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变》
第二卷《天边》
很多年之后,回想起这段事情来,总觉自己和黄怡只是一直在玩一场过家家的游戏而已,只是我们玩得太投入,太真实了,真实到每一次心痛都那么记忆深刻而痛入心扉。
其实我想与她叙话,但当时看她一脸纯真欢快,甚而直接上来摸起了亦悦嘟嘟的面颊,轻声与孩子打趣起来:“认不认识小姨啊,是不是想叫母亲啊?”我也就这样和她继续如此这般下去了。
陪着不知何味的笑容随她入院,眼睛尽量离开逗着闺女的她。才发现院内竟在背阴处种着一些梅花,此刻只有显露出一丝新绿之枝,早没有花了,地面的土上还有去年冬日落下的衰败之瓣,蜂儿也不来了,很是落寞孤寂。院内虽干净整洁,却也没了生气,处处透漏着一股辛酸破败的衰竭之气。看得心中郁闷难解,让我不由得转向了她,她却依然完全融入了自己的新角色中而不能自拔,只管开心的逗着亦悦,眼睛偶尔落在我的身上,却又旋即离开了。
檐下站着黄恬,我也是看到他才觉得自己没有处于梦中,却使得心中痛楚愈烈,年少的他显然不能理解我们,脸上一种与他年龄不相称的不可思议与无奈。以至于,我冲着他笑,腾出手来打招呼时,他一时竟反应不过来。
也许不是他反应不过来,因为最终还是他忍不住把正事说了出来:“父亲已不在了,你们为何还要如此?”
没有人回答他,仿佛没人说这句话。
我想,最终老人没能开心地去,他最后也没能等到我带着他尚且活着却无法出现闺女的再次归来,归来为说一句原谅他的话,心中怕依旧是不安吧。可黄恬说老人去的时候,虽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可脸上还带着笑,最终可能是因为想着自己的儿女都在,自己的大女儿已有了不错的归宿。
他们没有钱置办丧礼埋葬老人。其实平时他们也不愿接受这院的主人家的接济,也不肯接受陈鸥和贺博的,一家靠着黄怡替别人织些布,缝补衣衫过活。老人还是靠着陈鸥帮着敛具棺木下了葬,可即使这样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有通知过我,让我帮下忙。
所以我发了火,越说越激烈,为此黄怡和我吵了起来,我最终又当了一遍姐夫,当得冠冕堂皇,凄凄惨惨,这才平下所有她的话语。祭扫完时,我居然还让他们在上面补刻上我的和黄忻的名字。
最终,我们终于让我们完全相信,我就是她的姐夫。
最终,我们也终于让我们自己受骗,仿佛我就是她的姐夫。
我身上向来不带什么钱,只得从贺博那里支点,他这小子居然要我打欠条,不过看了我的面部表情,他决定放弃,不过最终我留了张文书说我欠了多少。
把钱给她时,我多了个心眼,我把亦悦留给了她照顾几天,这下,再给她留钱便天经地义了。我脑袋中最后的一幕是看着她怀抱小丫头满脸慈爱地用嘴贴向了她,而我轻轻说了句我走了,由着黄恬把我恭恭敬敬送出了门外,最后有些迟疑地喊了我一声姐夫。
也许,我们所有人全疯了。
如是,此情再也没有燃起,依旧静静地葬在了秭归外的山上。
