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别反悔呐!”
“从现在开始待我好,把你之前,虚度的那二十多年,不曾与我相识的日子,悉数补全给我,不就好了?”
晴岚孩子气的捏住饕餮的两只耳垂,与他对视,眼里,是少见的认真。
“你可知道,债这种东西,向来都是利钱比本钱可怕,不趁早儿偿还,只会越欠越多的。”
“你若再多犹豫踟蹰,想着待我长大几年再还。”
“却不思量,万一介时,利钱多的,你这辈子都还不起了,可该如何是好呢?”
“那就下辈子还。”
“下辈子不够,就下下辈子,接着还。”
饕餮突然笑了。
与此同时,他将只及他腰身高的晴岚,紧紧的箍在了怀里。
这只吃定了他的小狐狸崽子,真是,真是……
咳——
门外,突然响起了一声轻咳。
紧接着,那独属于九叔的脚步声,便移进了房间。
九叔的膝盖,因伤长了骨刺,一遇寒冷,就会疼痛难忍,连走路,都会抬不起脚来的一步拖地三次。
为了给他减缓疼痛,翎钧特意使人用兽皮,给他做了几副护膝,还特令德水轩,火盆昼夜不息。
但饶是这样,九叔的腿,依然是,一年,比一年疼得厉害。
曾经,也有过宫中御医,想与九叔这位明面上的德水轩走动亲近的,颠颠儿的跑来给他瞧望,但结果,却是无一人不摇头退却。
因此,对自己的腿疾,九叔早已死了心。
在他想来,连横竖不过是个疼,怎也不至于死过去。
大不了,等再过几年,翎钧地位安稳,给德水轩寻到了,比他更合适的掌柜,他卧榻不起,也能放得下心了。
知九叔不能受凉,饕餮忙放下晴岚,转身,关上了窗户。
因遭九叔“撞破”,他脸上的桃色,比之前时候,更胜了几分,但饶是这样,他依然选择了,在闭合窗户之后,俯身,将晴岚重新抱了起来。
这是,他的娘子。
虽然,年纪还稍有些小。
但他可以等。
恩,或许,他可以去找他们家三爷商议,先跟她把堂拜了,待她,待她年长几岁,再圆房?
有些事儿,终究是,宜早不宜迟的不是!
“汤,还要多久能好?”
“三爷浅眠。”
“外边这么吵,估计,用不多久,就该被他们吵醒了。”
抬头,看了一眼被饕餮抱在怀里的晴岚,九叔颇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这丫头的古灵精怪,他早已体会,只是,她好歹也曾是个,名门出身的闺秀,怎竟,怎竟能这么,这么……
罢了。
罢了。
他已经老了,年轻人们的事儿,他,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
“在火上煨着。”
“随时能喝。”
饕餮缓步上前,对九叔这“老古董”的反应,颇有些讶异。
寻常时候,他给晴岚剥葵花籽儿,他都要斥他一句“不遵礼法”,今天,这怎么……
“有些事儿,想好了,就尽快去跟三爷提罢。”
“晴岚丫头虽小,但终究是个姑娘家,若坏了名声儿,可不是你几句后悔,能偿得了的。”
扭头,看了一眼被饕餮抱在怀里,一脸得逞坏笑的晴岚,九叔苦笑着,摇了摇头。
瞧样子,这丫头,也是心里一万个愿意的。
既然,人家你情我愿,他又何必,非去当这个恶人?
但不当恶人,归不当恶人,必要的提醒,他还是不能忘了的。
毕竟,有些事,事关他们家三爷的生意和声望。
“晴岚丫头。”
“你心仪于谁,本不该我这老头子多言。”
“但你需知道,至今,你已蝉联两年魁,只还差一年,就能得着‘三魁仙子’称号。”
“如今,许多世家子弟,都愿以平妻之位许你。”
“你当真愿意,嫁给饕餮,这除了一手好厨艺,什么都没有的人么?”
