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颈的痛楚拉扯着神经，才一睁开双眼，就看到一张脏兮兮的小脸横在上方，墨色的瞳眸一眨不眨地与她相对，下一刻那孩子就哇哇叫着跳到了一边。
风卷起地上的碎屑在空中飘舞，同时散发着阵阵异味，芳华挣扎着坐起来，看到周围一圈全是难民，他们衣衫褴褛，三五一团地分散在树下。这片林子她记得，这里是西郊，冬天的时候潘继尧就是在这里教她骑马的！
芳华一下懵住了，努力回想着晕倒之前的画面，她只记得那个敞着衣襟的男人，好像叫什么杜达的请她上车，她前脚刚踏进车，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觉。
转头就看到刚才趴在地上看她的小女孩，她的鼻尖上脏污了一块，此刻正躲在一个妇女的怀里偷偷瞄她。“大娘！”芳华同他们一同调转目光，眼见一个年轻男子怀抱着野果跑了过来，妇人的神色一下放松了，转而眉毛向下弓起，语气也悲凉起来，“也不知最后能不能活着出去，你和小七都这样年轻，唉~”她这话一说，周围的人也都跟着沉默了。
小女孩从母亲的怀抱里钻出来，怯生生走到芳华身边，把手里的野果塞进芳华的手里，又飞快地跑了回去。妇人摸摸孩子的头，打量了芳华这一身标致的小姐装扮，可惜道，“姑娘并不是难民，怎的也跑进了隔离区？”
芳华看看他们再看看自己，听到“隔离区”三个字的时候脑子里嗡的一声，妇人看她一脸不知情的样子，惊奇道，“姑娘不知道么？”转而声音又低沉了下去，满面痛苦道“江浙一代洪水发得厉害，我们的村庄都没了，这才被迫流落到上海来。我们很多人染了疟疾，城里的老爷们怕被传染，就把我们圈在了西郊，叫我们自生自灭。”她的眼圈红起来，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孩子，那孩子是那样小，还不明白疟疾是怎样的可怕，张大的眼睛里满是天真。
芳华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却看到了更多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人，还有那一个个凸起的的土坟，这分明是无望的地狱，她的心脏骤然一紧。真是好美妙的上海，好繁华的上海，却是一座冰冷的铁城，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
芳华不忍心再看，正要离开却听身后有男子的声音响起，“你要去哪？”她回过头，正是方才拿野果子来的人。他看着她提醒道“外面已经设了铁犁刺，还有巡防营的一队士兵。他们下了命令，谁要是敢闯过去，格杀勿论！”最后四个字字字如刀，然而芳华的性子十分执拗，她坚持要去看看是否真的没有出去的希望。
几声枪响惊了林间的鸟群，在离那铁犁刺还有十米远的地方，一个同样想要离开的男人应声倒地，子弹射穿了他的脑门，那血像是半空中开出了一朵花。她站在原地下意识地用手掩面，尖叫梗在喉中逼出了眼泪，郊外的风肆意席卷，吹在树林间就像是鬼哭狼嚎，芳华双手环抱着自己，再开不了口说话。
没有人知道她在这里，她现在是真的确定了，那个送她来的人就是要置她于死地的。芳华平生第一次尝到了孤独无助的滋味，她瑟缩着身子靠在火堆旁，从白天到黑夜，直到月亮出来，星星布满整个夜空。
薛晨东端着酒杯，目光从下偷偷观望着玫瑰，往日他为她一掷千金，却说不上一炷香的话。可今夜她却待他十分热情，不止殷勤为他添酒，竟自己提出要唱曲儿助兴。便猜想她总算是想开了，于是更是将手游移在玫瑰的身上。
潘继尧独自坐在一方，同薛晨东喝酒聊天，曲子一结束，薛晨东把巴掌拍得响亮，对着玫瑰拇指一竖道“好！真是太好了！玫瑰你不止貌美如花，歌声也是顶好的！”她嫣然一笑，借势往薛晨东腿上一坐，媚眼如丝。潘继尧便悄悄起身，一屋子机灵的丫鬟也都无声退下。
他站在二楼凭栏纵观楼下，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火柴，细长的手指一用力，火花蹿起。方台上有新来的歌女，唱完最后一句，余音袅袅，四方宾客掌声雷动。白雾升起，朦胧了眼前的一切，脑海里那双星眸却是愈加清晰，她不情愿被他吻着的青涩，那样的片段不断在脑海里重复，手里仿佛还留有她的温暖。潘继尧反手掐灭了烟蒂，他要见她，立刻，马上。“耗子！”男子正靠在楼下的柱子与相熟的女人调情，杜达坐在一边，怀里也搂着个妖娆的女人，听到潘继尧一声喊，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耗子上去没一会儿下来就要出去，杜达从侧面拉住他道，“堂主这么晚，还有什么紧要的事交给你亲自办？”耗子把食指往唇前一竖，使了个眼色低声道，“大哥要去见那位！”说完便要走，却又被杜达一把拽了回来，只见他眉头一皱，坚定道“不成！”
耗子被他的认真逗得发笑，挣开杜达的手嗤笑道，“你要疯可别拉着我！”杜达就是不肯放手，又半句话也说不上来，耗子终于觉得不大对，想起白日里的事情，心生不祥，把头转过来正对着杜达道，“今天在明月阁的时候，我喝完你拿来的茶肚子就痛了，说，你是不是瞒着大哥做了什么？”杜达对他望了一眼，眼睛又垂向了地面。耗子心里咯噔一下，急切道，“祖宗啊！你到底把沈小姐怎么了，这会儿大哥急着要见她哩！”
杜达吞吞吐吐的，就听身后一个冷冷的声音想起，身子一震，慢慢转过身来，正对上潘继尧嗜血的目光，人就哆嗦了起来。他站在那里，脸上不带任何表情，可杜达清楚潘继尧现在就是个炸药。
“人呢？”杜达咽了口唾沫不敢作声，潘继尧的声音放大了一倍，低沉的声音里隐含着暴风雨前的平静，“最后一次，人呢？”杜达觉得头皮一阵发麻，身体里的每个关节都在咯咯作响，垂下头道，“西郊！”潘继尧跨出大门的那刻，杜达追上去张开双手，“堂主，您不能去。现在那里是禁区，有疟疾的，没人能出来！”潘继尧用余光瞥过他，厉声道“滚开！”说罢直奔夜色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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