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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狄阿鸟的失声一叫,谢道临立刻收回自己的视线。
他露出几分若有若无的冷笑,抬了头,连余光也再往下光顾,似乎不屑一顾,只淡淡道:“你一定给不起吧?!”
狄阿鸟看一看自己的胳膊和腿,衡量了自己连人带骨头价值几何,无形之中竟然看不真切谢道临的用意了。
这难道就是谢小婉说的索聘?!
他有点儿不敢肯定,不动生色地抽离自己的视线,暗想:他难道知道我凑不起五万两银子?!突然张了这么大的口,是在漫天要价,还是为难我,抑或在只是作以试探?!
谢道临慢慢拿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声音很平静:“你该明白拒绝意味着什么有人糟蹋了我的女儿,拒绝了我主动提出来的遮羞之举,这是在干什么?!你是个聪明人,不会不清楚我的意思的,当然,你可能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却还不熟悉我,哦,也许我应该给你留一点点时间——”
狄阿鸟似乎明白了,关系一点儿也不复杂。
若是开出五万两银子没有还价的余地,谢道临就是在背水一逼,逼自己就范的同时也把他个人放到没有退路的地方,自己拒绝,是在拒绝平息事端的可能,他只能为女儿为自己出手,杀了自己,一点也没有错,他这种恐吓之所以叫恐吓,就是要先一步置于死地,要是可以漫天要价,就地还价,就没有了任何意义。
狄阿鸟只是不打算拒绝,说:“我没有五万两。”
谢道临轻描淡写地说:“你自己想法子嘛,实在想不出来,我也不多刁难,还可以把内廷拨来的一万两银子借你生钱。三个月之内你要还出六万。”
狄阿鸟实在想不出门道,情不自禁地问:“还不出来呢?!”
谢道临笑了笑。说:“这钱是有名目的,到你这儿还要立个名目,出入就叫花山正一宫专用款,仍是朝廷的钱,内廷的钱,让你去生钱,怎么能还不出来呢?!除非你把它收在自己的腰包里,你要是把它收在自己腰包里,朝廷只好自己去挖赃款。”
谢小婉忍不住,冒个头出来。嚷:“朝廷的钱也不是会生蛋地鸡,你这是难为人?!”
狄阿鸟扭头看一眼,又隐约明白了什么,失声道:“你是说追赃。”谢道临愕了一下,说:“没错。追赃。”
狄阿鸟脸上勉强笑了一下,自个也知道这个笑有多么难看,暗道:“这岳父太不是东西,沾不得。说讹钱,就讹上了我,要是答应下来,到时给不出这五万两银子,追赃追到自己身上,凡是和自己来往过的人都要遭殃,过后觉得是我吃赃,故意咬他们,老子的身家,根基。一下全动了。”
他用力地呼吸几下,真想一口拒婚,再扭头就逃,然而再一次看向谢小婉,却又觉得舍不得。一时目光依依,回过头来,缓和地嘀咕:“一万银子能做些什么生意呢?!买马?!卖马?!即便三个的时间足够,可也没在这么大笔的生意上来往过,买卖和谁做呢,麻烦噢。难不成要去抢?!抢自然不用扎太大的本……”
谢道临在他的目光中坐着,端着茶杯抚摸,擦得“吱吱啦啦”的响声。
圆屋一样的,看起来像瓷器的茶杯上狄阿鸟也一直以为是瓷器,花纹一点、一点地消淡,最终,茶体原形毕露,竟然是青红色地硬铜。谢道临嘴角里现出一分笑容,没有一分威胁,但是手一抬,一掸,盖儿就飞了出去,只听得斜斜的窗口边上正倦着地一只老猫,惨叫一声,茶盏盖儿击碎骨头,嵌进猫脑袋里。
据说是有九条命的强横生物,尾巴在空中打了卷,落到了地下,费力地摊开四肢。
狄阿鸟听到谢小婉大叫一声,也浑身一抖,分毫也不敢转一转地盯住谢道临的手,盯住他手里还剩下的半个杯子,好像担心它突然飞过来,向杀猫一样,抬手打到自己的脑袋里。
昨天晚上,他的确空手断了大内侍卫地刀,但那名侍卫所佩戴的刀是来自东面大海中倭国所产的刀,而且是其中下等的劣质刀,四尺左右,只重二斤几两,背阔不及二分许,架于手指不倒,反弧线提着漂亮,使起来轻盈,或抽或刮,开口颇大,被自己钳住猛榷,才断了的,要让自己在比银子硬的钢铁捏个印,简直不可能。
然而此时此刻,看空中撒下来的碎沫,看被掸走的茶盖劈烂的猫脑袋,他如坐梦端,说什么也不相信面前坐着的只是一个人。
谢小婉仇恨地看着父亲,她母亲也转回来,重重叹了一气。
狄阿鸟反而感到一阵糊涂,要说谢道临率性而为吧,似乎理智多了一些,要说他是深思熟虑,似乎不该当着妻女地面恐吓自己。
什么意思?!
