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有多“脏”,柳轻心并未“有缘”洞悉所有。
但只是略窥的这一角,就已使她需步步谨慎,不敢有半点儿大意疏忽,以防落把柄于人。
沈落雁还是个“孩子”。
确切的说,是以她的性子,便是长大了,也并不适合在燕京那种“险地”生活,除非,有拥有绝对权力的人愿毫无保留的信她,愿倾尽所有的护她周全。
朱翎铃没能力做到。
沈家,便是有心,也是力有难逮。
若她这个当姐姐的,还不全力以赴的帮她,她便一准儿会成为第二个“柳轻心”,当然,是已经死透了的那个,她这身体的原主。
当然,无论是为了报沈家庇护之恩,还是念这些日子,她跟沈落雁的交情,她都愿对其施以援手。
可事有一二,也能有三四,却难有成百上千。
她终究不可能,事无巨细的帮沈落雁打点应对,更不可能保证,以她的能力,一准儿能护沈落雁余生周全。
说句自私的,世人皆有利己之心。
她并不是圣人。
倘对沈落雁施以援手,有可能动摇她的立身之本,她定不可能蠢到,将自己的身家性命悉数赌上,只为换其无恙的“舍己为人”,更不可能让沈家为了她的“不智”,蒙受灭顶之灾。
跟皇家名门里角力相比,宁夏家连只虾米都不算。
然纵是如此,去年秋天,沈老爷子为了给她讨公道,而掐了往宁夏的商路这事儿,也是让沈家大伤元气,使旁支对主家有了微词,与那相类的情况,绝不能再有,否则,沈家定需面对分崩离析的窘境,甚至更糟。
朱翎铃的这“打算”,的确很有说服力。
前提是,沈落雁非他不嫁。
想到这里,柳轻心本能回头,看向了跟沈沉鱼一起,被她赶出凉亭“玩耍”,却半点儿玩耍心思也无的沈落雁……
罢了,也是个痴心人,又不是没有法子周全,何不赠她个有情人终成眷属呢!
就当是,她报沈家的恩罢!
“祖父那里,轻心会不遗余力。”
“愿皇兄莫忘今日之诺。”
沉吟片刻,柳轻心重又抬起头来,对朱翎铃回了一礼。
这一礼,是自她跟教习学规律以来,最郑重,最标准的一礼,是掺了对沈落雁未来期许的一礼。
她没有说什么,但她相信,朱翎铃这么聪明的人,一定可以看懂她的意思,若你守诺,我及沈家定全力相护,倘反之,莫怪我及沈家,翻脸无情!
“此生不忘。”
“若违,天地不容。”
朱翎铃恭敬回礼,答得毫无迟疑。
偏安一隅,远离纷扰,这本就是他倾力所求,犹恐不得的东西,此时,有人给他许诺,他又怎可能犹豫!
那把椅子,只是瞧着光芒万丈,当真坐上去,可是又冷又硬,半点儿都不舒服,这事儿,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已经因好奇尝试过。
也正是因为那次孩子气的尝试,他失去了母妃,失去了本就稀薄的父亲喜爱,失去了被他视为亲人的伴读和奶娘。
……
简单的跟朱翎铃“商议”完,他跟沈落雁的婚配之事后,柳轻心便起身告辞。
朱翎铃混的再不济,也是个皇子。
不知他身份时,让他在沈家当个教晚辈课业的先生,许没什么,可现在,知道了,点明了,还这么做,就有些不太合适了。
就算他自己愿意,也不行。
“沉鱼,你继续跟绛先生练琴罢。”
“落雁,你跟我来。”
缓步出了凉亭,柳轻心笑着对沈落雁使了个眼神儿,示意她跟自己走,自己有悄悄话,要告诉她。
“哎!”
见还留在凉亭里的朱翎铃,依然如寻常时般的,笑着看自己,没露出半点儿难过,沈落雁心中大定,忙不迭的应了一声,用一双小脏手提起衣摆,小跑着往柳轻心离去的方向追去。
在她想来,这一准儿是绛云用他的才华横溢,说服了柳轻心,让她心悦诚服了!
