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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小宝回趟家后又来了,正在围着高德福和两个孩子转。
狄阿鸟大老远里看到他,就向他勾手指头,等他走到身边,问:“有笔买卖让你帮忙,你干不干?”马小宝连忙问:“什么买卖?”狄阿鸟骂道:“你狗日的干不干吧?”马小宝谀笑说:“成。爷还亏了我?!”谢先令没想到他这么爽快,连忙朝狄阿鸟看去,感觉狄阿鸟示意,让自己说话,就笑着说:“这位兄弟。你帮着收些枣核,有多少要多少。”马小宝大吃一惊,说:“要那玩意干嘛?”谢先令不知该不该把用枣核煮腊的说法告诉他,刚犹豫了一下,便听狄阿鸟说:“枣核可以煮蜡。蜡多少钱?”
他抬头看看马小宝,只见这乡下小贩已埋头念叨:“枣核几乎不算钱。蜡多贵?”
马小宝抬头就问:“蜡多少钱斤?”谢先令说:“有的大户人家婚丧嫁娶,光堂上几根红白蜡就得花好些两银。要我说,一斤蜡得要半两银子!”
说完,他发觉狄阿鸟瞪住自己,眼比铜铃,连忙问:“不是吗?”
狄阿鸟怒不可遏地大叫:“蜡烛是掺了蜡的皮油。”
马小宝没舍得买过蜡烛,更不要说蜡,急不可耐地问:“一百斤枣核能煮多少蜡?”
狄阿鸟也不是很清楚,踌躇片刻,说:“七、八斤吧?”
马小宝连忙往低里算,说:“那不是一百斤枣核能赚三、四两?我的乖乖。
一百斤枣才要多少钱?那不可比啥都赚钱?我咋就不知道呢?干脆等枣下来,咱把枣买光,除了枣核啥也不要。”
狄阿鸟给谢先令说:“这小子脑子不大清醒啦。一百斤枣要是能出一百斤枣核,还是一百斤吗?加起来不是将近两百斤?”
马小宝真被刺激糊涂了,大声说:“那也划算哪。两百斤枣也能赚死人。”
高德福也糊涂了,不敢相信地说:“那枣不比钱还贵?我咋就没听说过呢?人家都傻?”
狄阿鸟心底发了愁,给谢先令说:“你来给他们算算,免得他们做白日梦。”
谢先令笑道:“马小哥。这位老哥。多少斤枣能出一百斤枣核呀?要是一百斤出一百斤,那枣树上不尽挂枣核?”他猛一严肃,沉声说:“别让枣核的价格涨上去。”
马小宝连连点头,说:“小的明白。”
狄阿鸟黑着脸吓唬,说:“你明白的不够。这可不是玩的,将来就是一年上千两银子的进项,嘴把不严实,你损失是小,我的损失可就大了。到时拿你开刀,把你的小命加上去也不够。”马小宝点头如啄,说:“就是对小人的老婆也不说。”
狄阿鸟悠悠如观山望景,口气一转,漫不经心地:“我回头要在这设柜,掌柜一职还不是你小子的?”接着往下收买说:“第一笔生意就算你跟我合伙啦,得三成,等你跟我去趟关中回来,拿这笔钱入份子。”
马小宝更是乐开了花,连声说:“小的。小的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啦。将军你吩咐。”
谢先令没想到狄阿鸟身上没一分钱,却好像万贯在手,胸中顿时涌升滚滚波涛。
他见马小宝已经要做牛做马,推波助澜说:“还叫将军。还不见过主公。”马小宝心说:不是东家吗?但他也顾不得了,立马向地上趴去,大叫:“主公在上,请受小的一拜。”
狄阿鸟问:“我给你三天时间,你觉着能收上来多少?”
马小宝来不及打算,只好木木地嚷:“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收得上来。”
谢先令已经想过一阵,脱口说道:“贵值选买。”他解释说:“就说关中的某个地方想种枣树,派商人来采购枣核育种,等他们带着枣核过来,哗哗过一遍筛子,选出来的给高价,没选出来的给饶头。”
狄阿鸟拍案叫绝,说:“有你的。这个办法好!”
他当即打了个口哨,把弟兄们召集起来,说:“拉上马,跟上阿宝,敲锣打鼓去吹牛。就说后天和大后天,咱们在当街“花”字下买枣种,价格贵枣五、六倍,请想赚钱的背上枣核到地方等着,过期不候。”
谢先令连忙补充说:“也要告诉他们,来到之后要过一遍筛子!”
