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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里,天都城的大街小巷如火狱一样,人们只能躲在屋子里的空调下。当然,如果用不起空调,那就只能弄个电风扇吹吹。如果连电风扇都买不起,那该如何活过呢?不用担心,那就直接回乡下老家避暑好了。好多阔佬阔太阔少们,在最奢靡的时候,大不过也就是在乡间购置一个小屋,美其名曰别墅。家住乌江南村的穷小子贺天成,穷到成了老爷们儿,还继续着他光棍的生涯,似乎已经有勇气光到坟墓里去见祖宗了。但是,老天不喜欢看着一个人光着棍生,光着棍死,因为那样有辱祂的好生之德。于是,十几年来,在天都打工,回乡下避暑的贺天成具然在那么一个夏日里,竟凭空领了个小息妇儿回家了,还是个洋妞!
最早传出贺天成领个小媳妇儿回村儿的是二疯子他妈。二疯子他妈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没有一天不起早,天天都起的比鸡叫早。起那么早干吗呢?有人说是去公路上捡破烂儿,也有人说是去树林里捡烧火柴,但还有人说:“看那老人儿呢,每天早上还散步呢,一走就是十来里。”做了邻居几年后,吕氏知道:二疯子并不疯,他妈也不傻。老人家之所以贪个早,只是因为炕上铺的薄,太硬了,圪得荒,睡不住。事实上,除了贺天成,吕氏认识的第一个乌江南村的人就是二疯子他妈了。
那天一早,天蒙蒙亮,贺天成就带着吕氏走近村口了。近了,再近些,太阳就红扑扑地从东边矮山后害羞似的露出半边小脸儿来。吕氏有些兴奋地说:“看,那有个老人。”贺天成却转过头去神情专注地盯着美人儿,就是不看那老人。吕氏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看我干嘛,看那儿!”贺天成笑了笑,转头向东边看了看,那一瞬,确觉得家乡好美:起伏绵亘的矮山,有些光秃,但暗影下凭添几许幽静和神秘;步履踉跄的老人,有些枯瘦,但驼背上依旧能负一份口粮和国运!贺天成是有文化的,尽管还没能完完整整地读过高中,但却完完整整地走遍了北疆大地,有文章光茫几丈。当有娇美人儿伴在身边,他的心胸当然比红日要热烈,缓步走着,一路向南,不觉高高把头仰起,还不时提醒着“小心点儿!”吕氏娇笑着说:“该小心的是你呢,我低头看着呢。”
走过半里多路,前面就是一个岔道,是另一条东向出村的路。得贺天成带着娇美人儿离岔路口近了,那位朝阳前的老人,也正好朝东回来了。离近些,看清了,贺天成认出那是二疯子他妈。老婆子已经年过七旬,两腿左右蹒跚着了。没等贺天成开口,老婆子就高声嚷嚷了:“没看出来,是这孩子回来了,给你妈领回媳妇儿了?”吕氏虽然中文说的满好,但老人家浓重的乡音,一时间还是让她费解了,只在一旁看着有些窘样的贺天成,疑惑着。贺天成回话:“您起得真够早的。”老婆子:“是媳妇吧?”贺天成:“嗯。”老婆子:“倒是有出息了,哪儿的啦?”贺天成:“有点儿远,出了咱们北疆了。”老婆子:“这个好,回来这就办呀哇?”贺天成被老太太问的应答不过来,只得继续“嗯”下去。贺天成和老婆子说话虽说也是用乡音,但吕氏大致都听明白了。吕氏一点不喜欢装聋作哑的,见贺天成“嗯”、“哈”的窘样,便主动招呼说:“我出生在吉拉斯王国……”二疯子妈从没见过外国女人,最多只是偶在电视上看到过,面对吕氏这么一位眉笑颜开的洋人美女,着实不知如何对答。事实上,老婆子大致听得清吕氏说什么的,可实在是听不懂吕氏在说什么了,因为一辈子生活在乌江南村,实在是没听说过什“吉拉斯”的,更不知世上曾有过和还有王国。那一瞬,她满是皱纹的脸竟也窘出一片片被皱纹割裂了的红晕,愣生生地看看吕氏、看看贺天成,有些不好意思地坦白:“啊呀,听不懂了。”
好在三人一块儿走了也就三两分钟的路,就到贺天成家的门口了,而二疯子他妈住贺天成家西边,那唐突的对话终于算结了。二疯子他妈临别了,还客气地大声邀请:“和你媳妇过来哇。”贺天成本是从小就了解老婆子的,刚刚又领教了一番,实在是没勇气回礼,硬是“嗯”“哈”地应对过去。院子里拴着的一条大狗“汪汪”地叫起来,另有一条小狗狗冲到大门前呲牙列嘴,样子很凶。贺天成一边开门一边对大狗说:“嘿,不认得了,不能咬啊。”大狗狗听了,不再叫了,小狗狗却围在身边不停地汪汪,吓的吕氏拽着贺天成左躲右闪,围着绕起圈儿来。好在屋子里的王老太太听见了,踩着一双小脚急匆匆地跑出来吓道:“第第,干啥呢你,一边儿去。”小狗狗听了,总算跑开了。王老太太看看儿子,看看儿子身边的洋美人儿,又是高兴又是激动又是吃惊,口齿伶俐了一辈子,一时却吱唔起来。贺天成说:“妈,我给您领回媳妇儿了。”吕氏一口纯正的普通话,嘻滋滋地招呼道:“儿媳见过妈妈!”贺天成在一旁深为吕氏的表现感动,几乎怀疑吕氏真的是爱上他了。事实上,他应该相信才对。王老太太看在眼里,听在耳里,美在心里,不觉走近,拉了儿子和吕氏的手,切切地说:“快回屋吧。”贺天成便和吕氏跟在母亲身后,左右扶着老人家,向屋里走去。吕氏一边往里走,一边打量着自己将入住的那家:院子干净整洁,三间年久的小土屋也很温馨。那一刻的吕氏一丝也没曾想,养尊处优的她虽已谦卑到欣喜于和一个乡野汉子住小土房了,但竟还没能最终留住他!