“我愿意,九叔。”
晴岚答的痛快,显然,是九叔的此般问询,心里早有打算。
“饕餮很好。”
“至少,待我,很好。”
“嫁给他,我应该可以,像三爷说的那样,一辈子都活在蜜里的。”
说罢,晴岚把自己的小脑袋,枕到饕餮的肩上,笑得眯起了眼睛,“我爹娘兄长,在天上,瞧我得着幸福,应也会开心的才是。”
……
翎钧是被嘈杂的人声吵醒的。
他一向浅眠,纵是身子虚弱,又长途跋涉的从江南到了燕京,熬了大半夜等与冬至在郊外“相遇”,也无法改变这本能。
他缓缓起身,弯起右手食指,用指节,轻轻的揉了揉自己的额角,环顾了下四周。
铺在身下的毛皮褥子,挂在墙上的数张长弓,码放在书案上的,未及读完的兵法书籍。
没错儿。
这里是德水轩。
是位于德水轩顶层,独属于他的那间卧房。
于理,这处,该是整个燕京,最安静的所在了才是。
今日,怎竟这般吵闹?
侧身下了床榻,翎钧缓步走到了窗边。
外边,日光和煦,时辰,应还未过晌午。
连通德水轩所在小岛与外边的吊桥彼端,囤了密压压的人,这扰了他清梦的嘈杂,便是由那群人出。
“九叔。”
简单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穿戴,翎钧便打开房门,缓步踱了出去。
他的声音不大,但却足令九叔这身负武技的人听到。
这德水轩,自建成以来,就一直交九叔打理。
虽说,许多重大决定,九叔都会跟他商议,但于情于理,九叔都不应该,让这么多人,堆在门口才是。
他信任九叔。
所以,没有径直生怒,而是决定,先唤来九叔,把事情的因由,跟他问个清楚明白。
听到翎钧唤自己,九叔便知道,他是被外边的嘈杂吵醒了。
急急的跟饕餮交待了一句,着他尽快给翎钧准备好膳食,便快步出了房间,往楼梯走去。
他的膝盖,依然针刺般疼。
这突如其来的疾行,险令他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我在六层,三爷。”
“我这就来。”
勉力将身体维住平衡,怕翎钧久等不见自己着急,九叔忙扯着嗓子,答应了翎钧一声。
然而,未及他再迈步,翎钧,便已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腿疾犯了,就不要逞能。”
“这么大年纪的人了,怎还跟个孩子似的,需人教训着,才知爱惜自己。”
一把扶住九叔的手臂,翎钧语带责备的,嗔了他一句。
他从未将九叔,当成是下人。
在他的心目中,九叔,远比他的那一众死了和没死的叔伯,要亲切的多。
“人老了,难免不中用。”
“其实,也没犯很厉害。”
九叔颇有些尴尬的,冲翎钧笑了笑,缓缓地,挺直了后背。
“我约莫着,你也差不多,该被外边的那群讨厌东西吵醒了,正跟饕餮问,给你准备的膳食呢……”
知瞒不过翎钧,九叔颇有些不好意思的,伸手摸了摸鼻尖,并趁机,转移了话题。
“我本想着,以‘密谈’方式,将你交待我的事儿,散布出去。”
“不曾料,这些没眼力价儿的东西,竟是一股脑儿的涌了过来,把吊桥那边儿,围了个水泄不通。”
“也不知道,这些名门世家和庞商巨贾,都是怎么教下人的。”
“都在那里,堵了小半个时辰了,见不着人出去答应,也不知识难退去,另图打算。”
九叔一边念叨,一边慢慢的活动了下腿脚,觉得差不多适应了膝盖的刺痛,能勉力行走了,才轻轻的叹了口气,移步,擦过翎钧身边,进了通往楼梯的廊道。
不需待客,整个德水轩都安静的落针可闻。
原本忙碌于席间正堂的“仆侍”,都无一例外的,猫在了自己的房间里,读书,下棋,研究兵法。
若以寻常时候,他们当中,许还会有人跑去后院舞枪弄棍,或拨音弄弦。
但因念着翎钧浅眠,所有人,皆不约而同的,选择了不会出声响的事做,连不得不说话的,都会尽可能的压低嗓音。
“都不用再憋着了,三爷醒了!”
走到栏杆旁边,九叔突然扯着嗓子,冲楼下大喊了一声。
紧接着,上百个带着笑容的男女,便从各自的房间里,涌了出来。
对他们来说,翎钧,并不是主子。
就像,翎钧也从不把他们当下人一般。
他们唤他“三爷”,但这“三爷”也只是一句带了敬意的称呼而已,并无丝毫谄媚。
“三爷,三爷,九叔说,过几日,王妃要来住,是真的么?”
