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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阿鸟自个呕了一肚子气,回去越想越火。
他好不容易得了一会空,在侧房躺一会,却没有一点睡意,只好挺着气鼓了的肚皮去想那封送给拓跋巍巍的信,心说:我怎么头脑发热,送了一封那样的信?他一直躺到李成昌来问罪,这才坐起来嚷:“休想让我放了韩复。我再不插手,他那点小家子气非害咱兵败。”
李成昌倒不是为这事来的,说:“你还说。你到底又怎么惹夏帅了。你就不怕他……”他手一比,“咔嚓”道一声,要求说:“博格。你就听你外父。别再跟他较劲。”
狄阿鸟冷笑,说:“我不给他较劲,打完仗,他也不会放过我。”
李成昌想不到他心底这么亮堂,苦笑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狄阿鸟说:“什么如此。什么当初?我和他近无冤,远无仇,不是为了大局着想,惹他干嘛。你看他办的事。他把犒赏弟兄的钱花到买弩机上,花那么多钱,买了一百张。打起仗来,一百张弩起什么作用?不是我不服,人人都不服。你看他一升堂,两列将官哪个不低着头一声气也不吭。他来增阳几天,硬是找不出个自愿出城迎敌的。为什么?还不是不肯许弟兄们点好处?朝廷穷成这样,欠饷不是一个月两个月了,他还把着钱让人卖命,谁甘心?大伙消极怠慢,全是畏敌如虎吗?”
李成昌深深叹了一口气,说:“你说的倒也在理!可人家毕竟是主帅!你再不服,又能怎么样?”
他话里颇有激将的味道。
狄阿鸟“哼哼”说:“能怎么样?说不准。”
李成昌笑道:“你跟外父说说。到底能怎样?”
狄阿鸟说:“我撒手不管了,回我的山寨去。”
李成昌盯住他,轻轻说道:“你当真是这么想的。外父提醒你一句话,那就是——”他犹豫了片刻,又说:“一不做,二不休。即已成仇……”
狄阿鸟抓了抓脸,又抓了抓脸,不敢相信地投了一眼,明明白白地说:“可老夏那人也不是十恶不赦。”
李成昌说:“老大人很快就要从郡城回来,一准冲着你,上头派的监军也在往这赶,不说他们,不说朝廷批不批复你们的协议。拓跋部哪天退了兵,夏景棠会立刻请出王命旗牌,斩首示众……你可以狠心把紧粮食,看人饿死,就不能再狠这一回?我儿性命要紧。”
狄阿鸟松了一口气,说:“我还以为外父在试探我呢。我现在一脚踢开他,足可以名正言顺地握上兵权。朝廷知道这个事实,应该会任命我为大总戎。即使再派人来,他也动摇不了我,奈何不了我。何况,夏景棠死后,我犯上的旧案早已模棱两可了……只是。”他补充说:“我只能暗中下手。机会难觅。”
李成昌点了点头,说:“我不是存心要你心狠手辣。有些时候,那原本就是你死我活的争斗。化解不开了,就得下杀手。唐门既做买卖兵器的勾当,还做人命买卖,你寻个心腹,和他们谈谈这个买卖。至于索命钱,你外父也还出得起。”
狄阿鸟大为感动,起身道:“外父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李成昌笑道:“傻孩子。你即是我女婿,就已和我得失一体。你坐实谋逆,你外父一家老小能跑得掉?这次权为教训,以后要切记,万不可再鲁莽行事。”
李成昌建议狄阿鸟买通唐氏杀手,还支援了些钱。
狄阿鸟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暗杀没把握,临到头上改了主意,照派祁连去跟唐济潮联络,却是拿部分定金买了一张弩,一架连珠弩机。李成昌坐等消息,却等到这两个机巧玩意,哭笑不得了好一阵。他也不再勉强狄阿鸟,只是一遍遍警告说:“此事一拖,必然生变,我就看你养虎为患吧。”
果然,变故说来就来。
五月初。扶央的谷林山、丁方敦、十字镇、宋家寨等相继被拓跋巍巍攻破,失土二百余里。正是后方人心惶惶之际,拓跋部趁胜班师,上表长月议和,索要金银玉帛,粮十万石。狮子大开口倒也罢,拓跋巍巍竟然以部众不堪再战的理由,议和如议降。
一时之间,争议纷纭,大抵觉得朝廷应该拿十万石粮换取一时平安,休养生息。
第一时间接到消息的狄阿鸟立刻傻眼了。
他连日漠看饥民生死,呕心沥血整编军伍,修设防御,召集擅长口舌之人街头教战……事到临头,到底也不敢相信自己一封信瓦解拓跋巍巍的斗志。
他松懈一番,旋即不甘,狐疑,不信,更得提防夏景棠,怕他腾出手来,收拾自个,甚至生出连夜逃回山寨的想法。
但他还是强打镇定,恶念陡生,寻找下手的时机,这就一边躲到城外装病,一边把自己俘虏来的胡弓手聚集起来派进城。
大营几次寻他议事,他都心虚地推却了,而夏景棠率数十骑走陇上,解决一起哄抢粮草造反的大事,十余弓手自然也无事放空。
他度日如熬年,自觉一准完蛋,忽然听人说吕经已到县上,来请自己,一样担心诓骗自个,诈称昏厥不醒。
吕经虽能识破他的伎俩,也无可奈何,在县上批评完韩复,前来探视,恰狄阿鸟“昏睡”方醒,上前抓了手便使用上泪弹和柔情,顿足轻呼:“我来县上公办,不日便会离去。没想到你病成这样。这可怎么好?”