进了屋,王老太太看看敦厚的儿子,再看看漂亮乖巧的媳妇,千言万语都道不尽内心的喜悦,但话到嘴边却是:“你带媳妇儿回来也不提前给妈打电话说一声。”贺天成:“我知道您每天都把家收拾的干净利索的,再说,即然人都带回来了,也就不用见外了。”王老太太虽然乐得听儿子那么说,但还是继续道:“你呀,还是那老样子”,说罢回头看看吕氏,说:“把头巾摘了吧,都回屋了。”贺天成赶快解释说:“妈,不用管她,雪琳信伊斯兰教,围着头巾是她们的习惯。”王老太太愣了愣,道:“哦,叫雪琳?”吕氏抢着回答:“哦,雪琳,下雪的雪,琳琅满目的琳,是天成给我取的名。”贺天成:“哦,忘了和你说,我妈没上过学,不识字儿的。”吕氏:“哦,我错了。”贺天成蹙了蹙眉:“嘿,怎么会是你错了呢,不是那样的了。”王老太太听儿子和儿媳讲城里人的话,似乎没有入耳,只顾解释说:“早晨,不知道你们回来,妈熬了点粥”,一边说一边揭开锅盖儿。贺天成:“妈,您别担心了,待会儿我们吃点啥,我做吧。信伊斯兰教呀,有规定,不能吃猪肉,也不能用咱们这锅吃饭”。王老太太这次真的是彻底地疑惑了,说:“那——?”贺天成:“妈,其实呀,主要也就是忌猪肉。”王老太太:“村里这些天也没猪肉吃呀。”贺天成:“油也不行,这个主要是忌讳。”王老太太:“那就是不吃荤吧,这也挺好的。”贺天成:“羊肉牛肉鸡肉等不忌的。”王老太太:“哦,妈记着了。”贺天成:“我们回来了,今后就我们做饭。”
不一会儿,王老太太看小米粥熟了,说:“你们吃不吃,上炕歇会,路上累了。”贺天成招呼吕氏:“上来歇会儿吧。”吕氏从没见过炕,更别说坐了,总觉得不习惯,扭捏了好一阵子,终还是上了炕,挨着贺天成侧坐了,小声问贺天成:“你们这儿,没有厨房么?”贺天成张了张嘴,笑说:“有啊,我们这是综合多功能式的,厨卧一体。”王老太太似乎没听见小两口说啥,只顾招呼说:“成儿,你喝吧?”贺天成迟疑了下,但看着妈妈的样子,终不忍心拒绝了,说:“哦——我喝点吧。”吕氏在一别啥也没说,但这笔账肯定是要结算的。王老太太给儿子盛好了,再次不由地问:“那,成儿你看,雪琳怎么吃点呢?”贺天成:“咱们的电饭锅能用吧?”王老太太:“能用,那个屋呢,倒是好久没用了,妈这就取去。”贺天成抢着下了炕,说:“我自己找吧,您就炕上吃饭吧。”吕氏也跟着贺天成下了炕,说:“做什么,我自己也可以来。”贺天成:“包里有方便面,清真的。”吕氏:“这会儿不饿呢。”贺天成看看吕氏,觉得她是不想吃罢了,想了想,说:“妈,家里有鸡蛋么?”王老太太指了指,说:“有,八仙桌下面那个笸箩里了。”贺天成转而对吕氏说:“那就给你煮两鸡蛋,保证你没吃过的。”吕氏:“我吃过鸡蛋啊。”贺天成眨了几眨眼,说:“没吃过咱自家的鸡蛋嘛,这是天都没有的,纯粹的柴鸡蛋。”王老太太一边喝着粥,一边听着儿子那个阴阳怪气的说话样,觉得很别扭,心想:就这么一个儿子,差点就光辊了,这领回一个来吧,又是这个样子!