嗯,这样,她是不是就可以悄悄的跟柳轻心说说自己的心思,让她帮忙出谋划策,帮绛云减少些,遣人来提亲时,有可能遭受的阻力了?
要知道,前些时候,江南陈家遣媒婆来提亲,想为他们家的嫡子求娶沈沉鱼,还被她爹爹婉拒了呢,想绛云这么个,没什么家底的人,若没柳轻心这未来王妃帮衬,可怕是,那得遭遇不知多少刁难,才有可能跟她修成正果才是。
若她爹那老古板,着实不肯答应,柳轻心又不肯帮她说服祖父,那她就,那她就收拾了细软,跟绛云私奔去。
她就不信,这大明朝山河广阔,还能没了他们的容身之所!
把沈落雁领进自己房间,遣退下人,让立夏守在门外,推拒一切访客,柳轻心才压低了声音,跟面露紧张神色的她问询。
“落雁,你跟姐姐说实话,你到底有多喜欢绛先生。”
“是不是不管他是什么人,能不能给你锦衣玉食,会不会让你遭遇危险,你都愿意跟他结成连理?”
柳轻心的话,问的清楚明白,不给沈落雁半点儿搪塞余地。
沈落雁是跟她有血缘关系的姐妹,她希望沈落雁能心愿得偿。
但在帮沈落雁和朱翎铃“美言”之前,她需要弄清楚,沈落雁要的到底是什么,以及,有没有考虑明白,她对朱翎铃,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她愿意为这份感情,付出多少。
就像之前,她面对翎钧诉衷情时,经历的那段犹豫纠结一样。
她希望沈落雁也能像她般,先做好十足准备,确定自己会于未来坚定不移了,再去面对守护自己的感情,所需面对的血雨腥风,甚至,以命相博。
她跟朱翎铃,只有今天的这一面之缘,但饶是如此,她也依然不想伤害他这“执着”之人。
毕竟,这世上,无情人已多不胜数,没必要再让朱翎铃这,极可能是本就稀缺的重情人,再逢变转性。
“我说不出来,自己有多喜欢绛先生,姐姐。”
“如果,一定要找个什么心情打比方的话,大概就是,他是个乞丐,我愿意当他的乞丐婆,他是个占山为王的土匪,我愿意当他的压寨夫人,他是个叛逆,我愿意跟他一起被砍头示众,死了,也要让自己被砍下来的脑袋,滚到他被砍下来的脑袋旁边才好。”
沈落雁认真的想了一下,抬头,眸光坚定的与站在她面前的柳轻心四目相对。
她知道,一定是有什么事生了,就在刚才,柳轻心把她和沈沉鱼赶出凉亭之后。
但她不怕。
不管这已经生的事情,是好的,还是坏的。
确切的说,是在想通了自己的诉求之后,她已经对自己的未来,有了最坏打算。
大不了,就是她跟了绛云私奔,等他们有了立足之后,再对她爹娘尽孝,倘不能,那她便待来世,结草衔环以报!
“绛先生家世极好。”
“但他愿意为了与你成连理,舍弃自己的身份。”
说到这里,柳轻心停顿了一下,伸手,帮沈落雁将额角的碎,抹至耳后。
“你是我妹妹,我自然希望,你能得偿所愿。”
“所以,才会在跟绛先生问过了心意之后,单独把你喊来,跟你问,是不是对未来之事,也像他一样坚定。”
沈落雁的年纪本就不大,加之,又长了与大多数江南女子相类的身量,所以,在有一半北方人血统的柳轻心看来,她根本就还是个孩子。
让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对自己的未来做出决定,当真,是正确的么?