当晚我就离开了,这是我来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的,但当时我根本呆不下去了。我让随行的人歇一晚再返回,而我自己则就这般一人一骑绝尘而去。
一夜没有停,只在路上驿站换了马,甚而没去找陈鸥质问,其实当时看他与我说话时谈及亦悦之异样,我该想到,要问,我早该问的,现在就让这事随风而逝,飘去它该去的地方。
一路,想用疾驰冲淡所有琐思,眼睛也会四处张望,却见满天星斗乱抖,夹杂着各式旋转摇曳,便似素白裙裾之边在雪中飘舞;风迎面而来,带着寒气溅着微泥,便似在山上夹杂着雪吹到脸上般痛。
这番一夜虽难熬,却终这般匆匆而过,所以当第二天早上我出现在我的府上时,着实让刚起身的夫人吃了一惊。
“我把小坏蛋留在了秭归她小姨家了,这下我们俩能稍微轻松些了。”我斜倚在门上,疲惫地带着笑容,应该很难看。
她静静地上前靠着我,用手抚着我的脸,一言不发,微笑着点点头。
那一觉我睡到日头西斜,醒来发现枕头湿了,却怎么也回忆不起做了什么梦。花了好大一会儿才坐了起来,侧耳倾听却听不见亦悦的哭声了,只觉得屋里空荡荡的,就那样懒散散地坐在榻边,什么也不想做,看着窗上映进来红红的光,把屋内的东西都烧着了,或者说都流出血了,直到最后,黑黑的一片,再也看不见。
门打开了,留下一方月光和一道倩影,她走了进来,坐到我的旁边,轻轻把头埋到我的怀里,什么也不说,而我则给她讲了另外一个故事,一个在风雪山中开始,山林栈道上结束的故事。
那夜,我睡得颇不定当,她也是这样,不时总要醒醒。原本小坏蛋不在了,我们应该睡得更好的,可这会儿,她真的不在了,也没人闹了,我们反倒也睡不着了。最后,我们二人计较定了,让她在秭归住得几日,我们便需尽快把她接回来。
我们还互相打趣,说我们真是操心劳碌之命。
下面这几日,我们竟无事可做。白天没了小坏蛋的滋扰。孔明,吴越,宋谦,陈武他们竟一起去上学堂了,家里变得更空洞了,早晨吃饭时一众半大小子一边把嘴塞得满满的,一边还在问我这问我那,多是南部战事,听他们说我在明孜的民间传说,听着听着好像又不像人了,心中有些酸,当面却只能带着笑;孔明却除了一开始的言语致礼,没什么其他表示,只是最后走之前有些忧郁地问我银铃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当下心中更酸,当面却只能王顾左右而言他,问他先生的情况,眼睛不期然瞥向夫人,却对她的回望躲躲闪闪。
那个教书的就是那位不少人曾给我提及的黄庭彦先生,不便扰了他们的学业科目。所以自己得出去没事找事做。陈哥一脸坏笑看我,说有事的时候我不在,现在春天的诸般事情忙完了,没什么重要事情了,我却回来了。
听说张婶身体身体好了不少了,只是张叔眼睛又出了些问题了。常日里,老两口常挽着手在院内晒着太阳,大家也挺照顾这老两口的,诸事也都照应着。那日午后去看他们的时候,看着这番景象,我也就放心了,没打扰院内这对以手相执,以头相靠而昏昏睡去的老人家,悄悄地走开了,还拉开了一对正在追逐嬉戏的小孩。
叶剑也留起了小胡子,我在卫戍所看到他时,他正在看竹简,冒充读书人之状,不过看他面部表情,倒不似不懂装懂,打完招呼,叙谈几句,就有士卒来向他报告情况,他也只得告罪离开了。
