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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道人着白金道袍,巾首而蓬发,踩一双青云皂靴,背上负三柄奇形法剑;他生得浓眉大眼,前额高阔,天庭饱满,鼻梁如刀削斧凿,唇边蓄着拉渣短须,一双鹰眼极其锐利,顾盼间睥睨生威。
“化剑歌舒狂?”
不远处大妖重明所化的那一团无穷光明,陡然传出一个清越婉转的声音。
那道人本是板着一张脸,神情严厉,听到这个声音忽然咧嘴一笑,道:“重明,好久不见!”
语间豪气勃发,却带着一丝亲近,似乎他与重明早就相识。
“的确很久不见,不过你这时候来却是不好。”
随着这句话落下,只见那团光明一阵蠕动变化,猛地所有光线俱向里坍缩,亦现出一个人影来。
这人披一件鎏金羽衣,身材颀长,柳叶眉,丹凤眼,琼鼻朱唇,面上光洁细腻,一头墨绿秀发随意披在后面。他此刻闭着眼睛,双手垂没在宽大的袖袍中,神情说不出的慵懒写意,却透出一股独有的高贵气质。
“大妖重明竟生得如此好看!”
此刻青木谷中观战的诸人,俱都凝神屏气,怔怔望着天上那个颀长身影;恐怕谁都无法想象,妖王重明竟是一个面容如此精致的人儿。如果不是正中突出的喉结,也许被人误以为是女子也不出奇,还是一个秀绝天下的好看女子。
“长恨魔宫三长老歌舒狂?化剑歌舒狂?”
血先霸刚要破釜沉舟,使出禁术破开风火结界,却不想出了如此变数。他此刻重见天光,骤然瞅得那身着白金道袍的中年道人,除了愕然惊喜,也是禁不住心头一颤。
时天下运剑者无数,但要说剑术出神入化、惊神泣鬼的,却要首推三人。这三人分别是:碧落仙宗空明峰首座玄元道人、道门六大散仙中的大荒真人,以及眼前的长恨魔宫第三长老,歌舒狂。
这三人中,玄元雷厉风行,行事果决,号称“杀剑”,正是吕浊宾恩师,其剑气锋锐,剑意凛冽,杀伐无双,当者披靡。
大荒真人却号称“极剑”,其一生追求剑速,剑光飘渺,剑速快绝,擅长挪移跳跃,出剑神鬼莫测,甚至连神念亦感应不及。
最后的歌舒狂,走的却是剑道变化之路,人称“化剑”,剑出分光化影,变化万千,弹指间可布下重重剑阵,委实令人难以招架。
按说歌舒狂身为魔门长老,理应精修神魔不死之躯,但他却对剑道情有独钟,甚至当初选择功法的时候,亦是挑了《元金太乙身》作为根本大法。盖因这门法诀成就的白帝真身乃金行之道化身,能够为他驱动剑阵提供无穷元气。
魔道大修与人相争,向来是仗了肉身强横,以力破法;然而歌舒狂虽然修成白帝不死身,却少有显了真身与人相斗的。他更喜欢的是倚仗自身雄浑法力,持手中之剑一剑破万法。歌舒狂如此行径,虽然有些离经叛道,但因为他本身实力高绝,倒没有几人胆敢对他当面指摘。当年人妖两族大战,他曾以一剑之力力战三大天妖,丝毫不落下风,剑术修为可见一斑!
血先霸见了歌舒狂,心中大定之余,也提了万分小心。他如今虽然也迈入不死之躯,但却没有将自己高看到能与歌舒狂平起平坐的地步,这万年老魔当年纵横驰骋的时候,自己尚且没有出生。想到此处,他两翼一展,收了血神真身,瞬间闪至中年道人身旁,接着对后者郑重行了一礼,恭敬道:“血帝座下四弟子血先霸,多谢歌长老援手。”
歌舒狂睨了他一眼,并不作理会,却转头对重明妖王笑道:“重明,你的声音还是这般好听。”
“舒狂大哥也如从前一般英雄豪杰。”重明仍是闭着双眼,却软语回道,声音如黄莺出谷,婉转悠扬,清脆动听。
血先霸被晾在一边,面上颇有些挂不住,但是听到后面歌舒狂与重明的对话,面色却不禁古怪起来。
不仅是他,此刻青木谷中所有听到对话的人脸上尽皆露出古怪神色。
歌舒狂身为魔宫长老,数十万年来却从不曾近过女色,天下人皆当他一心浸淫剑道,无暇理会肉欲痴缠。不想自他与妖王重明相遇,这两人却一见如故,不顾人妖罅隙相约同游天下,期间形影不离,状极亲密,惹来两族无数恶言指摘,歌舒狂甚至连长恨魔帝的劝告也置之不理;如果最后不是两族仇恨渐长,人妖之间势同水火,两人囿于族群大义不得不分开,后来还不知会发展到何种状况。
只是天下自此对于歌舒狂却有了一个不甚光彩的猜测:这个魔宫第三长老中意的其实是男色,而且还必须是那种既好看、又独特的男子。
血先霸对于这种说法原本还不屑一顾,以为世人以讹传讹,但是看了今日情形,却已经信了八分。此刻一眼望去,只觉得这两人颇有相似之处,一个是魔门长老,不好好打磨肉身却满心钻营剑道,一个是妖族大妖,却放了天妖正法去走道门炼气路数。
“歌舒狂,你敢插手我们妖族行事?”