狄阿鸟见他白发更增,丝毫没有春风得意之色,倒觉得现在不比从前见面容易,一准是冲着自己和夏景棠之间的问题,装腔述说:“不日前夜中追敌,浑身匮乏,倒也没有在意。哪知这两天一直心悸眼花,昏昏沉沉,昨晚滴酒未沾,却呕吐了半夜……”
他近来休息不好,瞌睡倒是真的。
吕经拍着他的手,不让他说下去,自顾自泣地说了番话,又问:“夏总戎也不在,倘若敌人来攻,可让谁坐阵督战?”
狄阿鸟被他揪了心,萎靡的眼皮扑簌不定,问:“不是要议和吗?”
吕经不经意地扫过一眼,故意说:“贼子和谈是假,恐怕表未到长月,兵已踏仓州……这是明摆着的打打和和。”他又说:“扶央名为重镇,可自偏将军毛三两作乱,而后被杀,已是一群老弱病残,被攻破也是迟早的事,敌人怎会以此胜要挟?很多人看不清楚。但你叔父自恃老眼未花,知道要和谈也该到打下陇上,形成威胁再和谈。博格读书,可知曹魏公是怎么知道公孙康杀袁氏兄弟来的?”
狄阿鸟听了他的分析,豁然开朗,却仍有疑虑,一改病色,问他:“别人也这么以为吗?”
吕经假装惊讶地问:“咦,你的病好多啦?”
狄阿鸟连忙“哎呀”一声捂头,看住吕经的目光却一动不动,催问:“他们都怎么想的呢?”
吕经知道他们中的一个必是夏景棠,笑道:“夏总戎也觉得军民不能松懈,得悉心提防外寇,他给我写信说,博格功比过多。”
狄阿鸟心里的石头坠地。他长长出了一口气,三下五除二地穿好衣甲,连声说:“奇怪,怎么头疼一下,突然就不晕了呢?”
吕经自然知道狄阿鸟为什么“不晕了”。
在了解县里的情况后,他不但清楚狄阿鸟和夏景棠之间的不同意见,也颇为狄阿鸟跋扈后面的主张震惊。
他已发觉自己每遇一事,到头来都得刮目看此人一回,倒也难在节骨眼上再教别人怎么做人,只是直截了当地问狄阿鸟想向朝廷要些什么。
这问法既是安释人心,也是在试探狄阿鸟。
雍皇扫六合之时,大将王翦在外带兵,遇敌不敢轻动,受到君上催促,却一而再地索要金银田宅。雍皇反而大大放心。试问,雍皇要问王翦想要什么,王翦若哈哈大笑,说,我没有什么要的。雍皇肯定寝食难安,拘拿王翦一家,日夜提剑南望。
昔日狄阿鸟就犯过这样的错误。
林承兵变前,秦汾问狄阿鸟想要什么,得到“只求天下太平”的答案,说什么也不信。
幸好秦汾并未指望狄阿鸟,自己也少于历练,而狄阿鸟更不是老谋深算的重要人物,不然,当时就把小命备案挂号了。
狄阿鸟怔了一下,心想:我想要什么?我用你们的兵打拓跋巍巍,先赢威名,再救你们一百万人替我叔父弥过,最后把军权牢牢控制在手,让它变成我狄阿鸟的。什么都得到了,还要捡你们皇帝的赏赐?
他已比以前世故多了,拿出合不拢的嘴巴的贪婪色相,俗不可耐地要求:“我要金银玉帛,要美女,还要当大官。我现在官品太小,出去都没人买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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