随手拿起他的竹简,才发觉这是最近的邸报,不知怎么的,现在连邸报也换成竹简了,而且似乎抄写的官吏水准下降很快,手书还不如我。仔细看了看,最近又没有什么事情,尽是一些絮絮叨叨的琐事,看竹面情况甚是无聊,就是背后总是有些发凉,有一种不知什么事情即将发生之感。
这几日还出了一事,我想可能日后对小孔明影响会很大,只是不知道会大到什么程度。
襄阳这个时候正值日头渐长,至夕阳西下,那日我已去了不少地方,念及暮鼓将鸣,便回去赶了一辆车来,把家中几个小子接回去。因为学的学生多,陈哥又找了一个地方做书院,把原来我们的草庐给圈起来了,说是留给老师以后处理。
一路倚着马车,很是闲适地呼吸着夕阳下暖暖带着香味的空气,不时和周围熟悉的街坊邻居打招呼,有些人看我的眼神有些怪,不过我不介意,这日我整个人充满了惬意,不愿去想什么,或许只是为了接我们家这个小成员。
就要拐弯时,我听到墙后的地方有一个孩子哭的声音,声音很是熟悉,不过我不太确信,然后,陈武急切的声音便响起来,证明了我的猜测:“小亮,别哭了,要不要三哥帮你去出气。”
我赶忙停住车,下车走了过去,到拐角处站定住,想听听到底怎么回事。
“你又摇头,那你到底想怎么办么?”陈武很是无奈的声音很快再次响起。
我站定听了起来,原来是这日黄夫子测试各学童学识,平日里,孔明在他那个年岁的学童里总是第一,这一日却是第二,还输给一个女孩,孔明觉得很丢人,正赌着气。宋谦提到这个女孩是夫子的闺女,很可能早就知道题目;吴越劝说,一次偶尔输了,无所谓,以后再得第一就是,而且那个女孩还大他一岁,输了不丢人。可无论这几个人怎么劝,小孔明就是一直摇头,一句话不讲。
又听了一会儿,确信听不到什么新的有价值的东西了,便转了过去,立刻看见那个小东西坐在人家门口的台阶上,头托胖嘟嘟的小腮帮子,眼睛上还挂着泪滴,嘴翘得颇高,看着这小东西的样子,让我不得不笑了一笑。立刻,这周围几个大一点的便叫了起来:“子睿大哥,小亮……”
我一挥手,对他们点点头,表示我已经知道。然后走到小孔明的旁边:“还哭,好意思么?”
小孔明慢慢站了起来,用衣袖抹了一把眼泪,忽然又扑到我的腿上,把脸埋在我的前摆上。
对此,我心中只有怜爱,这小东西是确实太可爱了。我微笑着把他从地上抱了起来,用手指替他抹去眼泪,他旋即又把小脑袋埋进了我的怀中,仿佛受了很大的委屈。
“输了就输了,下次赢回来,赢得起,也要输得起,没事的。”我假装微皱眉头,口气却无论如何都硬不起来。
这小东西这回倒真的很配合我,冲着我虽然撅着嘴,倒还是用力的点点头。
“那就是好孩子。”我立刻用我的胡茬去蜇蜇这个小胖墩,把他蜇得直躲,却也终于咯咯笑了起来。
“好了,我们回去。”忽然起了恶作剧的心,一手飞快地拽上了陈武的黄头发,轻拖着他离开,立刻那两个兄长便要帮他脱困,惹得怀中那个小坏蛋笑得更欢了。
晚饭时才知道,吴越、宋谦、陈武三人也学大人样拜了兄弟,吴越老大,那两个便是老二老三,对此很是取笑一番,让那个小坏东西笑得差点岔气,这才算把这小东西给哄好了。
饭后,我决定去拜访这个黄老师,顺便瞅瞅那个能把孔明比下去丫头是什么样子的。