被一剑斩破风火炼神圈,狻猊妖王本已惊怒万分,此时见得歌舒狂与重明暧昧样子,更是羞恼异常。
他身为妖圣之子,又天赋异禀炼成天妖真身,在一众兄弟中脱颖而出,向来以未来妖族大圣自处,平日里最重自身威严;此次又被委以重任,领了五大妖王前来探查青木谷巨变,一心想迎回妖祖传人,对此行一举一动都极为看重。
然而因为歌舒狂骤然出现,重明的表现实在落了妖族脸面,此刻狻猊觉得仿佛底下无数目光都汇聚在自己脸上,正在看妖族的笑话,顿时觉得颜面尽失,脸上火辣辣的刺疼。再想到这鸟人一路上不尊号令,对自己这领头之人也是不甚理睬,心头蓦然升起一股无名业火,忍不住对重明吼道:“重明,你与老相好叙完旧没有?莫不是忘了此行目的?”
他这话才一落下,就感觉一股冰凉杀意骤然袭来,激得自己毛发倒竖,再抬头看去,只见一道宣天剑气忽然横跨了无数空间出现在自家眼前,心下骇然之余,当即举起翻天巨爪向前迎去。
“噗!”
剑爪交接,狻猊只觉得一股无边大力袭来,爪上被割得生疼,却仍用尽力气往下踩去,将那道剑气生生踩灭。他刚要舒口气,却见自那剑气之下忽又分出一道剑光,直往自己面门打来!当下来不及骇异,往后倒退一大步,又举爪迎上,再次咬牙将其踩灭。只是这次仍有一道剑光从底下分化出来,引得他再次倒退一步,第三次探爪往前按去!
如此这般,那道剑光瞬间分化八次,狻猊闪电间退了八步,终于后继乏力,再也挡不得那道凛冽剑光!只见白光一剖之间,天上忽然洒落无数血雨,一条带爪的足趾高高抛起!
“啊!”
狻猊突然发出一声惊天惨叫,定睛看去,他右前爪上五个足趾赫然少了一根,上面鲜血淋漓!
“只是一个小小教训,好教你知道,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
歌舒狂霸道的声音这才响起,却是他嫌狻猊言语不敬,悍然出手。
血先霸在一旁看得眼角抽搐,歌舒狂这一剑,先是释放无穷杀意,然后剑光挪移,瞬息斩敌,最后才是剑光分化,连斩八次,破开了狻猊的天妖真身!这一剑除了“化剑”,分明还带了“杀剑”、“极剑”的影子,显然歌舒狂的剑术已经更上层楼,渐渐臻至圆满成熟。
“狻猊!”
那边青牛高呼一声,联同龙鱼、影木两大妖王急急上前查看狻猊伤势,然而重明仍定定站在那儿,只是淡淡说道:“何苦呢?”
这一句何苦也不知是对歌舒狂还是狻猊说的。
“哞!”
妖族七大部虽然各有摩擦,但对外之时却尤其团结,眼见狻猊受了重创,青牛顿时暴怒,两个牛眼一红,突然人立而起,手中不知从何处抓来一根狼牙巨棒,高高抡过头顶,便望歌舒狂狂风暴雨砸下,霎时间地动山摇,天柱崩塌!
“砰!砰!砰!砰!砰!”
青牛妖王狂砸了一炷香的功夫,似乎是力尽了,这才停下,顾不得去看歌舒狂下场,兀自在那重重喘息。
“你这蛮牛,除了撞便是砸,就没有一些新玩意儿么?”
烟尘渐渐散去,忽然从里面传来歌舒狂有些意兴阑珊的声音。众人拿眼望去,只见歌舒狂站在中央,外面无数剑光游弋穿梭,交织成一个圆形剑圈,这剑圈并非密不透风,甚至露了无数缝隙,能从外面清晰瞧见中年道人,却无形中形成一股特殊气场,将他护得固若金汤,竟是连一丝衣角也不曾扬起,只是背上三把法剑此时少了一把。再看剑圈外面大地,却是片片龟裂,翻起无数碎石土屑,看上去一片狼藉。
“你们几个,也只配我用出‘人皇剑’而已。咄!”
正在众人惊骇时,歌舒狂却咧嘴一笑,剑指望上一扬,围在他身周的剑圈斗然化成一条长长剑龙,冲天而起,继而一个转折,带着惶惶天威向青牛妖王探爪而噬!
“我命休矣!”
青牛妖身高余百丈,此刻在那剑龙之下却显得极为渺小,他心中不可遏制地升起一股大恐怖,直觉今日性命要交待在这里!
“老牛!”
