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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宝船造不出来!
李匠户这般言语一出,不禁计贵义及掌事都是大吃一惊,便是侯嘉也是容色一变,他听计贵义之前介绍,知道这李匠户当是一等的造船匠人。这宝船图纸也是戴义自内库之中翻出的海图时的附加产品,一并拓了下来送与了他。世宗皇帝时遣出海的中使,便是以这大宝船为旗舰的。他想着有了这等图纸,加以熟练造船匠人,只要舍得砸钱,却也没有什么造不出来的。不想这李匠户看着本事不小,对着这宝船图纸,竟然说出这等话来。
“怎么,李匠户是不愿造这大宝船了?”侯嘉想着诸事齐备,又有详细图纸在手,便是按图索骥也应当造得出来,但这李匠户竟然如此说话,不免语气之中便带了些怒气。
“这位东家……”李匠户又打了一躬:“不是老匠人不愿,却是不能。”
“如何不能。”插话的却是苏书玉:“李匠户若要人手,不说龙江船厂里的匠户,即便是两浙闽地说得上名的匠人,只要李匠户开口,我苏家却没有找不着的。若是要木头,广西十万大山中的木头,只要不是犯禁的那干金丝楠木,其余木头要多少我许你多少,这大宝船图纸都是从内库里拓出来的,从头至尾一张不少。诸般事物都已齐备,李匠户还说不能,当年连图纸都没有便敢揽生意造船的本事去哪了。早知李匠户竟是如此畏缩,又何必劳动父亲将李匠户千里迢迢的送到这大濠岛上来,依我看倒不如在本地招募匠人来得便宜。”
面对苏书玉明显是激将的一番话语,这位被称为老倔头的李匠户却只是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这位便是大小姐了吧,老匠人先拜谢老太爷的救命之恩了。”说着竟然跪下叩了三个头,倒是把苏书玉唬了一跳,连忙侧身避了。
再站起身的李匠户叹了口气,开始解释起来缘何他说造不出这宝船来的缘故。按侯嘉苏书玉等外行人的看法,造船不过是要花钱花木头而已,便是那等大宝船,有了图纸按图索骥,也不甚难。但实际到匠人这边操作之时,却没有这般便当。
造一艘海船,龙骨、船身,舱房、底板、甲板、铆钉、风帆、桅杆诸般事物都各有讲究。寻常造三四百石的海船,李匠户都无法以一人一家之力来完成,至少要综合上好几家的手艺,有经验的匠人要请上七八个,打下手卖力气的杂工需几十上百,就是这般,也得二三月才得造好。
造这三四百石的海船已然是如此麻烦,须知这大宝船规模之大,已然到了寻常之人无法想象的地步了。记录当年中使下西洋的《西洋记》中有载,曰宝船“长四十四丈,阔一十八丈,舱分五层,前后九桅可悬十二帆……凡二千料。”这二千料的大宝船,和现如今常造的海船相比,不说别的,只说载货量便二十倍之,更罔论其他了。
造三四百料的大海船需百余人忙上二三月,而造二十倍于如今海船的大宝船,其工程量和精细程度,却不能简单的二十倍之了。
说到此处,李匠户便即感叹道:“老匠人的爷爷当年也曾造过大宝船,老匠人小时候也曾听老人家当逸事说起过,说这造这宝船只是船厂动用的人力便有数千人,旁的运送物料之人还无从统计,其中可称得上大匠的匠人不下数百。即便如此,也花了近两年方才完工。大小姐和两位东家可想一想,这是多大的工程。”
说着也不待侯嘉苏书玉等回应,又继续道:“自从正统皇帝下令禁海之后,船厂的匠户无工可开,没得饭吃,都是风流云散,多少家户相传的手艺都就此失传。也不是老匠人托大,如今这两浙地面加之闽地上,把会造船的匠户都一并凑拢过来,却也是没这般人力来造这大宝船的。便是人凑够了,手艺也是不足的。”说着两行老泪又滚落下来:“老匠人何尝不想造出这盖世宝船,只是如今这般情形,别说是以东家一家之力,便是朝廷有心要造,也是造不出来的。”
侯嘉苏书玉在旁的地方各有所长,在这造船一事之中,却又如何知道这许多,李匠户一番话说将出来,才知这造船之事,却远远不是他们想得如此简单的。
“原是我们唐突了,还请李大匠莫要见怪。”侯嘉拱手行了一礼,语气极是真挚:“只是这大宝船无法可造,那其余当年随大宝船出海的诸般海船战船,若有图纸,李大匠可造得出否。”
“回禀东家,也不是老匠人挟技自重,只是这造船之事,除开造熟了的那些船只之外,旁的老匠人却都不敢打包票,还是须见得图纸才能下定论。”李匠户回应道。