我在襄阳城中想找个地方,和在身上找根毛般简单利索,离家片刻后,便在北城墙边找到这家。显然是陈哥精心做了安排,若非亲到,我甚而会认为我这是在深山中,显是特意在屋外一圈种上宽一丈翠竹,值此春夏之交,虽已天黑,在城墙上的灯火映照下,仍然显出生机勃勃的青翠。其间小径以卵石铺砌,直入竹潭之中,林中隐约有个竹篱,后有几间茅舍,多以竹为栏廊柱之材,定是陈哥知道此人好竹,而如此为之,这番功夫倒做得足,换作我,便未必能如此。
“篱外有贵客,为何不进来?”我正在小径上盘桓,忽从里面传出声来,其音不卑不亢,颇有方外大贤之感。
不过,当我看到他的长相时,我的这个想法立刻放弃了。
坦率而简单地说,一个中年糟老头。而且这已经只是悲观估计了,乐观的话,要更糟。我不清楚我为什么会有这种看法,但此人样貌果然有方外之人的模样,因为我真的从来没想过一个市面上的人能长成这样。我甚至很是恶劣地想着,他的相貌是不是他出世的主要原因。不过我还是很客气地行礼,而且当我看见他招手让一个黄毛丑丫头来给我敬上一盏香茗时,我想都没想就确信此人就是他的闺女,当下就夸这小丫头聪明,心道这丫头果然有过人之处,至少在长相上。
不过我一向没什么废话,尤其是看着这父女俩时。而且我也没有任何打算久留的想法,要不然晚上做起恶梦喊起来,会让佩儿担心的。
客套一番后,我很是礼貌地问询了他对孔明的看法,他的回答非常简单:“孔明?可造之材,只希望他那份天资莫要用歪了。”
我觉得他的话有所保留,至少我希望他会猛夸一下小孔明,听他的语气倒似毫无特别的感情似的,便如孔明只是那群孩子中一个稍微聪明些的而已。这竟让我生出一丝不快,其下话语颇有些不投机,只是我还依然保持那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形象。
到我走时,除了恭敬的谢师之礼,我甚而没说我是谁,不过我想他肯定知道我是谁。我还注意到,我们一提到孔明,那个小黄毛丫头,就会有些莫名的激动,滴溜的眼珠子不断扫向我们这边。这小丫头片子定是喜欢上我们家孔明了。
不过我的想法是她配陈武倒真是不错,一样的黄头发,只是眼睛还是黑的,和陈武那只小兔子有些区别。若说配孔明,总有些亏了孔明。
最终我离开了那里,出来后才发觉我着实偏心,我们家那三个小子的情况我都没问,这番才冷静了下来。
回去寻到孔明,把他放在我的腿上,和他谈了好长一番话,我认为有些事情还是需要教他的,其实我只是重复以前银铃对我的教育,所以最终效果也一样——他倒在我的怀中睡着了。
这几日还去看了看子玉的父亲,江老伯的风湿已经比较严重,现在连站都不太站得住了,只是他见我时还是颇为激动,甚而告罪说不能给少主见礼,让我很是一通吃不消。谈起来他总是问我老爹的消息,我和老爹没处太久,只能尽我的能力再加一些好话叙述一番。早在洛阳便听闻江伯以前是老爹的手下,感情颇好,只是此处我有一问没敢问,便是为何他到襄阳而不留在老爹身边。听得他夸一阵老爹,便恭请江伯好好休息,将欲离开了,离开时,他还挣扎与我行主仆之礼,让我很是消受不起。
便是这样,让我很是有些受不住江伯了,既然感情如此之好,为何离开上阖;再想着老爹对子玉如此,便知当时对江伯亦很是器重,这样,为何现在会这样?