※※※
他们打发走兄弟们,要为钱发愁了。谢先令把自己的积蓄都找出来,数目足够买匹马。狄阿鸟相信这已是倾他所有,很想告诉他,自己并不知道一百斤枣核能出多少蜡。他前后霍霍跺脚,却也不知道自己的两匹马卖掉了没有,就骂骂咧咧地嚷着“钱”字。高德福不知怎么望着长月方向流泪,突然在狄阿鸟从脸前晃过去的时候“扑通”倒地。狄阿鸟前脚还看着是他站得挺正,后脚再平视就找不找,正要问问他这是怎么了,就见高德福一边磕头,一边大哭,嘴巴里念叨说:“奴才罪该万死,不能再侍奉主子啦。”
狄阿鸟愕然,问:“你咋的啦?”
高德福哭道:“我把自己输啦。”
狄阿鸟一琢磨,才知道马小宝喊自己的那声“主公”让他弃局认输,他已经不抱希望,这就来到他面前,装腔作势地说:“这都是天意。没办法呀。”
高德福倒知道这不是什么天意,“恢”地一笑,搂上狄阿鸟的腿嚷:“可你不能让我干杀人放火的事!”狄阿鸟忍不住用腿甩他的搂抱,骂道:“你也撒泡尿照照,你他娘的有杀人放火的本事吗?”
高德福泣笑几声,先松开一只手,先用另一只手慌慌忙忙地揩着眼泪,接着松了裤带往里捞摸,很快又松开搂腿的手一块掏。
正是狄阿鸟都感到既恶心又不理解的时候,他从里头掏出一把捆着油布的银票,连声说:“这是奴才,奴才攒的钱。主人拿去用吧。”
狄阿鸟不知道该感动好还是该骂人好,发了半天愣。
高德福用膝盖吃力,站身起来,蔫声蔫气说:“这都是人家巴结奴才送的,还有金银呢,可惜没带出来。”
狄阿鸟也没谦让,只是接到手里问:“有多少?”
高德福连忙说:“有上千两呢。”
狄阿鸟给他打打灰,瞅着十多步外往这儿看的俩小孩,低声说:“别动不动就哭,让孩子学会了,看你怎么哄?”
狄阿鸟得了高德福的一笔钱,倒也不在乎马商的那笔生意。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马商掌柜第二天一大早会和李甫虎一起登门。
也不知道晚上刮了什么风,掌柜一见着他,就恭恭敬敬地请求说:“请大人原谅小的一回。这笔生意就拜托大人啦。”狄阿鸟反爱理不理了,狮子大张口地说:“我要四成利,你给不?”
马商掌柜连声说:“四成不是小的命吗?那边大掌柜的还不用大嘴巴抽我。您没做过生意,不知道走镖的趟子局都是提半成,我给您老抽一层,行不?”狄阿鸟倒还不知道太平年月,走镖的拿整个货物保价的半成,而不是利润的半成,只是顺嘴驳了回去,说:“那要是看什么货,什么年月。你这百十匹马出门就变成一支马队,占山为王的好汉哪个不眼红?”
马商只是连声说:“您就饶了小的吧。天底下哪有要四成的趟子局?”
狄阿鸟也不知道有没有,去一成,说:“三成。不能再少了。”马商大叫:“两成,不能再多了。”狄阿鸟倒惦记着他的马:“你得让我用你的马带批货,还得等我办完事。”马商得知狄阿鸟没有符传(军官通行证),不能挟带走私,就说:“百十匹马呢。要带,一人带一半货吧。”
成交之后,两个人立刻下保状,让李甫虎盖章。
李甫虎要赶去衙门里头办过所,匆匆告辞。
狄阿鸟和掌柜都有心采购,就喊上常子龙、谢先令一起出门。
狄阿鸟知道自己没有掌柜的看带什么赚钱看得准,一味跟着买。掌柜心里有数,却想到长月后替狄阿鸟卖东西提成,一个劲地问:“你销货有门路吗?”狄阿鸟不知怎么想到黄皎皎的父亲,勉强凑得一处门路,嚷道:“说起来。我岳父也是买马卖马的。好几年不见,也不知道关门了没有。”
掌柜非要他说是谁,说:“同行我基本上都认得。大人说说看。”
狄阿鸟倒颇为犹豫,笑道:“小人物。”
掌柜的感叹说:“前些年关中马阀就数我们东家。那时候出手的可都是口外骏马,不但不烈,还通人意,有长性,用鞭梢打下去,“嗖”地就跑,几十里跑出去,也不见喘口气。现在不行喽!”
狄阿鸟笑道:“说起这些个马,老子兴致就起来了。此进关中,我也有养马的打算,倒时尚需多多仰仗。”
他看看日近晌午,拉住掌柜的去酒楼吃饭,伪称:“我是个粗人,性子直,有得罪的地方,咱们用酒解决。”
掌柜的挣了半天挣不脱,就随他们进去。
上了酒席,狄阿鸟就把自己想不明白的地方说出来:“据说此镇是新镇,怎么一眨眼功夫,就商贾如云了呢?你们都是怎么知道此地的?”