想讹我五万两银子,用得着这样吗?!
狄阿鸟心头升起一团怒气,却要一味强忍,但他实在无法接受这一个追赃,因为若是把赃追个来回,自己要被刮得三代赤贫不说,还成了树倒猢狲散,亲友、弟兄倒走相避,这个婚姻的代价也太大。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站起来说:“岳父需要钱,小婿责无旁贷,何必要这样吓我?!要不,我当岳父把这五万两银子借给我,我每年提一层利,还上五千两银子行不行?!我知道岳父研制的东西不是常人可以理解的,听说,还准备拿大个千里眼看星星,编写历法,好呀,这是大好事,我将来不也可以用?!岳父、小婿是一家,我挣你钱大家花,可是五万两,那是把我逼到死路里了,细水长流一点,好不好?!”
丈母娘听着气顺,连忙说:“对。对。”
谢道临缓缓摇头,说:“这样才是你的生路,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你要连这点都看不透,我就不会把女儿嫁给一个死人。”
狄阿鸟在心里大声痛骂:“钱财不过身外之物,要真是身外之物,你还会低三下四,不顾形象,到处乞讨,跑到太学这样地地方招人募捐?!”
他想了一想,沉重地说:“好吧。不过,我要派人和你一起研究,你把我刮光了。我的人都喝西北风,让你管一管饭。这个没有问题吧?!”谢道临想了一下,说:“把钱送来再说。”
狄阿鸟觉得反正踏到了泥潭里,不如主动一点,立刻感到一阵儿轻松,反过来,说:“没有关系。我可以给你十万两,不过,我把钱送来,一半是聘礼,一半入伙,将来派人去求学,你不能隐藏秘密,除了成效,有了利,你要和我平分。历法我也要用,还要献给我一筒千里眼……嗯——你再给我几个矿藏师傅,我要开矿。”
谢小婉的母亲乐了,说:“你有钱吗?!婉儿她父亲把你的底摸了个一清二楚,你凭空变来十万两不成?!好了。婉儿,让他们爷俩在这儿凑着吆喝吧。”
谢道临想了想,说:“除矿藏师傅,别的我可以答应,把十万两银子送过来再说吧?!另外,我女儿做妻还是做妾?!这一个问题也不能含糊。你现在就答复我。”
狄阿鸟连忙说:“要先给我一筒千里眼”谢道临说:“我这里有一付水晶做的。透光不是很好,却要比玻璃地结实。待会儿就给你取来,那你现在来告诉我,我女儿做妻还是做妾?!”
狄阿鸟道:“自然做妻,阿婉自然做妻。”
谢小婉地母亲连忙问:“你家里的那一个呢?!”,
狄阿鸟笑道:“都做妻,只要没人到官府去告发,也没什么事儿,要是一定要论个大小,我呢,选贤不选貌,阿婉得孝敬公婆,哄得她老人家开心,嗯?没有问题吧!”
谢小婉地母亲怎么听怎么不顺,怒道:“你无耻。你见过一家都是妻的么?!”
说完站起来,再一次气冲冲地离开。
谢小婉也连忙跟过去。
谢道临半天没有说话,良久方说:“妻就妻吧,谁让她看上你这个登徒子了呢。签下欠款,去准备钱吧,三个月为数。”
狄阿鸟也没有试试看看那“千里眼”,手持一个铜筒子出来,兴冲冲地,心说:“这千里眼有钱也买不到,十万两银子买一把百战百胜的宝贝,吃亏还是赚便宜,真说不准。”他看看天很亮,街很长,终于记得自己被人逼得急,一把拍自己头上,低声骂道:“十万两呀,十万两,老子叫一队兵来冲你扔,保不准砸你个半身不遂……”
正嘀咕着,不妨谢小婉的母亲追上来。
狄阿鸟大吃一惊,连忙捂嘴,看看,她似乎没有听到自己骂人,心一虚,巴结说:“婶娘还有什么事儿?!”
谢小婉母亲左右看看,先一步走到前面,面对面问:“婉儿告诉我说,你和汶儿之间也不清不白的,是真的吗?!”