江伯这个人一直很怪,不知道是不是太溺爱子玉了,深怕他在外出事。不过如果考虑外面有子涉这样的小恶徒,他的做法倒也值得肯定。但当我在街上第一次看到子玉时,我真的以为他比我小好几岁,因为以前从来没见过他。
几日之内,我把熟人家跑了个遍,只是师娘和黄芸去长沙的老家了,她们都生了,师娘先生了个小子,因师父离开前就留下了名字,叫做黄飞;芸小妹后两天后生了个小闺女,轻没有留名字,目前家里人就叫她丫头。
我注意到一件事情,自陈哥往下几乎所有熟人都会把眼神留在我短短的发梢上一会儿,但自始至终没有人提起过它。
我又无可避免地开始思念银铃了,但我不知如何和夫人提及,我明白我必须去找她,但我不知道她现在在何方,可每夜看着她入睡时,我一次次话到口边,却又咽下。我认为我是个懦夫,不过我却开始思考一些问题,一些我从来没想过的:我和银铃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情,是夫妻的感情么?还是其他的。
我无法给出解答,我希望以我才十八岁来做搪塞,却发觉,我竟已十八岁了。
不过事情在一天忽然有了转变,可惜后来我竟记不得这是哪一天了。
那是暮春时节的一个午后,天暖得很快,外面很多人都换了单衫和麻葛草履,襄阳的那些场所的女人们已穿得和晚上睡觉颇为相似的衣衫,近乎拦街叫卖,让我想起以前银铃带我出来时,总要绕开这条路,我问她那是什么地方的时候,她总是羞红了脸不回答。我以前不知道的时候,只知道那里有不少女人,后来知道了,我也羞于提及。但一结了婚,对那个地方的观感便淡了。不过这日,我就在这条街的街头走过时,被一个人叫住了脚步,让我看了一眼那条路上的情况,有所忆及,很久之前,在这个同样的地方看到的一幕,那时候,我比银铃矮了两头多,还是个只会踩姐姐影子的傻宝宝。
此处出了一会儿神,再看那喊我的人,人已突破那帮姑婆们的拦截而近前,看着马上挂的铁棍,很快认出他是当年在冢领山下守卫的头,好像叫程远志。
“程将军,你来寻我何事?”一见他便服而来,便知道事情有蹊跷,赶紧拖他至一旁僻静之处问话。
“少主公,主公托我给您信……还有少主,您带我赶紧找个地方避一下,这来的两日,我一直发觉有人在我后面追我,在下猜定是来追这封信的,睡都没敢睡,一路换马,只管朝这里跑,别让他那人知道我是来找您的,我怕连累主公。”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湿漉漉的皮袋,还带着不好意思的笑容递给我。然后很不放心地朝后看看,确信后面似乎没什么可疑的地方,然后才稍安。
牛皮袋子浸了两天的汗水,这味道着实不敢恭维,但一听到最后一句话,四面周遭看了一圈,赶紧将皮囊收在袖中,对他打了个手势让他随我走。
最近的适合藏身且不是我家的地方便是老师的草堂,那里的草庐已塌,只有读书草堂还在那里只有那些地上种的药材还依旧放着它们原来的味道,让我近前一闻便有些想睡觉。
这里有一段时间没人管了,稍有些破旧,也没人在这里看守,只有一排低矮的栅栏,让他把马拉进来,便赶紧合上栅栏,示意他跟我来。我就把这里当家一般,直接拉他登堂入室。招呼他随便找个地方坐下,自己也立刻在自己以前的位置上,虽然桌、垫这些物事都不见了。
刚刚远离鼻子扯开皮带,用手指夹出一个略有些湿的映出些墨迹的帛布,拿到眼边近前,正待看时,便听得外面路上一阵马嘶之声,立时,院内那马也跟着嘶鸣起来。
“噢,你这马,怕是发qing了吧,人家马刚叫……”本欲随口打趣,却见他捏紧了手上铁棒,脸上一脸严肃。
“那人?竟跟到此处了。”我压低声音,立刻拖着他躲到窗口边,朝外面看去,这一看不打紧,只是这一看,我便一拍程远志,话也不说,手指指外面,只管让他出去。