眼见青牛危急,狻猊顾不得爪上疼痛,天妖真身再次暴涨,达至三百丈开外,一声狮吼,纵腾间便往剑龙扑去!
“轰!”
狻猊从后面抱上白金剑龙,那剑龙只是一顿,进而猛一发力,竟然拖着狻猊庞大妖身继续朝青牛噬下!狻猊见状,狮吼连连,四爪抱得愈紧,同时一昂首,张口就是无穷太阳真火喷薄而下,炙得金龙背上一片通红!
“昂”
那剑龙发出铿锵剑鸣,龙身缠绕而上,接着居然转首张口,朝狻猊喷出一道剑刃风暴,霎时无数金铁交击的声音响起,狻猊浑身龙鳞倒卷,竟似要全部破碎剥离开来!
“你这蠢牛,还不赶紧躲开!”
狻猊被剑气割得满头满脸尽是剑痕,也幸亏他妖身强悍,这才敢赤手空拳与剑龙相搏,但随着伤痕逐渐增多,他身上痛感越来越强烈,手上几乎就要抓持不住,心中一急,不由朝青牛怒吼。
“狻猊妖王休慌,我和影木前来助你!”
就在这时,龙鱼、影木终于赶至!
只见龙鱼额头独角一震,猛地伸长千丈,将剑龙从狻猊身上一下顶开;同时巨尾一摆,雷霆震荡间,拦腰向龙身扫去!
影木高大的躯干上却陡然裂开一只竖眼,那眼睛色作青灰,瞳仁昏浊无比,开合间散发着惊人死气。这竖眼瞳仁左右游移,突然一下盯住白金剑龙,从中间射出一道灰色射线!
“告死法眼?回来!”
歌舒狂本来神态悠然,见了这灰色竖眼脸色却倏然一变,剑指一转,只见那白金剑龙身上猛然大放光明,瞬间由实转虚,缩成一道电光闪回歌舒狂手中!
灰色射线几乎在同时射中剑龙消失的那处地面,却见无声无息之间,那里裂开一个方圆百丈的大洞,洞口幽幽,深不见底,里面所含的无数方坚硬土石,竟在瞬间灰飞烟灭!
歌舒狂看着手中白光渐渐凝实,化为一把金白色的奇形法剑,这法剑长三尺六寸,剑身平直,剑开四刃,四面分别绘有帝、王、将、相四种人间形态,散发着一股堂皇气息。
他轻轻摩挲剑身,反复视察了几遍,这才满意道:“好在提前将你收回来,否则若是有了什么损伤却是不好。”
说完抬头望向四大妖王,眼神凌厉,道:“好厉害的神通!险些损了我的人皇剑,却要叫你们付出代价!”
原来影木那灰色竖眼唤作“告死法眼”,蕴含无尽死冥之力,其中射出的“告死神光”具有灭度之威,凡是被其射中,一切有形无形皆逃不开湮灭之局。这法眼曾在人妖灭世之战中出现过一次,是当时“百目妖王”的天赋神通。他凭了这个目术在两军阵中三进三出,杀了个天翻地覆,当真是凶焰滔天、当者披靡。后来还是逍遥邪帝亲自出手,才将其立毙当场!
歌舒狂也是没想到那影木妖王居然身具如此神通,一着不慎险些吃了大亏。不过他却并不十分担心,“告死法眼”威能惊人,但毕竟不是影木的天赋神通,这样的大神威之术,想来也不是胡乱可以使出,必然有其限制,甚至要付出极大代价,他不信那木头短时间内还能使出第二次。
这时青牛已经从歌舒狂剑影下逃脱出来,四大妖王聚在一处,互相对望一眼,尽皆面色凝重。
“影木,你那目术还用几次?”狻猊身上伤痕累累,传音问道。
“一次也用不了了。”
“真的一次也不用了了?”狻猊眼睛一瞪。
影木深深看了一眼狻猊,声音沙哑道:“你以为‘告死法眼’是这般容易用出来的?我每施展一次,便要以耗去一颗果实为代价,将其中的空间之力转化为死冥湮灭之力,才能将这目术顺利使出。我的一颗果实有多难得你是知道的,如果不是刚才情形确实危急,我是不会舍得耗去最后一枚果实用出这目术的。”
狻猊哑然,他本以为有了影木的“告死法眼”,眼下局势必然能够逆转,不想这门神通想要运使要求竟是如此苛刻。歌舒狂背负“天皇”、“地皇”、“人皇”三柄奇形法剑,如今仅仅使出人皇剑,就将他们四大妖王完全逼在下风,如果三剑齐出,又该是何种威势?
“锵!”
然而不容他多想,歌舒狂已经渐渐抽出背后第二柄法剑,战意涌动间就要出手!
那缓缓拔剑之声使得这妖王心中惊恐愈加旺盛,他舔着嘴唇四下里张望开来,似乎想从虚空中求得帮助,目光转了一圈,忽然落在一个身披鎏金羽衣的颀长身影上,不禁发出雷霆震吼:
“重明,你还不出手,是想看我们几个折在这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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