掌柜的笑道:“仓中还有比此镇更红火的地方呢。它们可都是州里的富人们出钱出粮建起来的。官府给他们产业,允许他们通过采课扩大规模,给的方便多。”他又说:“别地方的钱都让行会赚啦,你不通过当地行会购买,你买不到足够的量。这里不然,行会在衙门里头,不干别的,只是协助官府收税,不让人欺市罢市,登记当地商铺、商行的采状,财力,信誉。都不是行会了。是啥我也不知道。”
狄阿鸟笑道:“有意思。那他们有没有官衔?”
掌柜的摇了摇头,说:“李甫虎行柜就归官府管,每月领例钱。别的地方牲口行的行柜在生意成交之后要提钱的吧?可在这里,钱是官府的税,他敢提?如果他们办得好,官府提成发他们钱。办不好,只能得例钱。他这个行柜,他的行柜文书,都不参予生意,只为官府跑腿。你信不信?要是咱俩今儿去告他一状,明儿衙门就查他手脚,还适不适合干下去。”
狄阿鸟问:“就没有人反对吗?”
掌柜连忙说:“京城里也有专门管市场的小吏。他们也收税呀,没有不对的地方。只是这儿把行会给灭了。也不能说被灭了,反正是行会变成为政府收税的了,轻来小去,他们不管你价格一样不一样,不管你会不会把人家挤破产,就给你跑腿。”
他兴致勃勃地说:“咱还拿李甫虎说,咱们谈成生意,官府的事用不着咱们了吧。可在别的地方呢,你好不容易收足货物,心里松了一口气,却发现过所还没办好,怎么办?赶快托人,找关系,塞钱,要是还办不下来,你就等着被货窝死在那。”
出了酒楼。
狄阿鸟不得不从另一个角度看自己的父亲,他发现父亲骨子里跟自己一个颜色,根本不适合居于人下。这把军粮省下来给百姓,首先就是御史奏折要找的茬,御史会问你,朝廷给你的军粮是让你养士卒的,你干嘛用啦?你说你没招募那么多兵,那好,你干嘛还多要军粮?这在自己屯垦的地方另搞一套,又是不得了的忌讳,官体是人随便动的吗?天子可以增设,你算老几?这无形中把行会给勾决了,专门去收税,很像是多出来一种税,人家岂不说你巧立名目,横征暴敛?
从这种种角度上说,阿爸和自己一样,天生就是个悍臣。
他决定让谢先令评价自己的父亲,问:“你来说说,在这儿屯田的那位上将军有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谢先令叹道:“每每从枝末处抬头,都生出萤火之虫安敢与日月争辉之感。”
常子龙却大声说:“也有不是的地方。”
狄阿鸟朝他看去,要求说:“你说说看。”
常子龙嚷道:“军屯不能占沃土,不能通商,不能设官,不能比地方更诱人,更不能让屯户把屯垦之田买去做富家翁,有自己的房子和农具;要有严格的体统,要经常训练,让他们靠战功、武艺和晋升得到富足。不然的话,军屯就成了民垦,让地方官府成了空壳。”
谢先令苦笑,挖苦说:“你看看。人家常子龙怎么屯垦?”
狄阿鸟却连连点头,说:“常子龙的垦法也有道理,却只适合太平年间。当今朝廷的兵户在短短的时间里不知去了何处,岂不是屯垦不得法?”
常子龙得到肯定,脸涨得红红的,又扯开嗓门吼:“中原的军队应该比游牧人更精良。因为游牧人要为吃穿忙碌,而官府的武士却应该日夜磨砺。”
狄阿鸟忍不住拉住他的胳膊,赞同说:“此消彼长。中原更有精良的武器。统一的调度,文字记录的战例,战法,练兵方式,打不过游牧人,主要因文恬武嬉,自恃天朝,不思进取,只求苟安的太平。”
常子龙绷紧嘴巴,用力地点头,激动地说:“马匹。朝廷还不会养马。你说你入关养马,带上我吧。”
狄阿鸟惊讶地问:“你会养马?”
常子龙说:“我想你也不会,我们虽然还不会,但一定能学会。”
狄阿鸟恶狠狠地说:“中原人岂是光不会养马?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对待马。他们以为马是畜牲。他们以为马只比猪羊跑得快。他们要马少吃快长好卖钱。他们要马不踢娇贵的人。他们要马拉重车,只有死力。”他大笑说:“马是什么?马就是长生天降临给男人的一部分,是主人的血肉。只有坚强勇敢的主人才配拥有桀骜不驯的战马。只有宽广的世界才能给马驰骋……”
谢先令说:“马岂不成了一切?”
狄阿鸟说:“当然。没有马,你的一生只能活三十岁。”
谢先令笑道:“这是怎么算的?我没有马,却已经活到四十来岁啦。”
狄阿鸟说:“你想想看,你没有马,从东部边陲走到西部边陲要长时间?你其它的岁月岂不是在打磨脚底板?”
谢先令悚然说:“若不是主公提到,我还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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