他自然很是不解,可是看我手指之间没有任何让步的意思,才顺着我的手指看了出去,这一看,面色立时兴奋起来,赶紧冲了出去。结果铁棍把我们靠窗的栏杆脱断,而他整个人就是直接从栏杆中间冲了出去。
我很难确信老师看到此人此时这个场面会有什么想法,但我能确信他回来后会有什么反应,所以我只能确信,我一定要赶紧找人把这里修补好。说要赶紧找人,倒不是免得老师会很快赶回来,而是怕我自己忘了,以后等他回来,我就麻烦了。因为我确信,不到秋收前,朝廷之内是定不出什么事情来的,因为洛阳那两个在我走的时候和我就这么说的,那么老师不到秋天是回不来的,也许就不用回来了。
“喂,那个小子,还待在那里发什么呆,是你过来,还是我过去。”那人当真很是无礼,不过这话颇似我说的,大凡这些和我有交往的人都有一个坏毛病,就是好的学得颇慢,坏的一学就会。
虽然觉着这些人对我颇为不屑,但我也只能老老实实出来,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琪姐姐,您来了。”
“嗯。”这一身男人打扮的漂亮小妞就冲我哼了一声,加了一句:“先在旁边老老实实站着,马上找你有话。”
接着,她便把所有的怒气全部撒在了这个忠厚的农人大叔身上了,乐得我在旁看热闹:“好你个程远志啊,想和你搭个伴,结果,见了我就跑,让我追了你两天,你居然不眠不休地逃,结果我硬是没追上你。还惹得我也没睡成。”
程远志的面皮都成了酱紫色,我则快笑岔气了,惹得有人提起剑柄就来打我脑袋,被我很有礼节,很有风度地逃掉了。
这一通把程远志说得哑口无言,只是这本怪不得程远志,谁让琪姐打扮得和假小子似的。只是我也似乎被说得哑口无言,因为根据以往对此人的认识,正在教训人的此人虽在很多人外面表现出一种豪爽和宽容,但在这个骗人的幌子下的这个人显然还是属于小心眼的小女人,只要我敢于有不同意见并勇于表达出来,我都会被立刻剪除的,所不同只是被剪除的方式。
这一番,从三皇五帝开始,到襄阳结束的大道理讲得颇是久长,其间,我想找个地方坐着,试图睡一觉,却被那人要求一起受教,领会精神,这日子就过得难受了。
还是我有办法,她的历史刚讲到程远志进城时,我便赶紧建议当时还在城外的姐姐进城去我的府上好好休息一下,免得伤了容颜。
要说这一句,对女孩子颇有些用,她竟立时觉出了困意,在程远志进城门这个有历史性错误的时刻便打了几个哈欠,结果在程远志一进城门后,便把程远志放了。
接着,便是对我的一通交待了。
这下,我真的一点困意都没有了,甚而有些吃惊了,心道终于来了。
董重终于升官了,从朝中的各种情况看,皇上都似乎对他信赖有加,欲以重用,以构筑另一个外戚势力。无论这一切是否还在算计之中,但至少,董重的那票党徒,都开始活跃了起来。而且,似乎他还没把我忘掉,京中已传闻可能会有人对我不利。姐姐还专门解释说道我已是庶民,但民间还是一天到晚平安风云侯,平安风云侯的,他董重以前是什么官,现在是什么官,似乎老百姓都没有兴趣,也没什么人知道。
父亲派程将军来给我报信,竟还是感觉不放心,把姐姐也给派了过来,就是让我明白自己的不利的地位和事情的严重性,最好出去找个地方避一下。
晚饭时,我们是和姐姐三个人一起吃的,整个场面上气氛有些僵化,我还找了些笑话,想缓和一下气氛,结果,没有人有反应,这让我很是尴尬。
晚饭后,恭送大小姐回去休息,剩下的时日就更难打发了,因为,郭佩一声不吭。
一声不吭也就算了,可她还在替我收拾出去的衣裳包裹这些东西,还吩咐下人给我准备车辆马匹。我想插手帮忙,她竟以一种命令的口气我坐下,老老实实坐着,这在以前是完全不可能的。也就是我这种被银铃教训惯的人了,竟真老老实实坐在旁边榻上也一声不吭起来。