不管怎么说吧,早饭这一出戏唱过去之后,王老太太还是打心眼里喜欢这儿媳的,必定那模样儿可是她打记事起都没见过的漂亮,可算是给老贺家祖宗长脸了。这越是喜欢呢,就越是觉得不知怎么个照顾才好,可儿子贺天成却什么也不让她干,就连洗锅涮碗的事儿,也抢了去。老太太见儿子这般,也不争抢,借机就让小两口待着,自己忙着去另一个屋烧炕去了。刚把柴草抱回到灶旁,贺天成就又急着赶过去,说:“妈,这些事我自己来就是。今后,我打算就住家里了,您就不用这么忙活了。”老太太有点吃惊地:“你是说,你不再出去上班了?”贺天成:“是啊,在天都打了这么多年的工,也没个长进,现在有雪琳了,您也上年纪了,我觉得还是在家里找点事做,比较合适。”老太太:“咱这村里,有你做的事?”贺天成:“我准备回来养鸡。”老太太:“你养鸡?养鸡的有你这样的吗?妈是不看好。好几年前,冯瞎子、赵四不都养过鸡嘛,结果不都赔了嘛。”贺天成:“冯瞎子是冯瞎子,赵四是赵四,和咱们关系不大。咱养鸡,保准行,我心里有谱。”老太太:“你就瞎折腾吧,雪琳,和你待村子里,你觉得合适么?人家才多大年纪呀,我看小着呢。”贺天成:“二十一了,是小着呢,不过我和她商量过了,养鸡这注意也还是雪琳出的。”老太太听了,更是傻了眼。就在母子两商量的空当儿,雪琳也从另一屋过去了,见贺天成正在灶口忙活着准备生火,很是感兴趣,就上前“添乱”了。
待火着旺了,贺天成说:“妈,我二弟还在西山么?”老太太:“在呢,前一阵子六月六,妈包了些饺子给他送去,见他还是那样子,似乎定下心来要在山上了。妈也没劝他。”贺天成叹口气,说:“各人有各人个想法,就让他自己去吧。只是,我这次带雪琳回来了,要不待会儿上山看看他,让他回来一块儿吃个饭。”老太太:“也不知道了,你去叫他,也许他还回来。”吕氏:“去哪儿,我也和你一块去吧。”贺天成:“我一个堂弟,出家了,就在村子西边的道观里,”说完了,看看吕氏的脚,又补充,“你这鞋子,上山不行的,换双平底儿的吧。”
吕氏听了,便返回西屋,去包里找鞋子去了。贺天成见吕氏不在,突然说:“妈,待会儿,家里的猪油什么的,我看都送给二弟他们道观吧,咱们家今后怕是吃不着了。”老太太:“雪琳不吃,咱们吃呀,没点油水,怎么做饭?”贺天成:“妈,雪琳她有信仰,其实,您不也喜欢清淡的饮食嘛。今后咱们可以多吃点鸡肉、羊肉啥的,那点油,就送出去算了。这些年,吃吃喝喝,咱们也不缺那点儿嘛。”老太太虽然觉得儿子说的有道理,但穷苦日子过了一辈子,日子的艰难她是尝过的,这一下子把一罐油送出去,总觉得心疼。贺天成见母亲有点不舍,就说:“那先不说这个了,我先就和雪琳上山去了。”老太太见儿子让步了,反倒觉得不是滋味儿了,就说:“算了,听你的,送山上吧,送也没送外人呢。其实,也就一缺罐儿了,十几斤。”
山不是很陡,贺天成走在前面,吕氏跟在后边。到了半山腰,吕氏说:“歇歇吧,累得不行了。”贺天成:“看来早上只吃一个蛋是不行的呵,委屈你了,不过从中午开始,家里以后就是清真了,再没有你忌讳的了。”吕氏:“只是,委屈你妈妈了。”贺天成:“我妈妈,自我记事起,总共怕也没吃过十斤大肉,肥肉更吃不动,现在又上年纪了,戒了最合适不过。”吕氏笑了笑,说:“中土有句话,叫娶了媳妇忘了娘,说得怕就是你这一类吧。”贺天成:“那样说,我就是个混蛋了?”吕氏:“来,拉我一把!”贺天成把手中的罐子放在身旁一块平石上,往回返了一小步,伸出了坚实的双手。事实上,那是两人平生第二次手牵手。贺天成双手紧紧握住吕氏的双手,感觉那种温柔,沿着双臂一直向上,让他浑身充满了力量。他期待地想象自己是吕氏的第一位,只是不敢奢望太多。其实,他真的是吕氏的第一位,他的双手在那一瞬收到得不止是一双手,也收到了一颗心,一颗忠贞不愈的穆斯林少女的纯真的心。然而,要成为夫妻,两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至少,不论是老天还是主,似乎都毫无二致地以为:“好事要多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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