说话的,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眸子里,是尚不懂收敛的锐利精芒。
这些日子,他们已经听说了太多,关于柳轻心的传闻。
虽然,这其中,有大部分,是翎钧和柳轻心两人可以编纂出来,用以混淆视听的。
但翎钧的伤,是她治好的这事儿,却是有目共睹,隆庆皇帝的“死而复生”,亦是早传的沸沸扬扬。
这些在德水轩做事的,大都得过翎钧恩惠帮扶,鲜有出身显赫之辈,自不会像那些名门望族出身的人似的,只知拿地位衡量,两人是否般配。
在他们想来,只消是待他们家三爷好的,能与他们家三爷琴瑟和鸣的,便该算是他们家三爷的好姻缘,便值得他们由衷祝福和守护。
身份?
呵,有多远,滚多远去罢!
“是要来住几日的。”
“她喜静。”
“你们,莫过多缠她。”
柳轻心是个向往素雅淡泊的女子,却并不能算是喜欢安静。
翎钧于此时,这般跟众人交待,说到底,还是因为潜藏了,不希望被旁人分走了他家娘子的注意力这小心眼儿在其中。
“不过,我儿子可以借你们玩儿。”
翎钧知道,柳轻心定不会把小宝独自丢在小镇。
而远赴燕京,以她的性子,应也不会带太多的人伺候起居。
换句话说,若不能在她来之前,尽快把儿子当“人情”送出去,介时,他与他家娘子的独处时光,必然,会被那混小子折去一半儿,甚至,更多。
这种事,绝不允许生。
翎钧于心中暗衬一句,然后,毫不犹豫的,把儿子的“看护权”,丢给了楼下的一群,眼珠子都是“绿的”的家伙们,“她还养了条狼崽,喜欢吃牛肉,应该,也会一起带过来,你们自行商议,交谁照管饮食。”
翎钧的话,宛然往一锅热油里,添了一瓢凉水。
楼下的百十号人,毫无意外的,炸了锅。
三爷的儿子。
啧,那不就是,不就是……
三爷可真是瞒得好啊,这连儿子,连儿子都生出来了!
就在众人还在兴奋莫名,恨不能靠比拳脚,确定小宝的“看护权”的档儿,几个擅长女红的女子,已经互相交换了下眼神,不动声色的,退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们,有独属于她们的战争。
虽然,这战争,全无恶意。
但胜负,却令她们在意至极。
她们要比一比,三爷的儿子,会穿上她们谁做的衣裳,不,是喜欢上,她们谁做的衣裳!
“三爷,这……怕是不合适罢……”
瞧了一眼楼下,摩拳擦掌的男女,站在翎钧身边的九叔,不自觉的抬起手来,擦了擦自己额角,满溢而出的汗珠子。
“小少爷,还是个孩子呐,哪禁得住他们粗手粗脚……”
“无妨。”
“那小子,强壮的很。”
“寻常里,连王妃养的狼崽,都不是他对手。”
提起小宝,翎钧的唇角,缓缓的漾开了一抹得意的笑。
那小子,可是跟狼崽滚成一团,把狼崽咬的夹着尾巴逃的货,楼下的这些,恨不能把他捧在手心儿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家伙,怕是悉数绑在一起,也未必,够那小子一人消遣的才是!
“您还真是,没啥不敢玩儿的!”
听翎钧说,竟是把他们家小少爷,丢给狼崽“哄着”,九叔的顿时觉得,自己之前,真是错估了他们家三爷的“心大”。
“瞧您把小少爷丢给狼崽,王妃也不责备您?”
稍稍想了一下,九叔不得不把“救兵”的目标,定在了柳轻心身上。
在他想来,柳轻心一个当娘的,总也不至于,也像翎钧般的,拿自己儿子这么不当回事儿才是。
“她?”
“呵,让狼崽哄孩子这事儿,就是她想出来的好么!”
提起柳轻心,翎钧的唇角,便忍不住微微上扬。
回头,瞧了一眼,滞愣原地的九叔,便纵身于六层高处,单手揪着旗招,滑下了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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