郭佩的背影很是有些像银铃,包括偷偷啜泣的时候。而我的反应也和以前一样,不知所措地站起来,慢慢靠过去,偷偷把脸靠过去,傻傻地看一下她的脸。
这番她的动作就和银铃不一样,银铃发现我这般时常是直接把我抱住,抱着我哭,而她则赶紧背过身去,不让我看她,但这已经足够让我看清她的脸上的泪珠。
我从背后抱住了她,轻声地劝道:“天下之势,终不会如此,我只出去避上几日,很快就回来了。这里是荆州,他们要对付我多半会以刺客任侠之类人下黑手,只要我不见了,大家都不会有事。”
“我却不怕,为何要避开我,一同躲去,有何不可?”这郭佩竟小声提出这样的建议。
“小傻瓜,我是避难,况且你若不见,你父必会见责于我。”我笑着对她说,不期然用上了当年银铃哄我的口吻。然提及她的父亲,我竟身体一颤。
“我父早已去了,义父自会高兴我与你在一起。”她还要强辩时,我已没了声响,只是还抱着她。
场上竟寂寥了半晌,开始时,佩于我怀中还能轻轻依偎,不时颤栗一下,后来胸上起伏越来越大,让我的心也随之都紧张起来;最后,她骤然脱开我的怀抱,在我身外五尺处站定,看着忽遭惊变而有些惊疑不定的我。
她依然喘着大气,盯着旁边的榻边,终于说出让我汗颜而羞愧和让我记了一辈子的话:“你喜欢的是银铃不是我,若是银铃,你必定会带她走,许是佩太有私心。可为何要一直这般瞒着我?你所说的话,你做的事情,哪一件没有银铃的影子?你和我在一起,总是尽力堆着笑,为何有时会那般凄伤?恐只因为你终究发现,我不是她。可是你还是堂堂民间所传的大英雄平安风云侯啊!你为何竟如此胆怯,懦弱,竟不敢来问我,她究竟在哪里,你如何才能找到她。为什么?难道你还不知道你到底喜欢什么?那你为何当年在襄阳外的路上还要说容你娶两个?还说什么齐人之福不敢想,只求夫人应允,不能弃十八年之情,不能忘两代之义,二人子睿都要娶,二人子睿都喜欢。可你到现在连提都不再提娶银铃之事,却常把我当银铃来待,可知如此伤我有多深。佩本粗鄙,却也明是非,我知你怕对不起我,但你这般更对不起我,你可明白?然我今日就要告诉你,此去千里之遥之吴郡,自望南百里,有山绵亘,其山人会言山内有越人聚居之所,入若遇其族中之人,言及司马,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言毕摇摇头:“此时竟不知所云,亦不知为何了。”
言毕转头,不再看我,低泣声之悲,闻之而断肠。斯人未言诸多,然我心已渐明,当下自屋内剑架上提剑,行之门口,拉开门闩,洒下一片残月之光。
“多谢夫人见责,自此智当为何事,不为何事,不敢对我妻有所隐瞒。我会离开襄阳暂避数月,待之事定,方回。此去我需想清,我是否真的将银铃当作妻子般爱恋,否则银铃日后即使娶入门也不会开心。若真的爱她,我便会去吴郡,若不爱她,我也会去说明。若我爱她,我会再娶她回来。夫人……我少时曾言只娶一人,却不想未来很可能会食言,我不知如何开口,但相信我,我能给你们幸福,我会用一生来呵护你们,让你们快乐。”我觉得我越说越乱,最终也只是在当年已有的伤口上又抹了一下,将血洒在门槛上:“我需自己掌握自己的一生命势,不受老天支派。若又随由老天驱使,不去努力,便合死于此门之下。”
不敢贪恋齐人之福,此事却终就落在了我头上,日后想起此事上的言语的幼稚,只能我对这件事情还是完全的一个孩子,郭佩也是。
只是那天我们二人再没有话,她默默地替我包上手,然后用脸颊轻轻抚在上面,最后整个人都被我揽在怀中。
后来她拖着我坐下,抚起了琴,二人就这般对着外面的月色星光,由着她看着我轻轻吟唱起来。
先一首似述我与银铃之事:“未名桃花俟雨润,有意君子念情纯,明月能有几圆轮,为情困,一年四时春。”
后一首似表她之心意:“黑巾皂履乌霜袍,君子梦里思桃夭,想拥只恨离别早,奈不了,想思伊人憔!”
