们怎会知道她与我认识……但是无论如何——邱姑娘,邱姑娘,你还是不要想到我吧,别给我担心最好——我立刻就回去。
各种念头令他飞奔起来,到屋前,他飞快地撞进门去,把买好的东西放下,喊道,邱姑娘,你在么?
我……在里面。邱广寒的声音从里屋传出来。
凌厉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道,我回来晚了,累你久等,实在对不住。
……没……关系。邱广寒好半天才道。我在绣点东西,你要……来看看么?
好。凌厉朝里屋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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