狄阿鸟连连笑道:“我一定负责。”
谢小婉地母亲冷笑说:“你想得美!不过,她姨娘和汶儿都说你们之间没有过。你这个无赖,一定要管好自己的嘴,眼看人家要出嫁了,只要乱说一个字,就是毁人家一辈子。”
狄阿鸟有点承受不住,笑容僵在脸上,问:“她嫁哪儿去?!”
谢小婉地母亲再一次生气,说:“你管她嫁给谁?!告诉你,少吃着碗里,看着锅里。陛下收了她做女儿,要是你乱说,陛下都要刮了你。”
狄阿鸟深长地叹一口气,苦笑摇一摇头,看到“笨笨”,走过去结下,扯到身后,沿着街道走了,从腋窝底下往后瞧,心里极不是滋味道:“我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了,拿十万两娶个媳妇,皇帝大婚花得有我多么?!现在还扯出来汶汶,要我看,定然是这俩杀猫不眨眼的人逼的。”
他没和谢小婉的母亲再说一句,谢小婉的母亲只好在后面,一个人发怒:“恶人还只真得恶人磨,怪不得她父亲这样对他,不敢跟她父亲摆脸色,出了门就变了样。”她说完,整整自己略显老气的黑石榴色地绸裙,慢慢回去,发觉谢小婉正在姐妹堆里,不好跟她说什么,回去见谢道临了。
谢道临这儿卧了两个弟子,一个是茶馆的少东家,另一个则是在外面打理俗事的,捧着一本帐目。
谢道临并不看他们,只是把很多书围绕几桌摊开,从头上拿下一个簪笔,跟那个捧账本的随口说:“正一阁的书目我就不说了,马上要到冬至了,把粮食办齐。师傅今天告诉你们俩,朝廷上要是开明算科,选拔玄理之才,看似鼓励明算才智,其实哪,其实是想挖人呀,他们要人,就是做官,浪费。开支上再加一笔款吧,免得有人真的动了心,明年跑过来考试。”
那弟子大吃一惊,说:“考试?!”
他发觉师娘来了,连忙和另一个弟子一起站起来,鞠躬说:“师娘。”接下来,回来跪卧到谢道临面前,说:“朝廷求贤?!历来不要明算的人?!”
谢道临摇了摇头,叹道:“以后不同,英雄大会哪里是喊几个好汉,过来吃吃酒,是要为国家录用人才,不拘一格地录用人才。以后要每年一次,其中有武科,明经科,明算科——”谢小婉的母亲说:“你怎么知道?!”
谢道临笑了一笑,说:“我怎么不知道?!这是我跟秦纲促膝长谈,提出来的建议,不过秦纲迫不及待,要拿英雄大会做幌子,试探臣工,接下来,朝廷要起大浪啦,一边有世袭的三公九卿,各阀贵族;一边有秦纲地六部文臣,行伍出身的武将,长月的水,深哪?!可惜呀,要以我为相,我一定能为山上增加预算,到时铸造强弩、大铳,对付游牧骑兵!不过我知道他不答应,我本意也不在这儿,自沈万山死后,花山就入不敷出,更不要说你们几个才华横溢的师兄们都不在人世了。”
他眼睛有点红,叹息说:“该我考虑衣钵了呀。”
那个弟子说:“昨晚丞相遇刺了,说不定接下来,就要启用恩师。”
谢道临摇了摇头,说:“他不会用我的。我送他一筒千里镜,试探他有什么想法,他很震惊,起了杀心,我立刻把千里镜地镜片震碎,告诉他说:千里镜还不成功,镜片易碎,他竟然非常高兴。”
两个弟子都有点傻眼,问:“恩师,这是为何?!”谢道临冷笑道:“很简单呀,吴王请到一位铸剑师,三年铸剑,铸成了剑中的王者,吴王却没有予他厚利,回头把剑师杀了。这是为什么?!”
拥有茶楼的弟子说:“是怕天下有第二人得到第二把王者之剑。”
谢道临点了点头,叹道:“第一个制造千里镜的是一个工匠,他兴高采烈地把自己的千里镜给一个读书人看,却不提防,那一个读书人杀了他,视为密术,挟以求富贵,辗转北上,竟成一部游牧人奉为神明的国师,没有几年,又一个读书人被人掳进大漠,他听人说国师有一双鹰眼,就和一个小酋合伙偷走鹰眼,再后来,酋长称了汗,读书人成了国师,为了儿孙,为了战争,才想去仿制几筒,偶然回一次故土,有求于我,才送来一筒。嗨!而今这个世上,除了我手上地几筒,拥有此镜地人不超过十个,倒也可悲?!我们不但要取得皇帝的支持,放出去一点儿,还要多一个心眼,小心防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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