“也不是我等苦苦相逼,只是时间紧迫,商船也好,战船也罢,至少都需有这个数。”侯嘉说着张开手掌,晃了一晃,示意至少两样船只加起来至少要有五艘。
“不造新式船只,只是这寻常商船战船的话,老匠人勉力一把也还是造得出的。”李匠户低头盘算了一阵,表示并无问题:“只是东家说的与大宝船出海的诸般海船战船图纸……”
“明日便命人送与大匠钻研。大匠觉得那等船只之中,何等可造,便先造何等,如何。”
“那老匠人真是得了天大福气了。”李匠户说着竟然是又要拜将下去,倒惹得侯嘉连连相扶不必多叙。
“陈副提举,这些事物本官已经送到了,提举大人说了,三日后请陈副提举至衙中一一说明。”
在侯嘉在大濠岛造船厂中与李匠户商议宝船之事的同时,在家休旬假的副提举陈举之的家中,也来了一行不速之客。为首的身着锦衣卫百户服色,趾高气扬直入中堂,将乘着几本陈年账册和一封文书的托盘在案几上一放,便即这般开始了传话。
这锦衣卫百户自然是雷知力,侯嘉吩咐他特意选此时到陈举之府上给陈举之找些麻烦,他贯彻的极是彻底,还顺带发挥了一下自己对这干市舶司衙门中大小官员的怨气。
锦衣卫百户是六品,市舶司副提举只是从六品,纵使雷知力再是如何在陈举之面前嚣张跋扈,陈举之也是没有法子,只得憋着气回应道:“这些陈年旧账年深日久,本官记不清了。”
雷知力出身锦衣卫,对着这干吏目升将上来,品级还不如自己的人又如何会客气,斜着眼嗤道:“本官只是奉提举大人之命形式,至于记得起记不起来,还是留待三日后衙门里陈副提举说与提举大人听罢。”说着又拿鼻子哼了一声,转身便走,将将迈步出去时似是想到一事,又住了脚步回身道:“提举大人说了,若是陈副提举要努力回想当初之事,无暇到衙,可自行告假,提举大人准了。”说毕也再不犹豫,拔腿便走,可怜这陈举之只待雷知力一行人出了院门,兀自气得说不出话来。许久才恨恨一看那托盘之中几番事物,一跺脚,唤了下人:“来人,与我备车去尉迟大人那里。”
广州府城之中,能被称作尉迟大人的也只有布政使司衙门里的右参政尉迟明了。今日是旬假,尉迟明也没勤勉到旬假也要去衙门里守着,自是在家休憩,陈举之来时,尉迟明方才睡了午觉起身,正抱着小儿子在教他描红,听得下人来报说是陈举之求见,便撂了手中狼毫,皱眉道:“难不成这侯嘉又闹出什么事来了。”
陈举之在花厅并未等上许久,便见到了身着燕居服饰的尉迟明。面对自己的大靠山,他自然是将方才受气之事添油加醋的说将了出来,权作告状诉苦了。
“你便是为了这事过来的。”听毕陈举之的诉苦,尉迟明挑了挑眉,有些不耐的说道。
“大人,也不是小的拿些小事来烦劳,只是这侯嘉各种跋扈不说,连带手下的狗腿子却都是那般嘴脸,着实的不能忍啊。”陈举之也感觉到了尉迟明的不耐,当即便转了话风:“再这般忍将下去,还不知会成什么样呢。”
“锦衣卫不跋扈还叫锦衣卫么。”尉迟明冷着脸斥了陈举之一句:“他侯嘉仗着戴义的势,当初连我的面子都给一例抹了,你自己是什么名牌上的人自己清楚,受这么点子气算什么,之前的烂帐怎么处置,还要我来教你不成。”
“是……”告状不成反受了训斥的陈举之神色恹恹,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
尉迟明训了陈举之几句,却又皱起了眉头,自语道:“这侯嘉竟然选这旬假来找你麻烦,这……”他略一踟蹰,便问向了陈举之:“那侯嘉这几日在衙中,都做些什么。可有出去或与旁人往来。”
“后衙那边那侯嘉的厉害夫人看得死紧,小的并没有什么消息。侯嘉日日在前衙露面判事,盘问得几个书吏都有些害怕被他叫进去了。”陈举之歪了头想了一想:“昨日听说正问着话呢,后衙传出消息来说他那个厉害夫人有请,便回了后衙一整日都没到前衙了。难不成是找到了这些漏洞,商议着要来对付我。”
尉迟明轻哼了一声,眼中露出不屑神色:“对付便对付,却又如何。只要这侯嘉还在账本的迷魂阵里转,便即由他。他再是如何对付你,又能怎样,总不能杀你的头抄你的家罢,若是那侯嘉抓到了你的把柄,逼着你免了你市舶司的差事,也不是什么大事,隔上个一年半载的,本官保你一个县官出身,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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