天边依旧是一轮残月,我当时却眼看着它变得全整了起来,而是很圆。
第二日一早,府内便又来人了,他说自己是皇宫的侍卫,只是往平安郡王府给银铃郡主送来锦盒一个,送完就走,立刻离开襄阳,只是没有奔北,倒直接奔南了,不过倒省得我去提防此人。
我却明白定是给我的,而且看着大小就知道是什么了。随即,郭佩便替我做了一个笛囊给我把那什么莲花血滴刺挂在了腰间,还与她一起看完何皇后老娘的一通嘱托,看完后觉着确实什么时候得去看望一下老娘了。
走之前,来不及去看望那么多人,只能和府中一干人等好好说了些话。交待吴越等人到叶剑那里好好练习武艺,还专门提点吴越,要好好看着他那两个兄弟。自然还有要小孔明让他好好读书,莫要再输了,尤其是输给那个黄毛丫头。
其间,夏侯渊将军赶到,带来孟德的问候。除了感谢,倒让我趁着这机会问及妙才关于姐姐和孟德最近情况,难得妙才配合,竟绘声绘色描写了一段二人眉来眼去的画面,甚而对我说,只有更肉麻的,没有最肉麻的。说得我竟打了个寒噤。结果后面半个时辰我被不知何时开始出现的姐姐追杀了半个院子,而妙才则一直被罚站在那里。
最后我捂着脑袋和姐姐道别,问及他们何时成事,又被追杀小半个院子。最后被喝令过去挨了几下子剑鞘,才了了事情。某人竟敢偷笑,被加罚站半个时辰,另也挨了几下剑鞘。
当日就要出发时,还有人到,却是轻急急忙忙赶回,说老师叫的,说再不快我便走了,这下果然正巧在我出发时赶回了。他是以做父亲的名义回去看女儿,间或带上看一下小舅子。
他给我带回了天狼和灵犀铠,还带来了老师的话。老师说,带着它们,说不定在危险的时候能救我一命,也说不准会给我带来危险,现在就看我的想法而定了。
我决定带上这两位老兄弟,随即披挂整齐,又把枪架上的长枪放回了家里,换上了天狼,手里握着它,哪怕只是摸着外面包裹着一层毛皮的它,也果然感觉心中踏实了很多,不过后来想想,却又把长枪带上了。
郭佩给我带了很多钱,再次缝了好多小袋缝在我身上的各处,还有包裹中也放上了,她让我带上一辆车,说这样方便,其实我觉得她简直在搬家,而且也不如一人一骑来得方便。不过现在我觉得听老婆的话没错,险些还像以前小时候对银铃那样撒个娇,心中暗叫好险,暗暗指责自己也不怕羞。
最终我也只让我的妻子去送我,她说她要顺便去接亦悦,否则自己太孤单了,伊人说得轻松,其实她也不愿我离开,却又不得不这样,慷慨了一次,自己恐怕还有些后悔。
而我只能好好补偿她,具体怎么补偿,我就不多加描述了。
初平元年三月二十二日,我与佩于江陵分手,她去西,我去东,自此数月,我便没见过她。
那夜在野外忽被惊醒,心中无非便是她二人,搓了搓脸,在野外吆喝一声,便很没义气的催马前行了,自此,我便踏上了一条千里寻妻之路,当时我不知道会是怎样的一个结果,心中有期待,有茫然,也有一种兴奋。
我还记得我在芦苇荡中间的小路上朝天大喝着:“银铃,我来了!”
那年,我十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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