柳轻心抿了下唇瓣,心里,本能的生了一丝犹豫。
“落雁此生,非绛先生不嫁,盼姐姐成全。”
听柳轻心说,她心悦的人,也同样对她心向往之,不惜一切,沈落雁不禁喜上眉梢。
她紧一步上前,抱住柳轻心的右臂,急急的跟她恳求出声。
“好罢。”
“祖父那里,我去同他老人家说。”
沈落雁的眸子,闪着柳轻心从未见过的光彩。
这是心愿得偿的人,才会有的喜悦。
“但在那之前,姐姐要先跟你说几句话。”
“沈家,永远是你的根,落雁。”
“不论何时,不论你是受了人欺负,还是遭了人辜负,都别怕,回来,这里总会有你的容身之所。”
“姐姐也会尽己所能的帮你。”
“只要,你不曾做对不起沈家的事,不曾做对不起良心的事,不曾做,对不起天下苍生的事。”
说罢,柳轻心深深的吸了口气,打开自己腰间的荷包,取了一只小瓷瓶,放到了沈落雁的手里,神色郑重。
“收好这个。”
“不要让任何人知晓。”
“待你出嫁那日,我会告诉你,它是做什么用的。”
交给沈落雁的这只瓷瓶里装的,跟柳轻心之前交给茶隼,让他转交给语嫣的,是同一种药。
虽然,语嫣凭借武技,“妙用”了这种药,但从根本上讲,它还是更适合用来诈死。
柳轻心将这药交给沈落雁,是为了防备将来,朱翎铃变心,图谋害死沈落雁,另谋“高枝”。
她想的很清楚。
就算将来,朱翎铃要对沈落雁下毒手,也绝不可能让她死无全尸或死得太过难看,不然,无论是跟沈家,还是跟她,都没法儿交待。
而这个时候,诈死药,就很有用武之地了。
她不介意,把诈死的沈落雁,从棺材里抱出来“救活”。
就像昔日里,沈老爷子不顾世俗非议,让人砸了已经入土的空棺,只为给她讨一个公道。
吃一堑,长一智。
害人之心,她不曾有,但防人之心,她却再不敢无。
“跟绛先生也不可说么?”
沈落雁不知,柳轻心给她的这瓶子里,是装的什么宝贝,但瞧她神色郑重,便忙小心的收起,装进了自己的荷包。
柳轻心一向出手阔绰,连打赏下人,都是动辄几十上百两,在她想来,能得她如此小心翼翼给出的东西,一准儿得是价值不菲才是。
“不可。”
柳轻心答得毫无犹疑。
这东西,本就是她用来防备朱翎铃的,当然不可能让他知晓存在。
“我爹和我娘呢?”
听柳轻心说,这东西不能让朱翎铃知晓存在,沈落雁颇有些失落的抿了下唇瓣。
她还说,要去跟她的心上人分享自己新到手的宝贝,让他也高兴高兴。
既然,柳轻心这赠予者不允,她也只能弃了念头,退而求其次。
“不可。”
对沈闻炎夫妇,柳轻心说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
许是在军中待的久了,沈闻炎的身上,染了太多粗野习惯。
比如,光天化日,不使下人关闭院门,就跳进温泉池子里泡澡,连自家未出阁的闺女也不避。
再比如,光着膀子,满院子追打惹了祸的沈落雁,惹得隆庆皇帝遣来教她规矩的教习们,三天两头儿的跑来跟她告状。
而他的嫡妻孙氏,也不知束着他些,遇上有人找上门,只会唯唯诺诺的跟对方赔礼致歉,事后,仍一如既往的纵容着自家夫君,继续“胡作非为”。
有这样的爹娘做“榜样”,柳轻心半点儿都不奇怪,沈落雁会长成现在这样,倒是沈沉鱼,这自己“长正”了的丫头,颇有些出乎她意料。
琴棋书画,咳,除了弹琴的天赋,的确是差了些,其他的各项技艺,便是比燕京的许多闺秀,都不差多少。
也难怪,前些时候,江南陈家的人来提亲,被她爹沈闻炎婉拒。
便是换了她,有这么个闺女,也不可能舍得早早儿的往外嫁呐!
“那……祖父呢?!”
听柳轻心说,连她爹娘也不能告诉,沈落雁的小脸,顿时便挤成了一团,对瓶子里的东西,也是更感兴趣了数倍。
“跟谁都不能说。”
柳轻心笑着伸手,往沈落雁的小鼻子上刮了一下,故意压低声音,跟她又神神秘秘的“补充”了一句,“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让其他人或东西知道,可休怪我,待到你成亲那日,也不把它功用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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